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沂蒙,连绵不绝的丘陵,如巨龙弯曲盘匐、似天匠下凡巧琢,苍柏劲松四处成林、奇石断崖随处可见,沂水河抱山绕林,细流悠长……山坳河边,炊烟袅袅……
村东头的山丘上有一块空旷的平地,四周被茂密的松林环抱,土丘下便是一条清澈的溪流,这地方,自然是每年夏天村里的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好地方。这天晌午,九岁的朝晖背着笑冬蹑手蹑脚、悄悄得走出土院门……朝晖对在后背上的笑冬说:“今天你给哥助威,哥要教训教训二柱,他总把自己当‘司令’欺负同学!”
“哥,你……怎么……教训呢?”笑冬奶声奶气、一句话分三段还口齿含糊地问。
“哥和他摔跤比武,你说哥能打败他吗?”朝晖逗乐似的问笑冬。
“好!哥,我帮,帮你打,败他!嘿嘿!”笑冬口齿虽然不清,可透着仗义的话惹得朝晖哈哈大笑:“笑冬,你连路都不会走,怎么帮哥呀,你就坐着给哥喊‘加油’吧”。
笑冬“嘿嘿”笑了……
到了松林里的空地上,二柱和几个来看热闹的小伙伴已经在等着了,看见朝晖背着笑冬,膀粗腰圆,穿着大裤衩光着身子的二柱就上前挑衅:“朝晖,你还带着笑冬来看自己出丑啊,看你背笑冬怪累的,要不你先坐下歇会儿我们再开始,我可不想让人说我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朝晖把笑冬放在树下的石阶上坐着,边脱身上的小坎肩边对二柱说:“你别总拿你姥爷的词跟我拽,咱这就开始!”
“那咱可说好了,谁赢了就是‘司令’以后都得听‘司令’的!你说吧!我们摔几局?”二柱信心十足地问朝晖。
朝晖虽然不如二柱壮实,但是朝晖身板匀称有劲,他伸出手食指对二柱说:“行,我们就一局定胜负。”
说着话就正式“开战”了,两人扭在一起,你抱我腿我压你肩,你拉我膀子我拌你腿,来回纠缠了好一会儿,朝东抓住一个机会,趁二柱重心不稳用巧劲把二柱放倒。可是放倒二柱的同时,二柱双手抱着朝晖的脖子把朝晖也拉倒在地,朝晖刚起身骑上二柱就被二柱翻身骑在*。二柱毕竟壮实厚重蛮力大,朝晖要想再翻上来是不太可能了……就在围观的伙伴欢呼二柱胜利的时候,令所有伙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直坐在树下石板上不会走路、不吭声也不给哥喊“加油”的笑冬猛然起身向前跑了十几步,低着光秃脑袋照着骑在朝晖身上的二柱的胸前猛撞……“咚”的一声,二柱被撞了个四脚朝天,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没等朝晖明白怎么回事,穿着肚兜和裤衩的笑冬就举起双臂对大伙喊:“我赢了!嘿嘿嘿嘿……”
仰躺在地的二柱撑起上身,一脸痛苦表情,用手摸摸胸前,又摸摸后脑勺,手指着已起身的朝晖正要争辩,发现笑冬站在朝晖身边,他傻楞了一会突然大叫起来:“笑冬会走路了……哎,你们看笑冬会走路了……”
朝晖听见二柱的叫喊,眼睛自然往笑冬坐着的地方寻找,见笑冬不在,就转着身子四下寻找,当他看见笑冬就站在自己身边抬头看他时,他真的高兴坏了,蹲下身子问笑冬:“笑冬,你真的会走路了?你走给哥看看好吗?”
笑冬就迈开步子向前走,两个小手甩得老高,走到树下转过身又不摇不晃走到朝晖跟前停下看着朝晖。
朝晖抱起笑冬一阵猛亲,二柱也高兴地抢着抱抱笑冬,笑冬只顾着自己“咯咯咯……嘿嘿嘿……”的傻笑。
太阳开始西下的时候,朝晖搀着笑冬跨进院门,朝晖直闯到厨房里打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猛喝,正在烧火做饭的秀芹见朝东就问:“你一下午背笑冬上哪淘去了?笑冬呢?”
“我带笑冬一起回来的,咦,一眨眼跑哪去了?”朝晖说着话就伸脖子朝院子里看。
朝晖的话让秀芹听不明白,什么就”带“笑冬一起回来的,平时不都是“背”着和“抱”着吗?什么还一眨眼跑哪去了?路都不会走的笑冬能跑吗?秀芹急了:“朝晖你玩晕乎了还是中邪火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朝晖对秀芹指了指院子说:“娘,笑冬不是在那呢吗!在往鸡窝里赶鸡呢!”
秀芹抬眼一看,是有一个孩子满院子追着鸡跑,她抬眼问朝晖:“这谁家的孩子?我问你笑冬在哪?”
朝晖实在憋不住了,哈哈笑着对秀芹说:“娘!那就是笑冬!他会走路了,直接就跑上了……”秀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放下手里的活跑到院子里“逮”住笑冬,瞪大眼珠子从上看到下……忙的满头是汗的笑冬见秀芹不让他赶鸡就盘弄着不太利索的舌头说:“姑!我赶鸡,回屋!”秀芹一下把笑冬抱在怀里:“你个小祖宗啊,你怎么能这么吓唬姑啊,快三周岁你不走路,一走你还就跑,姑还以为你天生就残废呢……我我我,今晚就给你娘写信!让他们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变的……”秀芹说着就在笑冬的小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
和朝晖、笑冬还有伙伴们玩了一下午的二柱回到家,和姥爷坐在院里的小桌旁喝粥,二柱娘从厨房端了一钵子地瓜出来,看见二柱光秃秃的后脑勺上有个“肉瘤”,厉声问:“二柱,今天又和谁打架了?这后脑勺上怎么回事啊,谁干的这是?”
