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大表哥,文凛尚。
“见过表哥。”
“希源真是长大了。”我听到他如此称呼我,倒是有些意外,难道是陆将军跟他说的?我看了看陆将军,陆将军点了点头,我才安下心来。
“表哥几时来的?”
“昨天到的。听说你们在这里上课,便一早就来叨扰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几时来我们都欢迎。”陆将军笑着说道,看他这情状,应该是挺喜欢我这个大表哥的。虽然有表哥来了,课却是要上的,表哥跟着我们一起听,同我们一起讨论,倒真有些学生的样子。散了学,陆将军让我陪着表哥逛逛,我也就老老实实的答应了,虽然我来到这里之后也就去那最热闹的街市逛过,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他乱转一气。
“婉桑,你不必如此慌乱的,这江南我也来过多次,该看的也都看过了。”
“这怎么行?我爹都说了,让我好生招待你的。”我笑着说道,心里却也放了下来。
“婉桑,你还记得自己以前跟着凛寻去家里的学堂的情景吗?”
“那时我还小,早不记得了。”我哪里是不记得了,我是根本就没那段记忆好吧,我含糊其辞的想要蒙混过关。
“我却还记得,你抓着凛寻的衣服,一下也不肯松,一劝你便哭,都拿你没办法,还是我们的师傅把你给哄好了,抱到前面去教你念什么,你都马上就记住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同我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凛尚说着,叹了一口气道。
“表哥,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凛寻生了场大病,多亏了皇帝喜欢他,把他留在翰林院修撰,好得还能支撑着去赴任。只是见他日渐消沉的,我这个做大哥的却不能袖手旁观了。”
“那表哥这次来是劝我回去的?”
“你才刚认了亲,归了宗,我再不识趣,也还知道些人情世故。更何况陆将军也可不肯轻易放你。”说着,凛尚便停了下来,“表哥也知道这感情不能勉强,只是作为兄长,无法对自己的手足坐视不管啊。”
“表哥希望我怎么做?”我听了,只得说道。
“给凛寻写封信吧,让他能有个盼头,打起精神来。”凛尚说着,思忖了片刻,又道:“婉桑你应该也清楚,他在文府上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吧。表哥几时走?”
“此次来江南只是路过,过两日便离开。”
“行,今日我便把信写好。”
“好。婉桑,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我想就这样跟着爹爹,不回去了。”
“这样也好。”凛尚似乎还有什么话说,话到口边,却没有说出来,他这优柔寡断的样子还真是神似凛寻,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失望的表情依然在目,那位与我擦肩而过的小姐,应该就是他的心上人吧。他选择了锦绣前程,凛寻选择的却是原主,只是我并非原主,我又能奢望些什么呢?做原主的替身?我做不到,等着凛寻也爱上我?这恐怕也是枉然。凛尚把我送回陆府,便离开了。
我回到住处,只见香秀却早为我准备好了笔墨,我才明白,这香秀早就被他们收买了,昨日才会那样问我,我走到桌前,看着雪白的宣纸,却无从下笔。该怎么写呢?安慰他,让他打起精神来?这话我却说不出口,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却是些废话,可是让我同他说自己会回头,会回去?这显然是些假话,无论他信与不信,我都说服不了去拿这些话去劝他,更无法说服自己去这样写。踌躇了到了半夜,看着砚台上的墨汁早就凝固干掉,却也写不出什么来。一旁的香秀支着胳膊已经睡着了,我坐在桌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想自己来到这里已经有半年多了,却仍旧是没有个线索消息,只是往那虚幻地里去转了几遭,现在知道的,也只是那玉石来自于释炚,我无法说服自己回去那个地方,更无法说服自己去嫁给一个把我当成旁人的人。想到这里,我便提笔写道:
波平莲影形貌近,
风起纹乱隐其身。
蓬摆叶转枝摇曳,
藕瓜淹没苦其心。
绿瑕翠洁石中玉,
碧舞空似花间魂。
为伊判作画中人,
莫学赵郎唤真真。
写下来这首诗,我却有了想法,凛寻并不是糊涂的人,若是能看懂这首诗,便也能明白我的心意。之前我已经向他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他也是在这个时代里唯一一个知道我真正身份的人,原主可能对陆希源这个名字情有独钟,但是那却是我本来的名字,这一切的行动也是我作为陆希源的本来的风格,能不能接受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能面对现实,接受现状,打起精神来,好好的规划自己的未来。信送出去了,我这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凛尚对我并没有说谎,在江南耽搁了几日,便往南下去了。临行前来陆府上告别,话里带着不舍,只是不知是他在这官场上混久了的缘故还是真的是心中所想,竟也因为他那几句话感动的落了泪。
释炚这段时间也一直没有再来找过我,似乎是因为要看着嘉烨的缘故,起初香秀和芳华还各种的提防小心来着,如今见事情平息了,倒也懈怠了起来。我心里想着为芳华寻家人,便暗地里托人到处去打听,这件事情就是陆将军我也保密的。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塘里的荷花也便已经开了,天也热了起来,今年的雨水格外多,湿气重了,人也跟着乏倦了起来。为了不打瞌睡,我便晨起的灌上一壶浓茶,竟也难敌这瞌睡虫的侵袭,不过那几位师兄也同我的情况差不太多,就连平日里如打鸡血一般的嘉烨,也是有犯困的时候。陆将军见我们因为天热困乏,无心学业,也就给我们放了一天的假。只是这梅雨天气,终日是滴滴答答的小雨,这日早起,又见那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想是这晨练不用做了,我便瘫在罗汉床上翻那《诗经》。
陆将军的书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是兵法,便是拳脚棍棒之类的书,看着就让人眼晕,能提起我兴趣的也就唯独有这么一本《诗经》了。上面还刻着“藏书阁”三个大字,应该也是原主的母亲从家里带过来的。昨日里放课后听鸿煊他们说,今天准备去灵隐寺去逛逛,说来到这里,我却也没有去过,心里自然是也想去,只是想到与陆将军的约法三章,便没有言语,谁知陆将军却说他们来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出去逛逛,让我和芳华给他们当向导。
翻了几页书,时间却还早,芳华却也已经收拾停妥来我这边了。见她一身爽利的纱袍,竟有些英气。
“孙公子,有礼了。”我见了她,连忙行礼道。
“婉桑你这是?”芳华被我给弄蒙了,问道。
“你这一身打扮,是要去迷倒多少女子啊。”我直起身来笑着说道。
“婉桑,别逗我了。”
“小姐说的很对啊,不用说旁人,就是我见了也有些恍惚呢。”
“香秀你也打趣我。婉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好的。”我听了便也进屋去收拾,芳华跟着我进来帮忙,香秀却没有一起。
芳华给我挑了一件水色的纱袍,我也没有在意,就随便套上了,同她一起去跟陆将军请安,出门。
陆将军见了我们俩,笑着说道:“远远看着就如一对璧人,果然是我陆汶勋的孩子。”
“爹爹这是夸我还是在赞芳华呢?”
