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属院的车道上,朱副师长跨下吉普车,转身对司机说;“明早7点去A7团。”
司机立即答到:“是!副师长还有什么吩咐吗?”
朱副师长抬抬手:“走吧!”吉普车沿着院内的青砖小道离开了。
朱丙魁走到自家小院,刚要推门就退了回来,转过身来盯着过道两旁的菜地左看右看,左右两边紧挨着隔壁家的院门,前边紧贴着青砖小道,原先小道旁的一溜冬青树也没了踪影,再看看自己脚下,留给自家进出的过道就两巴掌宽,再转身看看院门,确认自己没走错门,朱副师长生气了,他嘟囔到:“妈的,老子下部队才三天就给整出这么些新景,就差在老子床底下种菜了……”
抬起一脚踢开院门,径自走进屋里走,边走边喊:“老梁……老梁……”没人应声,“建军……建军……”还是没人没声,只有院子里几只悠闲的母鸡偶尔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朱副师长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起手腕看了下表:“都这点了,都跑哪去了?饭也不做!”
“朱老三……”屋外响起梁婶那宽大嗓门:“进屋也不把院门带上,咱家的鸡又跑出去了。”梁婶手里抱着三岁的闺女,身后跟着六岁的儿子,一进屋就对着沙发上眯眼打盹的朱朱丙魁搁在茶几上的双腿踢了一脚:“这是你搁‘蹄子’的地方吗?看你那一身的邋遢样,一会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建军,你去把咱家的鸡赶回来关笼子里,妈这就给你们做饭。”
梁婶连贯麻利地给丈夫和儿子安排着‘工作’,全然不顾朱副师长被她踢醒后怒瞪着她的那双小眼,放下抱在手里的闺女红霞并嘱咐:“闺女,自己玩,小心别摔着!”,随手拿起围裙系上后,这才对朱副师长发话:“朱老三,你瞪什么眼?”
“我跟你说,以后别朱老三朱老三的,在家也不许这么叫,长记性改改,叫我老朱。还有,我一回家你就是鸡了鸭的,我一个副师长替你整天管这些畜牲啊?”朱副师长揪着脑门子埋怨说。
梁婶看着朱副师长那副严肃认真的样,“扑哧”笑了起来:“是!俺改!老朱同志还有事吗?没事俺做饭去了。”
“你别嬉皮笑脸的,我问你,门前的菜地怎么回事?那一排冬青树跑哪去了?前几天军里刚开会要整顿乱挖乱种乱养,你到好,不仅挖了还毁树,你叫我这个副师长还干不干了?”朱副师长双手叉腰,皱着眉头越说越急,大有得寸进尺的意思。
“朱老三……”梁婶发作了,她大喊一声,那架势肯定又要对她家的朱老三一顿“突突”,可让朱丙魁没想到的是,老婆不仅没发作,反而立即眯着眼且语气平和:“老朱,噢不,朱副师长,你不了解情况,不调查研究就能胡乱下结论呐,我看你这副师长是不能当了!”梁婶突然瞪起眼:“原先家属院家家都在机关食堂前边的空地上开自留地,东啃一块方的西掘一块圆的,弄得是够乱的,这次是把那彻底整顿了,上边要整治的是营区脏乱差家禽满地跑的现象,不是要封杀家属们生产自给,改善生活的愿望,咱家门前的冬青树我就给移那美化军营去了,门前的地是按后勤家委的统一部署挖的,昨儿后勤的协理员还夸我呢,说我为了美化军营毁了自家环境,要不是你梁婶做主啊,我们谁敢动朱副师长载的那些冬青树啊,我就对他们说了,自留地划拉整齐,庄家种好了,也能美化环境,不信你们就看好吧,到时我们家属院家家门前一会开葵花,一会开油菜花,美得你们流口水。”梁婶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朱老三!你个没良心的,俺爹妈和俺弟弟听你说参谋长为了大局要把怀孕的老婆打发走,为了支持你的工作,昨天忙到天黑才把门前的地翻好,把你的冬青树挖出来又种那去,今天一早连招呼都没和俺招呼声就悄悄的走了。”梁婶再也控制不住,嗷嗷的哭开了。
朱副师长自知理亏了,亏在自己怎么就那么小瞧自己的老婆,没太多文化的老婆比自己还晓明大义!亏在自己真的是忘本了,忘了老百姓为了子弟兵连命都舍得,还能不支持部队工作吗?但他不知道怎样安慰自己能干又仗义的老婆,手足无措半天才懦懦说:“媳妇,你放心!困难是暂时,经后我一定为二老养老送终!”
