转眼已是农历八月,这一年未觉苦夏已逢初秋凉风吹红了相思叶,吹浓了桂子香,亦吹散了沬夏数月来种种哀伤,虽人清瘦了不少,日日都在遥望翊坤宫与储秀宫方向,思念着肃黎与绾月。可对养心殿的人,却日渐淡薄了。她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偶尔端看着那枚香囊,思忆这过往的种种,可越发觉得遥不可及,就如这淡淡的薄荷香气就算保管的再细致也早被时间冲淡,只剩下上面一只桃花依旧绚烂。
“娘娘。”樱纤一声轻唤将沬夏的思绪拉了回来,沬夏淡淡的笑道一缕青丝随着廊下的夜风拂过。吹得红烛摇曳……
“我现在非主非仆,那还担得起你一声娘娘。”
“娘娘……小主,皇上毕竟没有将您打入冷宫,也没有废为庶人。您还是这宫里的小主。”
沬夏摇摇头,神色平静,看着落玉阁的一草一木,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可这地方虽不如坤宁宫雅致精巧,不如琼华殿富丽堂皇,却也实在静谧难寻。一株株梨树在院落之中,遮住阳光,到显着格外幽静。想必等道春日这满树梨花盛放,满地的雪白梨花,这落玉想必便是如此吧。
“我哪还担得起小主这样的称呼,只要黎儿与绾月平安我在此了此余生便是了。倒是你,何苦跟着我做着下等奴才,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不比锦桃是我陪嫁带来的,就是委屈些跟着我也别无他法,我本是可以求音姐姐要了你去的,也好过跟着我在这……”
“在奴婢心里,下人也之分两种,忠与不忠,无高低贵贱之分。樱纤既跟了小主,今生今世小主在哪樱纤便在哪。”
“郡主在哪锦桃便在哪。”锦桃带着哭腔站在沬夏身后甚是惹人怜爱……一声郡主已是多年不曾听过的称呼了。
锦桃。绣梨,这是沬夏当年给他们取得名字,取锦绣良缘之意……可如今绣梨已经是位分远高于她的小主了,而锦桃却依旧傻傻的跟着她……
感情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它可以将一个人一瞬间彻底改变,将过去种种彻底颠覆。就如绣梨对苏奕的感情,只因为女子的嫉妒,便可叫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可沬夏却始终恨不起来。那一日她便跟她说过,从此之后,荣辱生死各不相干……
三人相视一笑,再多的言语也比不上在落魄的时候还有人愿意留在身边扶持。
顾倾颜的死很快便从种种猜疑中烟消云散,储秀宫只有景娆一人也格外安静,陆蝶音有时会与德妃过去坐坐,带着绾月跟肃黎亲近亲近,可却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去看过沬夏。她们一向不出法子帮她什么,反而容易被徐瑾瑜想起她还在落玉阁还在宫里,尚有一席之地,平白给她添了麻烦,倒不如静静地让宫中之人将她遗忘。而沬夏已是废后,景河是不能在为她诊脉了,也只能偷偷的拖将局安排落玉阁的侍卫送些常用的药材。而平日里他也不管他人,只给德妃一人诊脉,凭着徐瑾瑜请过两次就是不为所动。
“娘娘,景太医来了。”紫竹站在潇湘帘子外头对陈曦喊道。陈曦忙拢了拢妆容,拿着金绞剪将手中封好的钱袋的丝线剪断。笑着看向门口进来的男子,依旧一身白衣如雪,不入世俗红尘的样子。
“德妃娘娘。”
“这只有你我,你不必这样生疏的。”
“君臣有别。”
“呵呵,景太医一句君臣有别,当真是将你我二人隔得天壤之别了。”陈曦起身给景河倒了杯茶示意他先坐下。
“其实景太医若真这样想,现在大可以对我不管不问,你原本就是受皇后娘娘之拖才照拂与我,现在皇后已经不是皇后,景太医也大可以不比操劳,近日请脉权当了了这份差事罢了。”景河面上一急忙站起身却慌乱中将茶盏打破碎了一地,紫竹在外头轻声喊了一声
“娘娘?”
陈曦只沉了沉嗓子道:“没事,茶树太烫不小心打翻了。一会在收拾吧。”
“诺。”
“你知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
“我……我照看皇后是在韶关应下宁王与皇上的嘱托,在这宫里我只管她一人,其余的人若非我记挂我段可以不管。”
陈曦注视着他,他已经将心里话说的这么清楚,她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你还不明白么?”