二柱倒也实在,随口就说是笑冬干的,二柱娘和姥爷同时惊讶不信地发出了“啊?”的一声疑问……。
“你让一个三四岁还不会走路的孩子打成这样?你抽风说梦话呢吧你!”二柱娘边说边用手戳了下二柱的脑袋。
二柱就把下午和朝晖摔跤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娘和姥爷说了。
“笑冬这孩子啊,我就觉得怪,你说刚来时那样我都担心他养不活,现在你再看看,比谁都端正都灵气,就是不会走路急人,可你说他要就不走,刚会走就跑还立马就干件让人不敢信的事,把二柱顶翻了,真邪性!”二柱娘满脸想不通的样子对二柱的姥爷说。
姥爷摸着下巴长长的山羊胡子,饶有兴致地听外孙讲笑冬的事:“孩子都是一样的孩子,就得看是谁的种谁家的血脉,笑冬就是心正胆壮!二柱啊,别看你们一帮淘气鬼都比笑冬大六七岁,姥爷敢说,今后你们都得听笑冬的!呵呵……有他在,你们谁都做不了‘司令’,可惜的是这孩子和咱沂蒙山有缘无份,命中注定不是这片林子里的鸟,早晚要振翅高飞。唉,是老宁家的种啊!”
二柱姥爷身高体瘦,满头银发、双目有神,一副仙风道骨。他可不简单,少年时曾是笑冬爷爷的马弁,因为功夫好枪法准且忠肝义胆深得笑冬爷爷赏识和厚爱,抗战爆发前,受笑冬爷爷举荐随于学忠(抗战时国民党第八战区司令长官)出关,抗战时是威风八面的英雄,抗战胜利后,因为不愿打内战,拒绝国民政府重任回乡祀奉老母,一生敬佩宁达光父母,所以儿时的宁笑冬才能有幸得到过他的教诲!
光阴荏苒,岁月并不会因为苍生的艰难而放慢时光的脚步,宁达光的儿子宁笑冬已到了懵懂无知、顽劣淘气到猪狗都嫌的年龄。日历翻到了一九六七年的秋天,那场始于一九六六年的文化大革命正以正铺天盖地之势席卷华夏。就像现代文明的春风迟迟不愿顾及这交通闭塞,生活贫困的山区一样,当全国各地的群众运动正如火如荼的迅猛展开并不断蔓延之际,深居沂蒙山区的百姓依然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唯一能证明这里并非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的,就是这里的百姓和全国人民一样,不管男女老少,干部群众,人人都胸佩主席像章。
这天清晨,七岁的笑冬穿着对襟坎肩和裤衩,腰里别着把树杈弹弓,手里抱着把和他身高极不相称的大扫帚在院子里卖力的划拉着地上的树叶,时不时露出圆鼓鼓、白乎乎的肚子,他把树叶扫在一堆,将扫帚往和他差不多高的院墙上一扔,又到院东头的柴堆上抱了几根干树枝往院西头的厨房走,正走到院当间,只听见空中传来“啪啪啪,啪啪……”一连串的枪声,枪声在清晨的山谷里显得闷沉短促,笑冬停下脚步朝屋后的山上望去,他断定这是枪声必定是从后山坳里传出来的,因为二柱姥爷告诉过他,后山坳里有一个靶场。
“笑冬,好了不搬了。”秀芹从厨房出来,掸了掸衣袖和裤腿,看见笑冬的瞎勤快劲就笑了。
朝晖拿着镰刀和草帽从屋里出来,秀芹对朝晖说:“朝晖,大星期天的,你也别跟娘下地了,带着弟弟在家玩吧,中午你爸带朝梅回来让你爸来帮我。”
秀芹拿起朝晖递上的草帽和镰刀:“在家带好弟弟,午饭娘做好在锅里,不许带弟弟出去瞎淘啊!”
秀芹刚说完,笑冬挺着小肚子立即对秀芹卖乖:“姑,我不淘,我今天和哥帮家捡柴火去!”
“小心点,别摔着!还有,不许玩你那弹弓啊!”秀芹边回答边走出院门。
秀芹刚出院门,笑冬随即手一松丢下那几根干柴棍子对朝晖招招手示意朝晖过来:“哥,你听见后山的枪声没有?”
这时正好又传来一阵枪声,笑冬激动地说:“今天肯定是后山坳里在打靶,咱们叫上二柱一起去看看好吗?”
朝晖看了看后山方向,疑虑地说:“绕到后山可不少路,中午肯定赶不回来,我爹和朝梅回来怎办?”
笑冬嘿嘿笑了:“我不是和姑说了去捡柴火吗!要去咱赶紧走,早去早回!”
“行,咱这就叫二柱去”朝晖很来劲的应道。
枪,对宁笑冬有着无穷的、令他如痴如醉的吸引力。自从二柱姥爷给他做第一个弹弓起,他就梦想自己有把枪,二柱姥爷教他玩弹弓也是按照打枪的要领教的,也算是受过真传的。别的孩子玩弹弓都不像他那么走火入魔,他是把弹弓当枪玩了,弹弓打出去的土疙瘩,在他眼里那都是枪里打出去的子弹,所以笑冬的弹弓玩得无人能比,他能用弹弓打地里跑着的田鼠。因为他的弹弓,秀芹没少给乡邻陪笑脸、赔钱,今天打了这家的鸡眼睛,明天打了那家的鸭爪子,只要是有准头的活,那肯定是他宁笑冬干的,赖不了,因为别人打不了那么准!宁达光和徐雯托陈场长捎来的连环画小人书,只要是画上有枪的,都让他翻烂了,姑爹在区里工作,每个星期回来就被他缠着讲枪说打仗的事,带回来的茶叶也都被他今天一把明天一把抓去孝敬二柱姥爷,因为老人家天天给他讲打仗、讲枪的故事,什么勃朗宁、镜面撸子、王八盒子、捷克式、九二式他知道的真不少,就是没见过真枪,更没摸过,所以后山坳里的枪声能勾他的魂……
一行五个孩子走在荒野的山路上,二柱一个劲喊累,他弯着腰,撑着双膝:“笑冬,都走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到啊,你能找到靶场吗?”