“朱副师长,你是不是觉得你老婆没文化,就是个只知道家长里短,净给你丢脸找麻烦的农村妇女?你忘了当年俺也是十里八乡的支前模范,不是你整天舔着脸纠缠我,我会嫁给你?真是可惜了我这姓‘粮’的偏就嫁给你这个姓‘猪’的,全‘喂’(为)了你了……”梁婶本来是想埋怨‘讨伐’朱老三的,却不知怎么说着说着竟把自己也逗乐了,一脸怒气顿时破涕为笑。朱副师长也被梁婶的俏皮话乐得又眯缝上两眼,手指着梁婶:“你这嘴啊,要是和刘朝东凑一块,你们两能说台相声。”继而他一本正经地调侃:“你们一家不当工兵真是部队的损失,才这么一天的功夫就能把那么多冬青树挖出来不说,还搬那么老远栽下去,我说你们家都是属什么的?拱土的本事咋那么大呢?”梁婶“咯咯”笑骂到:“你们家才属耗子呢!”笑归笑,梁婶的眼里还噙着泪花呢!
朱副师长家的饭桌上,一人一个金黄色的荞麦面窝头,一锅稀饭,一盘大葱和一盘咸菜秧子,朱副师长手里抓着窝头闻了闻:“嘿嘿……真香,建军红霞,快吃吧!”咬下口窝头在嘴里问梁婶:“你下午带着小子和丫头是不是去医院看徐雯了?”
“是啊,哎哟!我都忘了跟你说,这些天我天天去医院伺候‘小参谋长了’,问题还真麻烦,徐雯没奶,小家伙天天就靠米菜汤喂着,我一抱他,他就蹬着腿要往我怀里拱,饿得本来就皮包着的小脸蛋发青,看着直叫我心疼!”梁婶说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不喂奶粉呀?那多金贵多好吃的东西呀?你生红霞的时候徐雯给的奶粉咱小子不是还和闺女抢着吃呢吗?”
“喂了,可是小家伙楞是不吃!一口不吃!喂他嘴里他全吐出来,还‘嗷嗷’的狼吼似的‘发脾气’。”梁婶满脸的焦虑:“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可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徐雯身体太弱,我给她熬的鸡汤她也没不想吃,我硬*她多喝了几口她就犯恶心。院长说她是太虚弱要慢慢补,得赶快想法给孩子找个奶妈,可上哪找呀,参谋长坚决不同意,说现在是新社会,不兴找穷人家的媳妇当奶妈……朝东媳妇她们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唉,你抽空也去看看笑冬,别忘了你是他叔!”
