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必拘礼,且起来同我一处说话。”陶夫人拉着我说道。
我自然是乐意跟着去了,我们来到一处小亭坐了,一处说话,陶夫人十分的健谈。
“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就嫁作人妇,想我当年出嫁,总也是二八后了。”陶夫人笑说道。“当时你夫君满身的血衣,抱着你来庄上,可吓坏我了,也多亏了我那老头子稳妥,指挥着众人去打扫准备的,待我缓过神来,便都已经安排好了。”
“多谢庄主,夫人收留之恩,小女感激不尽。”
“夫人不必言谢,五叔对我们陶家有恩,既是五叔的朋友,便也是我们陶家的朋友。”陶夫人摆了摆手,笑说道。“我倒是十分的好奇。”
“夫人有何话尽管说便是。”
“见你年纪尚幼,想是新婚不久,那日见你夫君的光景,却十分的看重与你,想该不是父母之命的姻缘。”
听了这话我心脏吓得少跳了好几下,这女人真是眼毒,但是眼下这话却有深意,莫非她是怀疑我是被抢来的?
“夫人说的是。”我应道,却不敢多说。生怕言多失误,露了马脚。见我不肯多说,她也便没有再问,继续说着些闲话,聊了半日,才散了。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了,房间里已经掌了灯,便知道今日释炚已经回来了。
进了屋,却见释炚歪在罗汉床上打着盹。我打发小梅去收拾饭,便自己走上前去叫他。走到近前了,也并没有出声,想到之前陶夫人同我讲起说他看重我的话,便坐到旁边的脚踏上,去捏他垂在一旁的手,这手有些粗糙,满是厚厚的茧子,骨节宽阔,是用惯了力气的,同凛寻那双修长的双手自是不同,令我有些意外,在我的印象里,这富贵人家的孩子,总归是差不多的,更何况他是生在宫中,长在蜜罐里,无忧无虑的,怎么会把这手弄得如此?
“去哪里了?”释炚攥住了我的手,问道。
“同陶夫人聊天去了。”
“看你这样子,倒像是去见恶婆婆了。”释炚把我从脚踏上拉了起来,栏进怀里说道。若是平日里,我早就甩他一巴掌了,今天不知为何,竟没反抗。见我没有不乐意,释炚倒是有些慌了。
“怎么?她还真为难你了?”
“陶夫人对我很好,并没有为难我。去吃饭吧。”
“好吧。”释炚说着,却没放开我的手,我也就这样同他手拉着手去厅堂里吃饭。只是心里有事,也没了胃口,扒拉了几口饭。
“我们聊聊吧。”待释炚吃完饭,我提议道。
“好。”释炚应道。
打发走了小梅,我们俩面对面的坐在桌前。
“你想聊什么?”释炚问道。
“之前你说自己从未曾和别的女性如此亲近过,我却不信。想听你说说原委。”
“原来是为这个。”释炚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了许多。“想是你不知情,我儿时太过调皮,就连同胞妹妹都不肯与我亲近,家中女眷就更不用提了,每有想与我亲近的人,总归会被我戏弄一番,女子大多心眼小,性子急,久而久之便都躲着我了,便是这个原因。”
“那南陵郡主又怎么这样疼惜你?”
“姑姑是长辈,自然疼我。”释炚说道。我心知他对我有所隐瞒,想即便是追问也不过是听些搪塞之言,便弃了再问的打算。便说起陶夫人先前的话来。
“这妇道人家却也眼毒,只是她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释炚听了笑说道,竟与我想到了一起,不过我依然装糊涂道:“此话怎讲?”
释炚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似有什么话讲,最终却只道:“她既能猜到你我的关系不一般,却摸不清你我的来路便亮出了底牌,岂不是给人可乘之机?”
“你的意思是说,她在探咱们的底细?”
“正是,不过这陶万德是个老实人,你且安心住着便是。”
“好吧。”
“婉桑,再陪我坐会儿。”见我要起身告辞,说道。我只得又坐回到椅子上。
“这里的事情差不多都处理完了,过两天便要返京了。”释炚说道。“五叔说你胳膊尚未痊愈,舟车劳顿的反而不利于你恢复。从这往南陵,却也不近。”
“既然这样,留我一人在此便是了。”我连忙表白道,心里却有些生气,他这就是要弃了我去了?
“是吗?你不肯同我一道返京?”
“既然五叔都说了,怎么能不顾医嘱,擅自做主呢?”我说道。“若是能为亲王出一份力,也便跟去了,只是现在我这个样子,只怕拖累了亲王。”
“既然这样,那就决定了。你留在这里养伤,我回京后会安排人来接你。”
“嗯,好。”我听了,连声答应了下来。却也没有再提那去南陵的事情。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去休息吧。”
“我在这里妨碍你了?”我试探的问道。
“没有。”听他这样说,我便老实的坐在一旁,看他整理着手头的文件书信。他倒还真是个正人君子,与我同床共枕了这几日,却从来没有越礼动我,想是真心待我,才会如此。见他忙完了,才说道:“亲王?”
“什么事?”
“你可愿意弃了这亲王的名号,与我归隐山林?”说出这句话来我便后悔了,自己脑子秀逗了吗?让人家放弃锦绣前程,跟你到山里去过苦日子,傻瓜才肯答应你。
“你若是真心,弃了也无妨。”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犹豫。
“真的?”我听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仍旧肯定的说道。
“我想跟你回京。”我说着,不禁委屈的留下了眼泪。
“我带你回去便是,你这是又为何?”释炚见我哭了,有些慌了,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安慰道。
“我,我怕你不管我了。”我哽咽的说道,刚才的不安感像是井喷一样,混着眼泪发泄了出来。
“我怎么会不管你?我怎么会不管你呢?”他重复着嘴里的话,难掩心中的激动。
“那你不怕我拖累你?”