“二柱哥,你没听见刚才的枪声就在前面了吗?”笑冬精神十足,充满自信地说道。终于走上了一条山间公路,笑冬高兴地对大伙说:“快到了!”笑冬走上公路,看着地上的车辙说:“咱跟着车辙往前走肯定能到靶场!”
此时传来一阵枪声,清脆刺耳还带着炸裂声,听声音谁都可以确定靶场就在前面,大伙高兴的欢呼着……
还是在笑冬刚会走路的那天,二柱姥爷就对二柱说过,只要有笑冬在,你们这些比笑冬大的孩子都得听笑冬的,老人家的预言如今得到验证了,眼下不就是吗,四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谁也没想到按声音辨别方向估计远近,到了公路上,谁也没想到注意观察路上的车辙来分析思考,笑冬也不是天生成熟老练,那是因为平时二柱姥爷讲的经历和故事,还有小人书上画的那些图成天都装在他小小的脑子里并成天都在琢磨瞎想拿枪打仗。难怪二柱姥爷喜欢笑冬,教啥会啥,学啥象啥,也不管笑冬能不能听懂听明白,反正什么都和笑冬说,就好像急着要把自己所有的本事一股脑一下子全部教给笑冬!每当笑冬淘气惹祸,二柱姥爷总是哈哈大笑,说笑冬淘气但是不讨嫌,他要是不淘气惹祸,那他就不叫宁笑冬了!
沿着山路走了没多远,前面出现了一大片四面环山的开阔地,笑冬他们走的这条道是这块开阔地唯一通向外面的土公路,远远望去,开阔地的尽头,有不少穿着草绿军装的解放军,山坡上还插了几面小红旗。
正当大家欢呼着要往里面冲的时候,笑冬突然紧张地摆动双手示意大伙别吵吵,因为他发现前面有一个哨兵站着,必须通过哨兵才能进山坳里的开阔地,大伙瞬时就在公路左边的山坡上趴着。
二柱说:“怎么办?哨兵肯定不会放咱们进去。”
另一个说:“要不我们去求求哨兵放我们进去吧!”
“不行,求求就能进去的话就不会有哨兵,要是不让进我们不就白跑这么多山路了吗?”笑冬趴在地上说。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飞进去呀!”朝晖失望地说道。
“我有办法!”笑冬皱着眉一脸严肃地说。那口气和神情都和他的年龄身高及不吻合,他把这儿当他梦想中的战场了,而且自己还是个指挥官!
“你能有啥办法?”二柱问道。
笑冬转着眼珠子,转脸看看都象他一样趴着的伙伴问:“咱这里谁跑得最快?”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喽!咋啦?”二柱牛哄哄的自夸,生怕别人小瞧了他,有损自己司令的名声。
“二柱哥,那你就是咱们今天的大英雄!”笑冬对二柱翘起大拇指夸赞道。
二柱不明白笑冬的意思,傻呵呵地笑着问笑冬:“那快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二柱哥,你趴在这别动,其他人匍匐前进到那。”笑冬指着前面要匍匐前进到达的位置继续说:“你等我用弹弓打中哨兵的屁股就拿着你自己的弹弓站出来往路上跑,哨兵肯定要来追你,我们就可以乘机溜进去了。等哨兵追不上你再回来追我们,我们早跑到了,这样我们就能看到真枪了!”
二柱听明白了,他眯起眼睛“嘿嘿”笑着对笑冬说:“笑冬你真坏,净给哥下套!”继而又拔出腰里的弹弓,拍着脑袋说:“行,看你有胆,还想出这鬼点子,哥就仗义一回,不过笑冬,你可打轻点,真打急了他,非满山的追我不可!”
“知道了,二柱哥,你放心吧!”笑冬嘴上答应二柱,心里可在说,我不把他打疼了,他能出来追你吗?反正屁股也打不坏。然后就和朝晖还有其他两个伙伴匍匐前进到预定位置,转头和二柱对了下眼神,意思就是;行动开始!
哨兵被笑冬自制并晒干的泥丸子狠狠打在屁股蛋上,像抽筋似的突然捂住屁股发出“哇!”的一声嚎叫,随即转身朝“子弹”飞来的方向看,二柱紧张地站起来,扬起手上的弹弓,跳上公路扭头就跑,笑冬见哨兵果然去追二柱了,激动地挥手示意伙伴们快冲……
当笑冬他们快要跑到射击位置的时候,被站在射击位置后面排成一排,手里拿着小红旗的几个战士拦下了:“哪来的小孩?你们怎么跑进来的?赶快站住,危险!”一个年长些的首长跑了过来:“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小孩?哨兵呢?哨兵干什么吃的?”首长边说边看哨兵的位置,发现哨兵不在哨位,就对身边跟来的一个战士吩咐道:“去看看!”然后对笑冬一伙吼道:“你们跑进来干什么?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三个大孩子都不敢抬头说话,笑冬稚气认真地求情:“解放军叔叔,我们跑进来就是想看看真枪,看你们打靶,叔叔,你就让我们看看吧!我们保证站着一动不动!……”
“胡闹!这是你们玩的地方吗?这是部队在实弹训练!”首长继续朝他们吼着。
笑冬揪着眼睛,装着可怜兮兮的轻轻对首长说:“我们就看看,看看还……”笑冬的话没说完,那个被首长派去哨位看看的战士跑过来了:“报告营长,哨兵被他们一起的一个孩子用弹弓打了屁股,哨兵刚才去追那孩子了,现在人抓住了,已经到哨位了。”
“这还得了,简直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打哨兵,去,给我绑起来交给他们乡派出所。”营长怒气冲冲地对战士说道。
战士并没有去执行营长的命令,而是在营长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悄悄话。
面前这四个孩子见营长这么凶,还要把二柱绑了送乡里派出所,都吓傻了。
笑冬知道自己这回篓子捅大了,但是他不能让二柱替自己顶罪受罚,他怯怯地对首长说:“营长叔叔,你不能绑二柱,主意是我出的,弹弓也是我打的,你绑我吧!”说完就低下头等着营长处置。
“哟呵,没想到你个小东西还挺仗义!你有那么大劲吗?你能打那么准吗?不是那个叫……叫什么二柱的打的,他跑什么?”营长已经在战士嘴里了解到真实情况了,二柱被抓住后吓得直接就招了,营长就是不明白这么个顶多七八岁的孩子怎么这么有脑子,还用上“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了,现在又看见这孩子虽然害怕,但敢做敢当,难得这么小小年纪这么仗义!营长有点喜欢这孩子了,所以故意拿话激笑冬,想听他下面怎么说。
“营长叔叔,真是我打的,不把哨兵引开我们也进不来,所以我打了就让二柱假装跑,引哨兵去追,我们才进来的。真是我打的哨兵叔叔,左边屁股蛋上,全是有肉的地方,肯定伤不着哨兵叔叔,你不能让二柱受冤!你绑我!叔叔,不信你问他们?”