梁婶说到这,凝神想了想又说道:“不行,我今晚就得把鸡杀了,熬好了明天一早给徐雯妹子送去,政治部的孙主任今天通知我说是沂蒙老区某地方政府有两个干部明天中午到咱们家属院搞外调,必须要我参加。”
“我也去我也去,娘你带我和妹妹一起去看小弟弟……。”建军和红霞兴奋地欢跳着向梁婶打‘’。
“你们两个馋猫,不是想去看小弟弟吧,是想叫徐老师喝汤,你们两把鸡肉给消灭了吧,哈哈哈……老朱,今天你儿子闺女肚子里可有货,一只鸡鸡肉全给他两吃了。”
“才不是呢,娘你瞎说,我真是想看小弟弟,嘿嘿……”儿子建军知道害羞了,红着脸咬着筷子狡辩。
“老婆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啊,我下部队正好三天,你就又是宰鸡照顾大人又是喂汤伺候小的,连军政治部的事都要麻烦你,还必须要你参加,你进步也太快吧!你太让我自豪骄傲了,不行……今晚我得早点睡觉,好好向你‘学习学习’。”朱副师长一脸坏笑地夸着梁婶……
次日午后,梁婶抱着闺女拖着儿子急冲冲往家属大院赶,到了大院门口就把红霞放下交给建军说:“带妹妹回家玩,妈有事一会儿就回去。”说完直奔大院哨所旁的家委会办公室。
还没到家委门口,就见政治处孙主任和一位戴着眼镜穿着老式厚棉布军装的同志从家委会出来,梁婶迎上前去招呼:“对不起!对不起!孙主任,我来晚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孙主任笑着说:“不晚不晚,我要陪这位地方领导下部队去了解况……”孙主任热情地和梁婶打着招呼并上前和梁婶握手:“我介绍下,这位是蒙东县委的梁同志,和你是本家!”然后对着梁同志说:“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梁婶,朱副师长的爱人,我们家委的积极分子,劳动生产标兵!”。
“你好你好!”梁同志笑着主动上前伸出手:“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应该做的。”梁婶也伸出右手象征性的和对方握了下,脸上的笑容比较僵硬,不像对孙主任的笑容那样爽朗真诚,梁婶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神,总感觉他热情的眼神后面还有一双寒气习习的眼神。梁婶是个豁达简单没有城府的农村妇女,脸上挂像,可是她看人一点不缺乏深度和敏锐,后来的事实证明,梁婶的感觉是无比灵验的!
“梁婶,那我们先走了,秀芹同志在这和你们谈,再见!”孙主任跟梁婶道了别就和梁同志登上在路旁候着的吉普车……。
家委会里几个大婶坐着和那个叫秀芹的同志说着话,秀芹低着头边听边在小本上写着……。
梁婶还没进门,声就先到了屋里了“秀芹……秀芹……”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秀芹合上小本子起身朝门口望去,梁婶一进门,对着大伙说道:“对不起大家!呵呵……来晚了!”
“梁婶,徐老师身体好些了吗?大人孩子都还好吧?”
“听说徐老师没奶喂孩子,可要遭罪了,这么大个家属大院,楞找不到一个奶孩子的,哪怕有一个也好帮着喂两口啊!”
“听我们家那口子说,宁副军长可真够狠的,本来是要把徐老师打发回江南老家,是他儿子不答应,所以才急着要早产出世……”
几个大婶你一句我一句跟梁婶聊着徐老师和孩子,一旁的秀芹听着也入了局。想问什么却插不上嘴,便主动上前伸出手和梁婶招呼:“梁婶,我是秀芹。”
听见秀芹和自己说话,梁婶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来这是有正事的,连忙上前握住秀芹的手;“对不住!秀芹同志,我们几个老娘们呆一块就叨叨个没完,准耽误事!让你见笑,说正事说正事,哈哈……”
“没关系,不耽误事!”秀芹笑着和梁婶寒暄两句就带着疑虑问梁婶和在场的几位大婶:“你们说的宁副军长是不是宁达光宁参谋长?”
