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一场没有后退之路的杀戮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自长天宇与凤子郁离开后,这几日凤千兮倒是过得极为悠闲自在。
难得的与帝九叔在一起享受这如同末日来临前的安谧岁月,二人之间再无隔阂,再无分离,即使走向最后的绝路也是一种神圣且心甘情愿的归宿。
如果是以前,有人和她说她可能会殉情而死,凤千兮一定会嗤之以鼻,在她的观念里一直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如今终是明白,有时候死也是有动力的,她两辈子加起来才遇到这样一个令她爱到骨子里的人。
原以为被他利用,被天下人唾骂,被迫失去了一个孩子,这些已成了天堑横在他们中间,可是所以的一切都敌不过生命所剩无几,他还要陪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赴死。
一切已经风轻云淡如同明年春天新长出的青草嫩芽,这个冬天无论发生了什么,明天春风吹起,一切了无痕迹。
而他们还有知双,知双不能同时失去父母,既然这世上一直不容的只有一个凤皇,那么她一定要为她的夫君与闺女做点什么。
凤千兮与帝九叔抵达血祭山是三日后,血祭山的鲜血已经从山口洒开,热血将冰雪融化,厚厚的涂了一层,干涸的结成了厚厚薄薄的血痂,新洒上去很快就慢慢渗透进去。
凤千兮想着,如果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也许她就龟缩在雪域城一直都不出去了,外面的杀戮与她何干?
可是该来的终是会来,那一日柠葵来报,玉桃花与东方锦去闯血祭山了。
凤千兮苦笑一声,原来好日子这般令人不舍,她竟然在自欺欺人。
那一日大雪终是停了一日,化雪的冷意入骨,得到消息时帝九叔就在她身边,什么也没有说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凤千兮也没有说话,手指泛白的紧捏着柠葵送来的信,头埋在帝九叔怀里,无声的湿了眼眶。
帝九叔不说话,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静,轻拍着凤千兮的脊背一下又一下。
“情意之大,可这世上无奈之事太多,一言组训,一个先祖的命令都会压死人。”
凤千兮闷在帝九叔怀里,点了点头,收起了情绪来。
她又何尝不知这些,为了当年凤皇要护卫新的凤皇,东方家千年大世家一夕之间消亡,凤潇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凤冷他们无奈在栖凤山惶恐度日。
玉桃花她也是有苦衷的吧,她终究是古人,更重祖宗师门的遗留家训,桃花岛又是一处凤皇的守护者,只是与其他门派守护不同。
桃花岛是一定要她打开这一处千年皇陵,听从千年前死去的凤皇的安排。
血祭山与雪域一样,放眼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冰雪天地,山峰很高,直插入云霄,即使站在山脚下那一片凌冽的冰雪之色也是刺痛人的双眼。
而要将这上山之路染出一道血路,死亡与杀戮在山脚下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女人与男人的思维通常总是不一样的,在神医谷的那一年,凤千兮下定决心即使是血流成河也一定要捣毁雪域,破除凤族双生儿相克的咒语。
如今看着不断倒下的身影,渐渐往山上延伸的血迹,听着因拼死杀戮时近时远的兵器相击,呐喊嘶吼,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凤千兮还是不由得心生了凛然之意。
这不是战争,没有明确的目的,是纯粹的杀戮,人与人几乎是泯灭了人性的砍杀,毁灭。
而帝九叔一如往日的冷静,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之前百般阻止这场屠杀的意图都化为了泡影。
男人一旦决定了,就不再会有退意,也不会再害怕。
一阵风雪刮过,大片的飞雪被吹过来遇到滚烫的热血又化为了红色的雪泥,杀戮声因那一阵风雪被掩盖住。
一袭红袍,一片月牙雪衣,两个身影飘然而至。
玉桃花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形很单薄,一年前那个丰腴美丽热情的女子,如今整个人身上只有一股冷冽之气。
那种冷似乎要将她与东方锦之外的所有人都排除在外,冷漠疏离之态令凤千兮的心狠狠的抖了一下。
“凤皇,桃花岛来人带您进血祭山,请移步!”玉桃花一直没有去看凤千兮的眼睛,忽然上前一步半跪在凤千兮面前,身旁一直沉默的东方锦也跟着跪了下来。
凤千兮神情不由得一愣,心头忽然间像被刺入一把尖刀一般反反复复将她的心脏给缴个支离破碎。
心空的厉害,她连连往后倒退了两步才缓住那股劲儿。
身后撞上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帝九叔将她扶住,没有说话只是温暖宽厚的手掌抵住她的肩头。
凤千兮顾不得回头,狠狠用力逼回泛上来的泪花,如果可以,她从来都不愿意成为凤族女皇。
她不属于那个文明的现代,也没有玄皇异世的记忆,有的仅是这两年来堆积的过往。
这两年来,她有爱人,有孩子,有朋友,可是这一切正在慢慢从她身边一点一点的被剥离了。
只是因为她是那什么千年转世的凤皇。
命运何其不公!