笑冬说着话便沮丧地掏出腰里的弹弓指着朝晖他们三个。
营长不理他们三个,看看笑冬手里的弹弓,再前后左右看看在寻找着什么,当营长看见十步开外地上有一个军用水壶,就故作不信地对笑冬说:“你说是你打的,你,就给我站这,把那水壶打中了我就信你!”营长的手指着笑冬左侧立在地上的军用水壶。
笑冬低着头扭动脖子斜眼看了下地上的水壶,嘴里轻声嘟噜了两字:“太近。”
营长惊讶地看看身边的战士,再看看笑冬:“什么?你说什么?你小子人不大,胆子不小,说话还牛*哄哄的,今天咱们这样,站这里打中了,我放了二柱,退五步打中了,我不光给你看枪我还让你摸枪,退十步打中了,我……我……”营长一时想不起来再许诺些啥,最后干脆一挥手许诺到:“你们几个的午饭我包了,白面馒头管够!”
“营长叔叔,真的?”笑冬听完后猛地抬头,两眼放光,激动的嘴都咧咧歪了。
营长哈哈笑着说:“小子,营长叔叔能骗小孩子吗?不过你要是打不中,小小年纪吹牛皮,我把你们全绑喽,哈哈哈……”
笑冬也不接营长话茬了,转过身大跨步,一二三四……边跨边数,同时在小坎肩兜里摸出颗“子弹”夹上弹弓,数到第十步,足足离水壶有近二十米,转身看目标拉弓放弹一气呵成,“嘡”的一声,水壶倒地。离得近的几个战士看得真真切切的,情不自禁地为笑冬的精彩表演拍手鼓掌。
营长愣着眼神看看水壶再看看笑冬,再转头看看水壶又转头看看笑冬,然后招手叫笑冬过来:“行啊小子,真功夫啊,你连瞄都不瞄啊,行!你行!”
笑冬跑到营长面前牛*哄哄地说:“营长,我用心瞄着呢,打弹弓和打枪一样,光靠眼睛不用心瞄打不准!”笑冬搬出二柱姥爷教他的那一套真传。
营长真的惊讶了:“嗨!我的小兄弟啊,你肚子里真有好货啊!”随即对身边的战士说:“去,把那叫二柱的叫来!”又对另一个战士说:“你去,拿支冲锋枪,再拿支手枪,子弹退膛,重新验枪后拿来,让我这小兄弟好好摸摸!你在一边看着,哈哈……”
营长吩咐完背着手刚走出两步,好像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对那个战士指着笑冬又说:“抓两把弹壳送给他玩,还有,送来的馒头一人三个,山路不好走,玩会儿送他们早些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是!”战士笑着接受了营长的任务,营长这才背着手走开了,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嘟囔着:“好小子,好料!呵呵……我喜欢!呵呵……”
二柱家的院子里,姥爷坐在屋前的石凳上用柳树条编篮筐,二柱娘在院当间的石板上收拾晾干了的玉米棒子……墙外的二柱张着嘴挨着院墙伸出脑袋,傻乎乎地往院子里看了看,随即窜上不高的土院墙“咚”的一声跳在院子里,蹦到娘面前,把他娘吓了一跳:“二柱,大白天的有门不走,你做贼呢?”然后一边继续手里的活一边埋怨二柱:“这么大个人,星期天也不帮家里干点活,整天不着家,白养你长这么大个,今天又上哪野去了?沾上什么喜事了这么高兴?”
二柱不理睬娘的话,跑到姥爷面前,神气活现地张开手:“姥爷你看!”
姥爷看着外孙手心里的几颗弹壳,有深棕色的大弹壳,还有两颗小个的黄铜弹壳,姥爷拿起一颗看了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发觉还带着浓浓火药味,显然是刚出枪膛不久,姥爷疑惑地看着外孙:“哪来的?是不是笑冬的?”在姥爷看来,在这穷乡僻壤的山里,能靠自己的本事搞到这东西的只有笑冬,说别人他都不信。
“哎姥爷,你怎么都知道啊,是解放军首长奖励给笑冬,笑冬送给我们的,你知道这都是什么枪打得弹壳吗?”
姥爷停下手里的活问二柱:“解放军首长给的?你们今天上后山坳了?怎么回事你和姥爷说说。”
见姥爷这么感兴趣,二柱就眉飞色舞地把今天在靶场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述给姥爷听,姥爷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仔细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发出“哈哈”笑声……。
“要不是笑冬仗义,我可就惨了,嘿嘿!哦对了,姥爷,这是笑冬让带给你的大馒头”二柱扒拉出撑在兜里的大馒头递给姥爷:“笑冬吃了一个,一个留给姥爷吃,还有一个他说留给朝梅吃。”
姥爷拿着外孙递上的馒头,眼睛看着馒头点了点头:“这小子,这么小小年纪知道省下好吃的孝敬老的惦记小的,不简单呐!”