梁婶和几位大婶面面相觑,满脸疑惑,心想这个大老远来的地方干部怎么知道宁副军长的名字:“是啊,他是副军长,也是参谋长,是叫宁达光啊,怎么?你,你认识?”在场的一个大婶答到。
“徐老师是宁达光爱人,刚给宁达光生了个儿子?”秀芹继续问到。
几位大婶更疑惑了,连着两个宁达光后面不加职务直呼其名,这个地方干部一定不是一般人,她们都不说话了,只是愣着眼神对秀芹点头表示你说得没错。
秀芹看着几位的眼神和表情,似乎明白了她们的心思;一是想知道自己到底什么身份,再就是和宁副军长到底什么关系。
“嗨……!你们都咋啦?我可不是什么地方干部,县上知道我和咱部队熟,为了工作方便,就让我一起来,配合刚才那位梁同志来搞外调,宁达光是我们家乡出去的,我们两家相差不到二里地。”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一般地方上来搞个外调也用不着孙主任亲自通知家委亲自陪同啊!”梁婶恍然大悟似的对其他几位大婶说。
“嗳秀芹,那这次来见没见着宁副军长?”梁婶问到。
“他工作忙,我也没什么事,就不打扰他了!”秀芹平淡谦和地回着梁婶的话。
秀芹大方得体的话让几位大婶疑云顿消,可是梁婶内心却感觉到这个风格外柔内刚,待人热情直率,外表端庄干练的秀芹和宁副军长的关系起码不仅仅是两家相距不过二里地的普通老乡关系。
“梁婶,我刚听你们说话,孩子没奶吃就把你愁成这样,怎么回事啊?”秀芹有些纳闷地问梁婶。
“唉……要说在咱农村,没奶的孩子也有,乡里乡亲只要有奶孩子的总会喂上点,实在没有,灌小米粥还不照样长,可这孩子早产一个月,瘦小得叫人不忍心看,奶粉一般的孩子吃不上吧,可这小子死活不吃!这都好几天了,只灌点米粥菜叶汤,饿得孩子脸发青,孩子他妈抱着孩子急得流眼泪,直埋怨自己没奶对不起孩子!能不急死人吗?急得俺都想给自己放血喂他。”梁婶边说着边叹着气,一脸的着急无奈。
秀芹听着也眼睛发红,双手下意识的在自己胸前揉抚,当她感觉到梁婶注意到她这动作时,立即放下双手故意拽了拽棉衣下摆以掩饰刚才的动作:“梁婶,你能带我去看看孩子吗?兴许能有什么办法帮帮孩子。”秀芹细声但急迫,眼神恳切地请求梁婶梁。
梁婶真不是一般人,她粗中有细,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却特别的敏感特别的善解人意,刚才秀芹的表情和那下意识的动作让她预感到些什么,只是当着另外几个娘们的面不便表露罢了:“行行行,快走快走,我们这就去。”梁婶拽着秀芹的手就往门外走……。
“梁婶好!”梁婶和秀芹刚要出家属院大门,迎面进门的小张立正和梁婶打招呼。
“是小张啊,干吗去了?参谋长呢?”梁婶看小张穿戴齐整,斜肩挎着挎包就问。
“参谋长去军区开会了,我到服务社买东西刚回,梁婶,我徐老师好些了吗?笑冬好吗?”小张十六七的年纪,体格尚未完全发育充分,幼稚可爱且有些故作成熟的样子着实招梁婶怜爱!
“你徐老师和笑冬都好,这不我正要带你新来的秀芹婶子去医院看他们呢吗?走了啊,还得赶十几里道呢!”梁婶和小张说着话也没停下脚步……。
“梁婶你们等下……”小张大声喊着,伸手拦住一辆正往家属院大门外开的吉普车。
吉普车见小张站在路中间伸手,猛的刹车,司机伸出头怒气冲冲喝道:“干什么你?”
小张不理会他,低头看看车牌,走到车边伸头对着车后座的一位上校军官说;“A6师吧,首长,麻烦您把前面的两个大嫂送到卫生院行吗?”
小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蛋子脸故作老练的样子且牛*哄哄的口气令上校十分生气:“妈的你个小鳖犊子,你是谁啊?敢拦老子的车还命令老子,滚一边去!”
“报告首长,我是宁达光勤务员,前面那位大婶是朱丙魁的爱人梁婶,我不敢命令您,是情况紧急请求您帮个忙!”
小张煞有介事的对中校立正敬礼报告,那副多少有点仗势欺人的样子让前面停步观望的梁婶和秀芹又好气又好笑。
上校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副驾驶位置打开车门,算是把后座让给两位大嫂了,眼睛却一直怒盯着小张:“你小子,你比副军长都牛,准了!顺道!哈哈……”
上校上车关上车门……小张看着梁婶和秀芹上车后,目送着远去的吉普车“嘿嘿”地笑了。
病房里,徐雯披着棉衣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襁褓里的笑冬,低着头脸靠着襁褓轻声抽泣,刘朝东媳妇手里拿着奶瓶站在床边劝:“徐老师,你别太着急了,总会有办法的,你可千万不能再哭了啊,做月子哭会坏了眼睛的!不哭,噢?”