沉默了半响,凤千兮将目光从始终不肯抬头的玉桃花身上移到东方锦身上,东方锦半跪着直起了身来,淡淡望了凤千兮一眼。
那一眼凤千兮的双眸中忽然现出了惊喜之色,厉声问着玉桃花,“你不是爱着他吗?为何要在他神志不清之时受这般屈辱?”
东方锦还未醒来,神志还处在昏迷之中。
以凤千兮对东方锦的了解,即使东方家族也是凤皇的追随者,东方锦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可是唯独不会做这种给她下跪的事情。
因为在东方锦的心里,他们是成为朋友在先,那份情谊不可轻易毁去。
玉桃花终于肯抬起头来,目光缓缓在东方锦身上游离了片刻,眼神中的沉痛之色一点一点满眼,看得凤千兮的心再次抖了抖。
“他这个样子永远都好不了了,跪你一下又如何?况且东方家本来就是凤皇你的追随者,为你肝脑涂地不也是应该的吗?”
玉桃花站了起来,走过去将东方锦也扶了起来,很是平静的回道。
那声音一如以往的平静无波,就好像曾经每一次她与凤千兮调侃斗嘴一般,面无表情说出来的都是气死人的话。
凤千兮渐渐平静下来,这个女人就是来气她的,让她气一气也好。
东方锦这个样子与她脱不了干系,扯开那些什么追随,保护的责任,她始终是欠了他们的。
“那你呢?终于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凤皇的追随者,甚至还肩负着上血祭山的重任,你是心甘情愿的吗?”她瞪着玉桃花,脸上也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质问道。
这个女人就是个另类,那什么情真意切的轻言漫语劝说,她都会不屑一顾。
走到这一步,她们俩都没有退路。
果然玉桃花终于将目光看向凤千兮,清冷的眸底明明有一丝挣扎不掉的歉意,如果有可能她不想逼迫凤千兮。
可是走到这一步她只能这样做。
桃花岛开岛岛主原本是可以与仙灵岛岛主成为一对神仙眷侣的,可是就因为凤族追随的祖训,无法在一起,最后各自创派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她与东方锦早已经注定没有了可能。
这还不够,至少她知道她爱的人是活着的,活得随意自在,即使心里始终没有她,她也不再强求。
可是南岭一战后,东方锦为救凤千兮再也没有醒过来,而她照顾着东方锦,渐渐与东方家有了联系。
终于知道了南岭一战其实是东方锦与帝九叔合谋的,目的就是在逼迫凤千兮成为凤皇。
为解毒保重自身安危也好,为了使命也罢,总之他们都在暗地里做了伤害凤千兮的事。
玉桃花曾经为了凤千兮谴责过他们,帝九叔一如既往的冷漠,东方锦已然昏迷没有了意识。
可是最后她也选择了这条路,她不单要担起桃花岛的使命,还有东方家的。
为此对不起的只能是凤千兮。
那一眼过后,玉桃花缓慢的转过身去,看着苍茫的雪山说道,“山下的血有桃花岛弟子的,也有十八桃花煞的,再往后就是我与东方锦的,如何选择你自己看吧。”
说完她飞身一跃向血祭山飞去,飞雪飘舞中见黑色身影不断翻飞,有半空中的人形云,有江湖排行榜上的武林高手,还有各方势力排出的高手……
前方又是一片血海弥漫,浓重的血腥味在冰雪中弥漫,形成一片片雪雾。
凤千兮轻叹一声带领着五朵冰花追上了玉桃花的脚步。
玉桃花这个女人已经是腹水一战了,她不能让她平白对了性命。