“儿子,你的那三个馒头呢?肯定给你娘留着一个呢吧?”二柱娘问儿子,神色和口气明显就是在嘲讽二柱。
蹲在地上的二柱捧着肚子,朝娘咧开嘴羞愧地嘿嘿笑到:“娘,走那么多远的山路,再给三个我也能吃了,嘿嘿……”
“爹,你看看你外孙子就是实在啊,呵呵!”二柱娘对着自己的爹拿儿子打趣,随后收起笑容顺手拿起个玉米棒子朝二柱身上扔去并愠怒道:“笑冬那么小的年纪,比你少走半步了吗?他就不知道饿?不知道白面馒头好吃?我看你就是个‘吃起来没够,干起来没样’的货,你看你,这么大的人,笑冬给你上个套你就满地转圈,你驴啊?……唉哟!看你到家那神气劲,好像自己立多大功样的,我听你说半天,怎么全是给笑冬搬砖垫脚抬轿子呢?还有脸夸笑冬仗义,你咋就不仗义呢?一抓住你不打不骂你就全招,你个怂包……”
听闺女这样数落儿子,姥爷不禁发出“哈哈”大笑,二柱娘也憋不住笑了起来:“真是龙生龙种,驴下驴崽!”二柱娘用手指着二柱;“你就是那驴崽!”
“二柱,你们这一帮子就没告诉营长,笑冬他爹是军长?”姥爷纳闷地问。
“没有,不敢说”二柱玩着手里的弹壳,心不在焉地回答姥爷。
“为啥不敢说?”姥爷依然不解地追问。二柱闭上左眼,拿一颗弹壳在右眼前瞄着院里的鸡,嘴里不耐烦地对姥爷说:“哎呀,去年夏天,笑冬为这事差点被他姑打死!”
“哦……我怎么不知道啊!为啥要往死里打笑冬呢?”姥爷更是不明白呀,去年夏天自己和笑冬几乎天天能见着,即便白天见不着,晚上在松林地里也几乎天天见,怎么就一点不知情呢!
“啥?秀芹打笑冬,还差点打死?”二柱娘更是惊讶疑惑,秀芹对笑冬好那是远近娘们都佩服的,敢情瞒着外人对笑冬下死手?见二柱自顾着玩,根本不理会她和姥爷,二柱娘走到二柱跟前,对二柱握着弹壳的手拍了一巴掌:“给姥爷和娘说说咋回事?”
二柱捡起被娘拍掉地上的弹壳,想了想说:“那次我们几个去肖家村的果林菜苹果,被看林子的发现了,叫上村里的民兵把我们抓到他们村部,要我们交代自己是谁家的孩子,说要通知家里去交罚款领人,笑冬说自己是军长宁达光的儿子,村部就把我们都放了,支书特地采了一兜苹果还用自行车把笑冬送到家,这下可把笑冬害惨了……”
二柱娘和姥爷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干着活,见二柱停下了,二柱娘奇怪地问:“咋啦?咋就把笑冬害惨了?”
二柱面露神秘地说:“后来的事是朝晖私下告诉我的,说以后不管出什么事,就是捅天大的篓子,千万不能拿笑冬的爹挡事,要不他娘真能把笑冬打死!”
“二柱,你让屁噎着啦,后来到底出什么事了”二柱娘见二柱又卖关子不往下说了,停下手里的活着急地问道。
“朝晖告诉我说,那天肖家村的支书走后,他娘就把朝晖朝梅赶出屋去,关紧门,朝晖看他娘的气色知道要出事,就和朝梅爬窗户上看,他娘拿了这么粗的柳树棍子”二柱用手夸张地比划着:“命令笑冬站好喽,照着笑冬的屁股就一阵猛抽,边抽边说;‘你铃铛大的人就学会炫耀老子,仗势欺人,今后你怎么行天下做男人,有胆子做你没胆子担当,尽给你祖宗丢脸,你爹是英雄,他可不要有你这个怂儿子……’说一句打一下,后来还*笑冬说:‘男子汉,顶天立地,不欺软不怕硬,敢作敢当,不敢当就在家躺着做孬种’……”
二柱挑能想出来的东一句西一句说着:“笑冬不说就打,说轻了也打,笑冬不哭不躲也不求饶,他姑*他说他就大声说,朝晖和朝梅在窗外还以为他娘打得不重,后来看见笑冬倒地上才冲进屋子,看见笑冬的裤子都被血淋湿了……那天夜里,朝晖起来撒尿,看见他娘坐在炕上,抱着熟睡的笑冬伤心地哭。可第二天还是让笑冬崴着屁股一步一挪去肖家村认错还苹果”
“这个秀芹,怎么这么打孩子,这不简直就是要整死孩子吗?敢情真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心疼,我还以为她对笑冬多好呢,笑冬爹娘知道还不心疼死!”二柱娘愤愤不平地替笑冬抱屈。
“才不是呢,朝晖说他娘对笑冬好着呢,头几年,家里就紧着笑冬吃,朝晖朝梅饿得直哭也没用,从来没见骂过打过笑冬,就那一次。我哪天不挨你几下!”二柱漫无目的的拉放着弹弓的皮筋,对娘翻个白眼说道。
“秀芹打得好啊!”姥爷的话让二柱娘一愣:“好啥?我这么打你外孙子你舍得吗?你还不骂我是孩子后妈呀!”
姥爷听自己的闺女这么说,无奈地摇摇头:“秀芹这一顿打,宁家的祖宗得感谢秀芹,这顿打,能让笑冬受用一辈子啊,秀芹到底是我那老嫂子调教出来的闺女啊……”见闺女还是盯着自己一脸的不明白,姥爷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朝二柱娘挥了挥手:“做饭去”
就在二柱回到家和他娘、姥爷扯闲聊天的工夫,笑冬和朝晖随便捡了几根小树棍也回家了,见朝梅坐在院门前的石阶上,笑冬就问:“姐,你咋坐这?我姑和姑爹不在家啊?”