见梁婶和秀芹进门,刘朝东媳妇赶忙迎上去把奶瓶递给梁婶:“梁婶你可来了!这是朝东叫人弄来的牛奶,刚挤的牛奶,我和徐老师喂他,死活就是不喝,你来试试……快来试试……”
听说梁婶来了,徐雯抬起头,看到还有陌生的秀芹在,急忙用手擦了擦泪眼,强作笑颜对秀芹点点头,然后泪眼朦胧地对梁婶说:“这么远的路天天叫你来回跑,太辛苦太耽误你了!下午刘师长派车来接我和笑冬出院,我们一起家!”
“大妹子,你跟谁客套呐?笑冬不是我们侄子啊!来,我抱抱大侄子。”
梁婶说着从徐雯手里抱过笑冬,一看秀芹还在床脚那站着,连忙“呵呵”笑着给徐雯介绍说:“这位是秀芹,你们家达光老家的亲戚,来部队搞外调,特意来看看你和孩子!”
梁婶故意把秀芹说成是宁副军长老家的亲戚,她觉得要是简单说成老乡显得不亲近,不亲近也就没必要特意跑医院来看人家老婆孩子,更何况她心里藏着刚才在家委时就有的那感觉……反正说成是亲戚关系怎么都错不了。
徐雯歉意地对秀芹说:“光顾着说话了,秀芹姐,你坐!”徐雯指着床右边的一张方凳给秀芹让座。”
徐雯本想在秀芹的名字后面加个‘婶’字,但她第一眼见秀芹时就感觉这个女人容貌俊秀,举止气质落落大方,立刻心生好感,何况她给人感觉不像是普通的农村家庭妇女,觉得称呼她婶不太尊重,又不知道秀芹年龄多大,但是肯定比自己大,在名字后面加个‘姐’字,既亲切又不会有什么不恰当。
秀芹刚要坐下,屁股还没沾凳子,梁婶手里抱着的笑冬就“嗷”“嗷”……叫开了,秀芹随即站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又捂在自己胸前看着床那面梁婶手里的孩子。
“噢……噢……笑冬不哭,我们笑冬可乖了,婶给你喂奶……”梁婶将孩子稍稍竖起抱在左手,右手拿着奶瓶把奶嘴放在孩子张开叫唤的小嘴里,可是小家伙刚沾奶嘴就抿紧小嘴,瘦小的脑袋使劲扭开并不停蹬着双腿,两只小手在嘴边驱赶着梁婶不停对着他的奶嘴……梁婶没法子了,放下奶瓶双手抱着孩子:“你个小子,整天喝几口稀汤你哪来这么大的劲,这么好的奶你就是不喝,你要急死你妈呀!”
小家伙全然不顾梁婶抱着他摇晃哄骗,依然不停地乱蹬乱抓,“嗷”“嗷”直叫,小脸憋得又青又紫……。
“梁婶,快,给我抱抱!”秀芹实在忍不住了,急切地隔着病床伸出双手接过梁婶递过来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怪事发生了,孩子立刻安静不闹了,小手抓着秀芹的领角,瘦小的脑袋一个劲往秀芹胸前拱……。
“梁婶,你把床头柜子上的白纱布洗洗给我”此刻秀芹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和梁婶说话的客套谦和,解开棉衣扣子将孩子的小脸贴在自己穿着白色土粗布的内衣上……。
梁婶愣神地看着,又突然惊醒似的:“哎哎,我洗!”抓起柜子上的纱布片放在军用茶缸里,拿起暖壶往茶缸里倒水……。
徐雯更不明白了,她往右看不明白儿子怎么一到秀芹怀里就那么老实,她往左看不明白梁婶为什么一会儿发愣一会儿又手足无措地倒水洗纱布,再往右看她不明白秀芹为什么解开棉袄,她要洗过的纱布干什么?反正她有太多的不明白……。
秀芹接过梁婶隔着病床递来的纱布,解开胸前的衬衣扣子,露出一边饱满玉白的*,用纱布在已经渗出乳液的乳头上擦了擦,小家伙的小手抓着秀芹的衬衣,小嘴迫不及待地往上够着在秀芹的*上噌,秀芹扶着乳头放进孩子得嘴里,小家伙含着乳头,小嘴一抿一抿,小细脖子一伸一伸的……,眉头也舒展了,抓着秀芹衬衣的小手也放开了。