而东方锦与帝九叔密谋南岭之事,在一年前皇宫前那事发生后她就早已想明白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年来她没有去主动找东方锦与玉桃花,有些事情不管目的是为何,只要存了利用阴瞒的心思,那就不再是纯粹的了。
虽然她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东方锦有害她的心思,南岭那一战,东方锦主动将落云军发往南都,对抗凤颜夕的巫术,只是为了逼迫她收揽凤族力量。
因为使命,也因为不想她束手待毙,等待着帝家的反扑。
一年后一切水落石出,凤千兮即使做不到对欺骗隐瞒风轻云淡,可是总归连帝九叔都原谅了,东方锦更是没有怪罪的理由了。
围上来的杀手很多,玉桃花那个疯女人不躲不闪的与人硬拼,头顶上是诡异的人形云飘来飘去,下方是不要命的武林高手招招致命的攻击。
而东方锦没有多少意识,只能凭着本能跟在玉桃花身后,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
凤千兮见状,立刻与围住玉桃花的杀手们打在了一块儿。
她招式虽然不见凌厉,可是杀人的动作快且猛,一刀封侯,血液就咕咕的往出流。
身后五朵冰花更是勇猛无敌,在她们心里并没有凤千兮那么多的人权平等观念,收割起人名来麻利的狠。
身前忽然间空出了一块儿,再抬眼见刀剑相交下,一黑一红一白三个身影已经跃出了包围圈向山腰纵去。
凤千兮不敢发愣,拉起黛墨她们就追了上去。
帝九叔真实的武功她却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不过仅凭方才那一手在天罗地网的人海中将人给救出去,就很不简单。
王爷没有了护卫,终于肯自己动手了。
凤千兮刚想到这儿,就听帝九叔说道,“我们在此处等着,龙行军已经进来了,这些人让龙行军来对付。”
玉桃花苍白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惨色,目光狠狠的抖了一下。
从东海到南岭,再到西漠,龙行军一直被玉桃花带领着,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情意。
如今让龙行军来此处等于送命,帝九叔竟然舍得。
凤千兮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知道帝九叔此时说这话主要是给玉桃花听,让玉桃花也感受下这种承担杀戮的痛苦。
玉桃花的双唇紧紧抿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山脚下不断涌进来的黑衣龙行军,片刻后转身扶着东方锦大踏步向血祭山深处走去。
“等一等,让我看看东方锦,也许他还有救!”凤千兮清冷的声音在玉桃花背后响起。
玉桃花的脚步一顿,心间涌起了狂喜,可是面上却了然无痕。
她以为凤千兮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原谅东方锦,可是没想到还会给东方锦医治。
正待转身,忽然听着一个声音响起,“凤皇,别来无恙啊!”
凤千兮看到裴玉那张温润多情的脸,感觉恍如隔世一般。目光凉凉的扫了他一眼,“裴公子多日不见,也是来这血祭山分一杯羹?”