“嘘……”朝梅用食指竖在嘴上示意笑冬和朝晖别大声,然后悄悄地说:“家里来看客人了,是个解放军,骑马来的,你看马拴在院子里呢!”朝梅指了指身后的院门:“娘说大人们谈事,叫我在门口挡着你们,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笑冬趴上院门从门缝里看院子里的马,看不清楚,他又绕到西边的院墙上掂起脚才看见石磨旁是有一匹枣红马拴着。笑冬想;解放军骑的肯定是战马,不会是村里干活驼重的骡子。他来劲了,转到门前就要推门进院,朝梅伸开两手拦住笑冬:“弟弟,你别进去,娘说在外面等着的,别影响大人谈事。”
“姐,我不进屋,我就在院里看看战马!”笑冬舔着脸嬉笑着哄朝梅让她,没等朝梅开口,秀芹就在屋外对院门喊:“朝梅,你哥和笑冬回来了吗?”
朝梅转身回答:“回了,娘!”
“那你们来,都进屋叫叔叔看看!”秀芹说完走进堂屋,笑着对朝南靠墙坐在把旧椅子上的郑营长说:“呵呵,这不,不知道跑哪淘去了,刚归家!”
朝晖和朝梅一进屋,朝晖看见椅子上坐着的郑营长立马一惊,赶紧把头低下,朝梅挺乖巧,亲热地叫了声“叔叔好!”
郑营长拉着朝梅的小手:“闺女好乖,闺女长得真俊!”
没见笑冬,和郑营长并排坐着的朝晖爹就问朝晖:”你弟弟呢?”朝晖赶紧转过脸对站在屋门口的秀琴说:“在……在院里看马呢,我这就去叫去。”说完就窜出去了。
秀芹对郑营长歉意地笑笑道:“这孩子,看见枪啊马的能要了他魂,几次把队里的骡子偷出来当马骑……”
笑冬爬上石磨正要往马身上垮,朝晖赶紧把他拉下来:“不好了弟弟,要坏事!”笑冬不明白,扑楞着眼睛看着朝晖。
“你知道这马是谁的吗?就是上午在靶场的那个营长叔叔的,不会又是来告状的吧!你赶紧进去,等着呢!”笑冬先是一惊,继而迈开步子往堂屋走,又回头看看站着不动的朝晖,朝晖耷拉着小手臂对笑冬使劲赶了赶,意思就是快去,都等着你呢。
笑冬把弹弓悄悄往窗沿上一搁,径直朝堂屋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姑爹和那个营长叔叔“哈哈”的笑声,笑冬跨进堂屋门就站住了,板着小脸,脸朝着西墙斜眼看着郑营长。
“笑冬,快叫郑叔叔!”秀芹按着笑冬的肩膀把笑冬往里推:“郑叔叔是你爸战友,特地来看你的!快叫啊!”
打笑冬一进门,郑营长就愣住了,这小兄弟他不仅认识还很赏识,难道他就是宁副军长那个一出世就有故事、就会“蹬腿耍赖闹绝食”,非要跟他姑回老家的儿子?
“是你啊,我的小兄弟!哈哈哈……”郑营长高兴地起身,单腿蹲着拉过被秀芹推着的笑冬,见笑冬愁目怒视的德性就说:“怎么?这还没到半天就不认你营长叔叔啦?”
笑冬依然板着个小脸,看着满脸惊喜得乐开花的郑营长:“你不是来告状的?”
“告状?”郑营长一怔,看了看此刻正云里雾里不知道咋回事的秀芹夫妇,随即“哈哈”大笑着把笑冬抱起来:“我明白了,肯定是你没少干坏事,经常惹人家找你姑告状是吧?哈哈……你看你营长叔叔是背后告状打小报告的人吗?啊?哈哈哈……营长叔叔不仅不告状,还得好好跟你姑和你姑爹夸夸你!”
郑营长假装虎着脸捏捏笑冬的鼻子,笑冬“嘿嘿”地笑了,立即“得寸进尺”:“营长叔叔,我能骑骑你的战马吗?”
“行,一会儿你送叔叔,让你骑上马溜一圈!”
笑冬一听就搅着双腿下地往院子里跑……“离远点,别叫马踢着!”郑营长知道笑冬急着要去看他的马,焦急地嘱咐道。
“郑营长,这……这咋回事啊?……你认识笑冬?”见笑冬跑出去了,秀芹才得空问郑营长,郑营长这才看看秀芹又看看秀芹丈夫,两人都不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怎么回事,郑营长恍然大悟似的“嗨”了一声,回到坐上把今天上午笑冬那伙子闹靶场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临了还夸笑冬:“这孩子啊!好苗子,打上午认识他我就喜欢,只是没想到他就是刘朝东师长要我来看望的宁笑冬,不愧是将军的后代啊,也幸亏有婶子你们两口子的养育教导啊……”郑营长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脸色越凝重:“宁副军长和刘师长都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汉子,我就不信刘师长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人,清者自清,现在部队的情况很复杂,但我相信组织相信党会还他们清白的!你们放心吧!”
郑营长拿起放在桌上的灰布包裹递给秀芹:“婶子,这是梁婶给笑冬缝的两件新衣裳,朱副师长现在也受牵连,是梁婶到处托人才知道我来这驻训特意嘱咐我送到的,并让我转告;她想秀芹妹子!她想笑冬!我走了,婶子!”郑营长说完就急扭转身跨步出门。秀芹知道,硬汉子不是没有眼泪,只是从来不在人前流泪,也就没挽留郑营长……
郑营长牵着马,坐在马背上笑冬不太敢动弹,马鞍很滑,他的脚也蹬不到马镫,加上马在山路上仰俯幅度太大,只要稍微放松些就会滑下去,笑冬这才知道马不是那么好骑的,自己离驾驭战马飞驰狂奔并在马背上耀武扬威还早着呢!起码得等腿长到能踩到马镫吧!笑冬真害怕自己要是从马上摔下来被郑营长笑话,就老老实实趴在马鞍上,死死地抱着鞍沿……走到小溪河边是一条沿着溪流的平坦开阔地,郑营长问道:“笑冬,你想你娘吗?”