“你哪里拖累过我?倒是我,总是把你丢入险境。”释炚有些愧色的说道。
“那你抱抱我吧。”我哭的稀里哗啦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后就被他揽入怀里了。来到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耍小孩子脾气,肆意的哭着,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全擦在了释炚身上,什么理智啊,分寸啊,都被我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醒来,发现独自一人和衣睡在床上,喉咙早就哭哑了,眼睛也肿的厉害,释炚并不在,我倒是十分的庆幸不用以这样的状态面对他,我梳洗了一下,换了件衣服,问一旁帮忙的小梅,才知道释炚并没有出门。
“今日不出门吗?”我见他闲坐在厅堂上,问道。
“同夫人吃过饭再出门。”这家伙是个饭桶吗?为何总要同我一处吃饭?我也承认自己对他有好感的,只是有些时候,总还是觉得他有些奇怪。
胳膊受了伤,也没法做别的事情,我便翻起了书房里那几本大部头的书来,这庄上的人平日里不用读书习字的,看的也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书,而是些话本小说,倒是十分的有趣。
“夫人,今日不出去转转吗?”
“不了。”
“这样更好。那少爷便不必总是等夫人了。”
“小梅你这话怎么说?”
“夫人不知吗?”
“你倒是说来听听。”
“少爷自那次听说夫人不按时吃饭,便一直回来吃饭,不就是为了陪夫人吗?”
“小梅你想多了吧,他回来自有他回来的道理,怎么扯上我了?”
“夫人虽如此说,在小梅看来确是为着夫人。”
“是吗?那今天你早些准备好,我等他便是了。”听了她这话,我只好让步咯,封建主义害死人,不就是让他等了一会儿吗?当事人都没说什么,这周围的人却都开始了,说就说吧,还把我当成了难伺候的小姐一般,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要他来监督我吃饭不成?罢了罢了,做戏做全套。
心里这么想着,看着手里的书却放不下了,但时候尚早,那释炚也不会这么早回来的,我便踏踏实实的坐在书房里看了起来。小梅一直在我旁边各种的叨扰,最后也让我大发了出去忙别的了。
“在看什么?”头上传来释炚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书从手里滑落了,释炚见了,给我捡了起来,“竟这样入迷?”
“哦。”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对了,我让小梅去收拾。”我想起来之前的事情,连忙起身要去寻小梅。
“我刚好在门口碰到她来着,已经去了。”
“她还真是积极。”
“怎么回事?”
“正好我也想问问你。小梅说你整日里回来吃饭是为了监督我吃饭,是真的吗?”
“这么说也行。”释炚用手指刮了刮脸颊,有些尴尬的说道。
“那是真的了?”
“因为听小梅说你不太爱吃饭,又喝着药,怕你伤了脾胃。”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听了,有些气恼的说道。
“是吗?”释炚听我说不是小孩子,笑了起来。我意识到他这么问是指我昨天哭闹的事情,顿时脸红了起来。他牵起我的右手,说:“走吧,去吃饭。”那口气仍旧是哄孩子一般的语气,我瞬间感觉自己被小瞧了,虽说我现在看起来只有十四岁,但是我可是真真正正活过十九年的人。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都是为了我好,我生气也着实生的没有头绪,便抛开了去,同他讲起我看的话本故事。
“刚才读到有个道士,因为商人高价卖橘子,便施法变出一筐橘子分人,乱了旁人的生意不说,实际上是窃取了那人的一筐橘子,着实不够厚道。”
“这个故事我也听过,那记者明显是想吧褒扬道士劫富济贫,怎么你却觉得不厚道呢?”
“这编故事的人,不曾了解那农家的苦处,单凭他卖的贵贱,那也不过是赚多赚少,大部分年月,能够赚回本钱来就不错了,况且卖橘子的人也没有强要人家来买,何过之有呢?这道士却把人家吃饭的本钱给一并偷来,分给众人。那众人也有富有贫,富的捞的更富,贫的也不过沾点小光,只是苦了那卖橘子的人,到了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话虽这样说,毕竟那卖橘子的哄抬了价格,让很多百姓买不起橘子,吃不了橘子了。”
“你太小瞧老百姓的智慧了,吃不到橘子,他们便会选择其他价格合理的果物来替代对橘子的需要,时间一长,那橘子搁不住了,价格自然也就落下来了。”
“照你的意思,这横竖都没有道士插手的道理了?”
“是啊。不过这故事写得也好,那做买卖的,听了这样的故事,也便会怕哪日里碰到这样的能人,也就处处小心,不敢轻易漫天要价了。”
“婉桑,我以前就觉得你不同寻常。”
“怎么会,我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有何不同?”今日炒的那芸豆格外好吃,我夹了一些,又给他夹了一些。
“我觉得你就像那汉室的子房。”
“你也见过他的画像吗?看样子他是得罪了画师,才会被画成女子一般。”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不过就是个寻常的女子。”我一想起那段血腥的记忆,就感到害怕,着实倒了胃口。便把碗筷放下了。
释炚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快,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我已经跟五叔说好了,陶庄主那里也已经打了招呼。”
“那我也同陶夫人去告别吧,毕竟同她有一面之缘。”
“好。”释炚说着,“前日收到姑姑的信了,半月后她会陪着驸马爷上京,说是为了参加揭榜仪式。”
“揭榜?可是指的那科举考试?”
“正是。”
“我记得离开家的时候,表哥还在寒山书院里温书,说是为了准备考试。”
“想这会儿凛寻已经进了最后一场了。”
“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