“……”
“有机这句话也就够了。”陈曦将钱袋递到景河手中,转过身不再看他。
她是大元的皇妃,就算如今他知晓了她与他的心意,又能如何,她和亲至此不就是抱着再此孤老终身的打算么?可她偏偏遇见了他,那个知晓她心底秘密的男子,那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男子……
“曦儿,你可愿意放弃这的荣华富贵,放弃这德妃的尊荣,跟我走。”
陈曦一愣,一时间经说不出话来。
“算了,本是我痴心妄想,我一届白衣怎比得上这天家富贵。”景河转身摇了摇头,与其说是有些失望不如说是因为意料之中。陈曦从他身后死死的抱着他。靠在他背上摇摇头。
“我不在乎这些,在南朝不在乎,在大元更不在乎,可和亲公主,自古只有或者来,没有或者走的。”
“那就死着出去。”景河语气弩定,转过身俯视着她一双明眸。
“你可信我?”
“……恩。”陈曦岁不清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她就是信他,也唯有信他。
“一年,只委屈你一年,一年后的今天,我一定带你走光明正大的离开。从此皇宫中人再也不会来找我们。”陈曦只觉得心头一暖,从小到大,从南朝道大元,都没有人对她承诺过什么,景河是第一个,有诺于她的人。
“皇上顾忌南朝对我恩宠犹在,我们想离开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你只要听我的就是了。我自有法子。”陈曦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点点头。她与宏启终究只是君臣并非夫妻,宏启忌惮她即便偶尔招她侍寝也只是留在她寝宫批阅奏折罢了,从无宠幸,景河自然是知晓的。她与平常女子的期待一样,不过是想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就如同永安公主与苏奕那样……
景河也并多留,请过平安脉便离开了,在宫门口还是迎面碰上了宏启,便问了声安。
“景太医是来给惜贵嫔请脉么?”宏启胎气双眸,疑惑的看着景河,他的清高孤傲,素来不愿与宫里妃嫔来往的。
“微臣是来给德妃娘娘请平安脉的。”
“哦?这道新鲜。”宏启背过手注视着景河。一旁的立人忙到。
“辛苦景太医了,德妃娘娘上次病重险些丧命,幸亏景太医妙手回春呀。”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微臣与皇上一向是这么说的。”宏启面上微微柔和,仰望着一方湛蓝的天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知道,景河是受了沬夏的嘱托。而从一开始,却是他将沬夏托付于他……
“走吧,真去瞧瞧德妃。”说罢立人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景河,便跟着宏启朝主殿走去。
皇上来的突然,陈曦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问了安便站着一动不动。
“朕不长来陪你,也不至于这般生疏。”宏启自顾自的坐下,沐婉忙下去端了热茶来。
“还习惯么?”陈曦从未见过皇上这样的眼神,温柔如水……不她见过,那是他从前看沬夏的眼神。
“臣妾承蒙皇上厚爱,一切都好。”
“皇贵妃性子骄矜人性些,若有什么,你多担待。”
“臣妾病体只愿在毓庆宫调养生息为皇上祈福,为大元祈福,毓庆宫外的事臣妾自是不知的。”
“你入宫也有两年了。”
“一年零八个月。”陈曦无奈的暗笑,却也觉得稀松平常,他从来不曾关心过她又怎会记得她是何时入宫的。
“朕派人送你回南朝探亲可好?”
陈曦心头一惊忙跪在地上,她从没想过再跟南朝有任何瓜葛,也不知道皇帝这话是在试探还是当真的恩宠赏赐?
“臣妾和亲至此,是大元与南朝永世和平的象征,臣妾病体,未能承宠皇上雨露绵延子嗣已是有失妇德,无颜回朝。且女子出嫁从夫,臣妾身在大元,心在大元。”
“快起来,真不过是问问。也罢,你身子弱,长托跋涉的也难免受累,还是好生将养着,朕去瞧瞧惜贵嫔。”
“谢皇上恩典,臣妾恭送皇上。”
眼瞧着宏启出去,凉风拂过,陈曦方才感觉到生了一层薄汗,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种阴森森的寒意。
惜贵嫔有孕三月有余,太医皆说胎像稳固太后与皇帝也并不十分在意了只等着生个皇子或公主,在晋一晋惜贵嫔的位分,徐瑾瑜掌管六宫,各种赏赐流水一般,但凡有得宠的妃嫔,便锦上添花的赏一赏,也着实是笼络人心。上官潇潇也常抱着肃陵去承乾宫走动,见到皇上与太后便夸赞皇贵妃贤德端慧,六宫姐妹相处和睦,如今在越发安心了。宏启只是淡淡的没有说话,可却在一个月后,立人将上官潇潇的牌子撤了下去,之吩咐内务府,仔仔细细的制个新的,慕贵嫔贵为皇上子生母,可要细致点,不能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