笑冬弯着腰抱住马鞍想了想说:“想,我想知道我娘长啥样,姑那屋有我娘和我爹的照片,可是我看她不像我娘?”
“那是为啥?”郑营长好奇地问。
“因为我觉得她不像我姑,我觉得姑才象我娘!”
“哈哈哈……那你看照片上你娘好看吗?”郑营长被笑冬幼稚可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实话逗乐了。
“嘿嘿……漂亮!姑说我长得像我娘!”笑冬得意地说。
“呵呵,你到会往自己脸上抹蜜啊,那你娘要接你回去,去大城市读书你愿意吗?郑营长试探笑冬问道。
“大城市有啥?有战马吗?有靶场吗?有二柱和他姥爷吗?有朝晖和朝梅吗?……”笑冬一连串的问题让营长明白了,这孩子出生才三天就来了这里,对城市没有丝毫概念:“大城市有大马路高楼房,有汽车有电影院,家里有你娘你大姨,还有你自己的姥姥姥爷……”
笑冬不说话了,此刻他的小脑子里在琢磨郑营长说的那些大城市有的东西……听不见笑冬的声音,郑营长又问:“笑冬,你愿意象你爹那样当将军吗?”
“想!”这个问题笑冬不用考虑。
“那你知道不读书别说当将军,就是当兵都没人要,你娘就是老师,她能教你读书学本事啊!”郑营长在诱导笑冬,因为他今天已经和秀芹约定这两天就要把笑冬带去南方交给徐雯。
“噢!那我以后还可以回来吗?”笑冬的问题让郑营长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担心笑冬要是死活不愿意走就又有麻烦了:“当然可以回来,以后你长大了、学了真本事了,随时可以回来看你姑和姑爹,看你想看的那些伙伴,也可以把你姑和姑爹接到大城市去孝敬他们……”
笑冬似懂非懂地听着,嘴里便似懂非懂地“噢”着……
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笑冬每晚都要去那块他第一次站起来走路的松林地,因为二柱姥爷每晚在那练功打坐。姥爷练功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接近的,包括自己的外孙,所以村里的孩子都不知道,不过几乎所有的孩子一般也不敢晚上去那里,怕有狼。可是自从一年前笑冬晚上出去抓蛐蛐,偶然发现这个秘密后,这片松林地每晚就属于笑冬和姥爷这爷孙俩的地盘了。姥爷也简单教几招叫笑冬陪着一块练,累了,姥爷就给笑冬讲笑冬的爷爷和奶奶,讲做人的道理,也讲自己当年闯江湖的奇闻轶趣……。反正只要姥爷知道的,什么都说,姥爷会的,什么都教,说起来也是怪事,姥爷教笑冬打弹弓都是晚上在这松林里教的,笑冬白天就按姥爷晚上教的练,才有了经常“祸害乡里”和能让郑营长惊讶的弹弓功夫。姥爷甚至还教笑冬打架,跟什么人打架该有什么样的心理用什么样的招数,其实姥爷不是教唆笑冬打架,而是教笑冬如何识别判断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在笑冬眼里,姥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也是他最尊重的长辈,听姥爷的话和听姑姑的话一样,都是听大人的话……姥爷手持大刀,沿着空地四周阔步游动,动作不快却沉稳遒劲,随着姥爷跨步的快慢节奏,身子不停变换展现各种姿势,手中的大刀上下翻飞,或横扫竖劈或勾挑斜勒或藏刀转腕再猛然出刀……刀过之处,寒光习习,刀锋所指,松叶瑟瑟……笑冬看傻了,今晚没有风啊,怎么姥爷的一把刀舞动起来就能把那么高的松叶松针“扇”得跟风吹似的摆动摇晃呢……“笑冬来啦?”姥爷提刀收势,不嘘不喘,镇静问道。
躲在松树后面的笑冬跑到姥爷跟前,小心翼翼接下姥爷手中的大刀,姥爷刚松手,笑冬猛的提力才没让刀掉地上:“哎呀,这么沉呀!”
“哈哈哈……”姥爷笑着掏出腰里的布巾擦了擦额头和脖子里的汗:“笑冬,你摸摸刀背上有几道沟?”
笑冬把刀尖搁地上,一手扶着刀把,就着月光仔细看着刀背面,并用另一只手在刀背上摸着:“七道,姥爷,有七道。”
“哈哈,那就是姥爷用这刀杀死的七个日本小鬼子!”
“啊……姥爷,这刀真杀过人呐?”笑冬不禁再仔细看看自己扶着的,令他提起来都费劲的这口大刀,越发地觉得它寒气*人!
姥爷提起刀,扶着笑冬的脑袋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笑冬,你怕刀吗?”姥爷把刀横在胸前问道。
“不怕!就是有点瘆得慌!”笑冬底气不足,自相矛盾地回道。
“要是有人拿着刀和你打架你怕吗?”姥爷手抚刀锋,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那我就不怕!”这回笑冬回答得干脆果断。
“那是为啥?你不怕刀伤着你?那可是要见血的!”姥爷转过脸来看着笑冬说道。
“我要是怕了,我……我不是没打就软蛋了吗?,我姑说了,男人该抗的时候就是死也要抗,认怂丢人可是丢一辈子、丢一大家子。只要我不认怂我就不输!要就不打,打了我就不能输!”笑冬低头捡起地上的一缕松针,犟着脑袋、撅着嘴说道。
姥爷笑了,他看着提在胸前的大刀,自言自语道;“宁老爷子,你听见你孙子的话了吗?”