许是被凤千兮的直接给呛了一下,裴玉含笑的神情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那怡然自得贵公子的样子。
笑道,“内人失踪多日,听人说来了这血祭山,我是来寻人的。”
内人?凤千兮好笑的点了点头。
裴玉所说的内人恐怕是红月吧,没想到一年之后红月还与他有纠缠。
只是红月真的是来血祭山了吗?凤千兮不觉得此时红月会来这个人人都赴死的血祭山。
凉凉的笑了一声,“那就希望裴公子能将人寻回来,好生善待着,别让人再跑了。”
“那是当然,只是这人最远也就跑到血祭山了,还能跑到哪儿里?”裴玉意有所指的说道。
凤千兮皱眉看他一眼,不想再与他多说,正要带着黛墨她们离开。
裴玉却像是刚刚看到帝九叔一般,忽然惊呼道,“参见陛下!”
“暗皇已出世,我已不是玄皇天子,裴公子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帝九叔冷然出声,言辞犀利。
凤千兮的心却是紧紧一揪。
从玄皇的普通皇子到摄政王,再到玄皇天子,除了命运的推波助澜,帝九叔本身也在竭尽全力的承担着自己身为帝家子弟的责任。
可是如今为了她,一切都抛开了,舍弃了,甚至沦落成为一介布衣平民,受人奚落。
心中一疼,凤千兮回视着裴玉的目光里如同淬了毒一般狠厉。
冷声说道,“裴玉如今连后院之事也是理不清了,了解朝堂之事更是费劲儿,无知之言论,即使是追究起来也只不过为这血祭山多添一抹血色,黛墨你们几个看着办吧!”
凤千兮这话极其狂妄,即使是杀了裴玉也只是为这血祭山多增加点血,凤千兮一点都不稀罕他那点血。
更不将裴玉这个人放在眼里。
帝九叔站在凤千兮身边,修长温润的手指伸过来在凤千兮手背上抚了抚,示意她不要生气。
不要这玄皇江山,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在没有遇到凤千兮之前,他的任务就是保护这玄皇疆土与百姓。
可是在江山与凤千兮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凤千兮,那么皇帝的位置于他而言就不再重要。
不过他很高兴看到凤千兮高傲着维护他,那样子像是只骄傲的孔雀一般,纤弱的身姿挡在他面前。
帝九叔嘴角的笑意渐渐漫开,忽然间一把拉进怀里,“东海军在东海都不敌龙行军,今日再给他们个机会挑战一下龙行男儿。”
凤千兮回头望山下一望,大批大批的武林高手不知为何都不见了,就连天上的人形云都不见踪迹。
而此时勇猛的龙行军正将裴玉带来的东海军围起来砍瓜切菜一般的收割,血线再渐渐往上延伸。
玉桃花见龙行军损伤不大,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上凤千兮探究的目光,狠狠瞪了凤千兮一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女人的性子就是这样了。
帝九叔冷冷看了焦急愤恨的裴玉一眼,移回目光来对凤千兮说道,“你不是要给东方锦把脉吗?我们下去找个地方。”
关于这个下去找个地方,凤千兮还未明白过来,就感觉脚下一滑,冰峰忽然间坍塌,他们所有的人都笔直的往下掉。
掉落中凤千兮被帝九叔紧紧抱在怀里,玉桃花将东方锦紧紧抓住,黛墨她们也是一起凑成一堆抵挡着往下的冲击力。
因帝九叔刚才的话,凤千兮倒是没有多少担心,被帝九叔搂在怀里,散落的冰块都被帝九叔用身体给阻挡在外。
凤千兮心里很是平静,紧搂着帝九叔的腰还调皮的问道,“掉就掉吧,为何还要带个累赘?”
说话间她嘴巴指了指因忽然间跌落,紧紧拽上黛墨她们几个小丫头衣角的裴玉,很是不痛快的问道。
帝九叔将凤千兮的头按在自己怀中,躲避开迎面的冰刺,淡然说道,“带着也许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