看见孩子四平八稳躺在秀芹的怀里‘贪婪’地享受着这人间‘甘露’,梁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自从笑冬出生,她无时不刻的担心焦虑,一个疑问总堵在她心里,让她感觉成天喘气都不顺,那就是笑冬能养活吗?现在好了!梁婶完完全全的气顺了:“真是天意啊,肯定是宁达光祖上显灵,叫秀芹救孩子来了!”梁婶口无遮拦地发着感慨。此时要不让她尽情抒怀尽情流泪,估计也能把她憋坏。
徐雯泪眼朦胧地看着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此时儿子舒展的小脸和不停抿动的小嘴,她能感觉到乳汁正在滋润着儿子枯瘦的小脸,她仿佛都已经看到儿子红扑扑的面颊和光亮的额头……那圣水般的乳汁又何尝不是滴滴都沁入自己的心田,让自己原本快要枯竭的心田又可以播种希望播种憧憬……。
秀芹看着怀里的笑冬,看着这个本该出生在花开柳绿的春天的小生命,为什么非要赶着寒风迎着冰雪匆匆而来,笑冬,啥意思?是赶着来迎风斗雪的意思吗?噢……明白了,这是宁达光的血脉,老宁家的后代!宁达光不就是这样的汉子吗?怀里的这个小生命,莫非真的和自己有缘,要不怎么县上这次非点名要她这个不起眼的,还奶着闺女的普通乡妇女干部来部队搞外调呢?要不怎么在家委刚听到孩子的情况自己的*就莫名的涨得疼痛难忍呢?要不刚才怎么会那么控制不住自己,象看见自己亲生孩子遭委屈似的难受不堪呢?要不怎么孩子一咬自己的乳头,自己的心里就那么发颤!那么的怜爱!那么的舍不下呢?……莫非这一切真的是梁婶所说的天意?
笑冬只管享受着秀芹的乳汁,他肯定不知道,在场的三个都可以称得上是他母亲的女人都在为他流着泪,他更不知道,他从此后的命运和这三个女人紧紧的拴在了一起……。
“叮铃铃……叮铃铃……”宁副军长家客厅里的电话铃急促响起,小张从外面跑进来抓起电话就:“喂,你好!”
“是小张吗?”
“对,我是,你是刘师长吧!”小张听出电话那头是刘朝东。
“呵呵,嗯!你听着,你徐老师和笑冬出院了,一会就能回来,叫伙房准备几个人的晚饭。记住,加两个好菜,有客人。”
“是!”小张一脸欢乐,对着电话里的刘师长打了个立正。
天快黄昏的时候,接徐雯出院的吉普车停在了家属院大门里的花坛旁,早在这候着的小张跑步迎了上去,司机下车和小张一起打开两边的车门,秀芹抱着孩子,梁婶一手抱着大包尿布一手搀着徐雯下了车。徐雯对司机说了声谢谢,司机立正敬了个礼就关上车门离开了。
“秀琴姐,我来抱吧!”徐雯不好意思让秀芹一直抱着孩子,伸出手要接孩子。
“徐老师,梁婶,我就不去家了,我去招待所,明天一早我再来喂孩子。“秀芹说着话正要把襁褓里的笑冬递给徐雯。
小家伙不干了,立马就“嗷嗷”叫开了,小手和小腿在襁褓里揣着舞着,那架势象是要把襁褓给拆散了。秀芹忙不失迭地赶紧又抱回怀里。
一回到秀芹怀里,小家伙即刻“偃旗息鼓”,“闭口免战”,秀芹有些尴尬地看着徐雯,徐雯也有些尴尬地看着秀芹和她手里的孩子。
徐雯和秀芹两人脸上的微妙表情全没逃过梁婶的眼睛,其实这会儿三个女人心里都明白接下来要面临的麻烦,那就是笑冬已经离不开秀芹了,现在他除了秀芹谁都不要,秀芹没来梁婶还能抱抱他,给他喂几口稀的,现在连梁婶也不能碰他,麻烦就是秀芹走了后这么办?秀芹还能走得了吗?