姥爷转过脸来对笑冬说:“姥爷知道你喜欢刀枪,可刀枪都是利器,是只可藏心不可示狠之物,男儿提刀就像战士扛枪,那该是在民族有难,厮杀疆场之际方能出鞘杀敌的武器,切不可用来炫耀壮胆。打鬼子那会儿,姥爷提刀是为国效命、为死难百姓、为你爷爷报仇,复仇之心和必死之心全在这一尺刀刃上!爷们的精气神也全在这刀把上,这刀才有了杀气有了威风……。鬼子打跑后,姥爷练刀几十年但是从来没用过刀……”
姥爷的话笑冬似懂非懂,但是姥爷还是愿意说,姥爷不要求笑冬能马上明白话里的意思,但是姥爷要笑冬记住自己的话,凭笑冬的天资,只要记住了,迟早能悟透!笑冬呢,只要是姥爷说的,他不管明白不明白,他都记在心里,姥爷不仅是长辈还是老英雄,梦想当英雄的笑冬,怎么能不记住老英雄的话呢!
“孩子!啥时候走?”姥爷目视前方,伸出手摸着笑冬的脑袋,声音哀婉地问。
笑冬一愣,心想姥爷你神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走了?:“郑营长说后天一早来接我,还说叫我明天去坟上跟爷爷奶奶说一声!”笑冬年幼,尚不懂得离别的滋味,木然地对姥爷说道。
“去吧,孩子,你不是这林子里的小家雀,你是鹰……你该飞出这林子,去见世面学本事了……”姥爷轻吁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夜空对笑冬说。
笑冬似乎感到姥爷有些伤感,便说:“姥爷,郑营长说等我长大了,随时可以回来看我惦记的亲人!”
姥爷呵呵笑着站起身子:“你爷爷有灵,让咱爷孙两相处了这么些年!姥爷知足了!”紧接着姥爷又动情地说:“但你记住姥爷的话,不管飞多高飞多远,不能忘了你姑啊!喂你长大的奶,那就是你姑的心、你姑的血啊!你姑为宁家那是命也舍得!情也舍得!她和你亲娘一样亲啊!……”
姥爷从来没有这样动情、这么大声对笑冬说过话,笑冬真切地听着,心里舍不得他姑了,他庄重坚定地对姥爷说;“姥爷!我记住了!”
“你大声点,让你爷爷奶奶也听听!”姥爷绷着脸对笑冬厉声说道。
姥爷的神情和声音把笑冬的神经猛刺了一下,他憋足了全身的力气,弯腰捧腹对着松林嘶喊;“我……记……住……了……!”
一夜的秋露滋润了秋黄的野花,为山林的松针“擦”去了白昼的风尘,随着蛙鸣渐渐远去,公鸡便迫不及待地要“叫醒”沉寂的山梁,当欢快的鸟雀用它们争先恐后的小嘴“叽叽喳喳”地“撕破”黎明前最后一道“黑幕”的时候,新的一天到来了……这是个清新的早晨,骄阳被浓云压在山背,笑冬身穿梁婶做的蓝布小褂,斜肩背着碎青花挎兜,小手搀着郑营长朝村外走。乡亲们你一句我一句簇拥着秀芹跟在他们身后,刚出村口,笑冬那伙子兄弟还有朝晖朝梅都围上笑冬,你一句玩笑我一拳肩膀的……郑营长松开笑冬,让他和伙伴们话别。等秀芹和乡亲们到跟前,就对秀芹说:“婶子,到了溪河边就别送了,我带着笑冬你放心!保证把他平平安安、完好无损地交给他妈。婶子,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秀芹在褂子里掏出两个用细黑布包裹的物件交给郑营长;“这是一个老怀表,是当年笑冬爷爷给二柱姥爷的惦念之物,姥爷一定要给笑冬,你告诉笑冬,姥爷不来送他是舍不得他走……!还有一块碎了的玉佩,是笑冬奶奶身前给我的,这两件东西麻烦郑营长交给徐雯妹子替笑冬好好保管,等笑冬长大了再交给笑冬。别的没啥了,麻烦郑营长了!”
郑营长将两件东西小心谨慎地放在自己的挎包里,看着前面的小溪河,对秀芹和乡亲们说:“放心吧!婶子,乡亲们就送到这吧!”
此时的笑冬站在小溪河边,低着头拉着朝晖,搀着朝梅,也不跟伙伴说话,身边的伙伴说些啥他都没在意,等秀芹和乡亲们到了溪边,笑冬撒开手走到秀芹身边,秀芹扶着笑冬耷拉着的脑袋对笑冬说:“笑冬,给乡亲们鞠个躬吧!谢谢乡亲们对你的好!……。”笑冬规规矩矩地弯下腰,深深的给送他的乡亲们鞠了个躬,秀芹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她转过头去,挥手对郑营长示意;走吧!带他走!
笑冬听见姑憋在嗓子眼的抽泣声了,他知道姑此刻背对着不看自己是怕自己看见她哭,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决定不走了,可是昨晚姑和姑爹又给他说了半天的道理非要他走,他想说话安慰姑,可是不知道对姑说什么,也怕姑真哭出声来伤心……郑营长搀着他的小手,他茫然地跟着郑营长走,他不敢回头,他知道身后姑和乡亲们还有朝晖朝梅和伙伴们都在看他,姑肯定是在伤心的哭了,他舍不得姑了,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可是二柱姥爷在松林里那么动情对他说的话又在他脑子里闪现……他忍不住了,他转过头看,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只有姑背对着自己,离开几十步远,一点声都没有,可他明明是听见姑在哭着喊他!要抱抱他……他疯了似的甩开郑营长的手,疯了似的朝秀芹跑去……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娘!!!”扑到惊转回身的秀芹怀里放声大哭……笑冬这一声“娘”让秀芹抱着他哭得浑身发颤……这一声“娘”让所有的乡亲低头拭泪……这一声“娘”把站在远处的郑营长喊得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