“自然是说你们两个了。”说着又跟手下两个人说了几句,“好生跟着她们,若有闪失,拿你们试问。”
“我们不过就是去趟灵隐寺,并不走远,何必弄得这样兴师动众?”
“还是让他们跟着为好。总归你们两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
“父亲费心了。”芳华见我又想说些什么,连忙拉住我,对陆将军说道。等我们出了二门,芳华才小声说道:“陆将军是一片好心,我们就当他们不存在便是了,何苦去和将军争辩?”
“我却觉得别扭。”
“就忍忍吧,好不容易得来的出门机会。”
“好吧。”其实我并不介意有人跟着,毕竟安全第一,只是他派的这俩人也太显眼了一点儿,虎背熊腰的,分明是在吓唬人,也太夸张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嘉烨见了我们后面两位保镖,率先开腔道。他们倒是轻装简出,一个小厮也没有带在身边。
“嘉烨,你怎么这样多话?”鸿煊不等我们说什么,便开口责备道。
“这也太夸张了吧。”嘉烨冲着鸿煊做了个鬼脸,然后用口型对我说道。
我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表示无奈,果然还是嘉烨懂我,一旁的释炚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这家伙这几天是怎么回事?直接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说是同他约法三章的,他也不用整日里板着个脸像个大冰块一样吧。
我们各自打了招呼,便打着伞一起往灵隐寺方向去,因为雨天地滑,骑马反而不如走着快。
灵隐寺并不在城里,我们走了好一段时间才到了山脚下,这山并不高,阶梯却很密,看起来很远很高的样子,看着一层层的台阶,一直默不作声的四皇子羿阳却意外地叹了口气,嘉烨笑着说道:“四哥,你若是爬不动了,我便在后面推你。”
“少小瞧人。”说着便迈步往上走。我同芳华走在后面,后面两个保镖垫底,走到半路上,羿阳就已经脸色发白了,原来这皇族也不都是像释炚这样运动神经发达,体能惊人的,嘉烨同鸿煊比赛似的,蹦蹦跳跳的已经走在了前面,芳华便让其中一个去搀着那羿阳,羿阳就像个孩子一样,一见有人搀扶,便直接耍赖不走了,说起来,这四皇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四十多岁的年纪了,不知为何会跟过来,芳华见他懒虫缠身,没有办法,只得让那两位一左一右的架着羿阳往上走,自己也在后面帮着打伞,生怕他不小心跌下来。
我却不知不觉与释炚落在了最后,他走在我后面,若即若离的,像是故意的。我便也就不理他了,本姑娘也是有脾气的人,还能随你这样甩脸子吗?正想着,他便钻到了我的伞下面来。
“你要做什么?”
“手酸了,不想打伞了。”
“好吧。”我听了也只得把伞举高些,毕竟他比我高许多。他却接过我手中的伞,帮我打着。
“你不是说手酸吗?怎么又……”不等我说完,就被他用嘴堵住了,不过就在那一瞬间,他便移开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板着着一张脸,说道:“以后不准同嘉烨眉来眼去的。不然就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了。”我听了心里虽有些恼火,却想这么多天来,我们难得有这样独处的时间,便没有同他争辩。
“怎么不说话了?”他并不看我,却用另外一只手绕过我的肩膀,捏了一下我的脸颊。
“你做什么?很疼的。”
“疼吗?我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听他这样说,我看着周围的雨雾,倒真有种梦境的感觉。“过两日,我们要回京去了。”
“这是为何?”
“宫里要给皇太后做寿,我们这些小辈自然不能缺席。”
“原来是这样。听表哥说二表哥病了,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嗯。”释炚听了,迟疑了一下,却也答应了。“这次回去,或许羿阳会求陛下将陆将军接到京城来。”
“这却不符合礼法了。若是这样,还不如让皇帝特批直接回去带兵打仗了。”
“是啊。我到时候会给你写信的。”
“说的好像要分别了一样,不是还会回来吗?”
“他们几个或许会回来,我却不一样。”释炚说着,停住了。“婉桑。”
“嗯?”我应道,见他脸色严肃,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还从没有这样严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