“呵呵……,你个小东西才多大就学会‘讹’人了,秀芹,麻烦了,这小子‘讹’上你了”梁婶就是梁婶,立即用这玩笑话打破秀芹和徐雯之间的尴尬,同时梁婶心里也明白秀芹不跟徐雯回家的原因,她是不愿见宁达光,起码是不愿在宁达光不知道的情况下主动出现在他家里。
“秀芹,你也别旅馆招待所的了,你又不是外人,到了咱部队家属院还能叫你吃不上一口热乎饭,睡个踏实觉啊!干脆都上我们家吃饭,呵呵,人多热闹,走吧,咱别在这杵着了,怪冷的!”梁婶话刚说完,小张急了,上前接过梁婶怀里的包:“不行,梁婶,刘师长下午来电话通知我做了你们的饭了,还说有客人,要我给加两个好菜,再说秀芹姐是副军长家的客人,去您家吃饭合适吗?”小张揪着脸怯怯地对梁婶说。
“嗨你个小生瓜蛋子,拿你梁婶当外人是吧?哦,是你家客人就不能是我家客人啦?你也喊秀芹姐,秀芹姐是你叫的吗?你得叫秀芹婶,你错了辈儿啦小子!”梁婶故作愠怒,对着小张后脑勺拍了一下。
秀芹和徐雯在一边都笑出声了。“梁婶,那家里都做好了,怎么办哪?”小张被三个婶笑红了脸,挠着后脑勺问梁婶。
“你又犯傻,做好了还不是正好吗?全给你梁婶端家去,快!你也在婶家吃。”梁婶“咯咯”嬉笑着边“命令”小张边挽着秀琴和徐雯往自己家去。
看着小张欢快地撒丫子跑远了,秀芹抱着笑冬边走边问徐雯:“看小张挺招人喜欢的,这么小就能当兵啊?”
“小张是个苦孩子,听达光说小张父亲是东北民主联军的一个烈士,孩子没两岁就战死在四平了,母子成了孤儿寡母,达光他们部队进四平的时候,一个部下营长可怜孩子,就常照顾他们母子,惹起不少非议,后来战斗打响,这个部下主动要求带领敢死突击队上阵,上阵前对达光说,如果不死,回来就请求组织同意他娶了寡妇照顾他们母子,要是死了就请达光照顾这孩子,就当这孩子是他这个部下的亲生儿子,达光答应了。达光说,当时他知道这个部下这一去就永远回不来了,小张的母亲至今还为这个永远回不来的部下守着寡,去年达光通过老领导老战友帮忙把小张特招到部队留在自己身边,说等小张满十八周岁就把他送基层部队去锻炼,这孩子机灵仁义,我们都喜欢!……”
这一夜,秀芹和梁婶有说不完的话……这一夜,宁达光给徐雯讲述了一段揪心的往事……
一弯冷月挂在天空,映照着*干枯的树枝和地面上随处堆积的残雪,不远处军营传来委婉悠长的熄灯号声使梁婶家窗口露出的灯光显得寂静孤独……屋里,梁婶坐在床头纳着鞋底,秀芹坐在另一头给孩子喂奶,两人各自在心里想着事,相互默不作声……。
梁婶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痛快人,就先开了话端;“秀芹妹子,你多大了?”
秀芹知道梁婶想问什么:“我今年39了,男人54年在朝鲜负伤回乡,我们55年成的亲,56年生了个儿子,叫朝辉,闺女比笑冬大叁月,叫朝梅。梁婶,你是想问我这么大岁数咋还有奶吧?”秀芹笑着对梁婶说。
梁婶憨厚地“嘿嘿”说:“你和我一般大,你的摸样咋这么年轻这么受看呢?”
梁婶是个简单的人,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秀芹直接就能听出来:“我十七岁那年就嫁人了,可是老天爷没让我坐上迎亲的花轿也没让我入洞房,我要嫁的男人在成亲的前一天跑了……唉……都是命!”秀芹神色黯然平静地说到。
梁婶停下手里的活,直直看着秀芹的眼神,等着秀芹继续往下说,秀芹整了整撩起的内衣,把笑冬竖起些抱着并轻轻拍着哄着,像是丝毫没有觉察梁婶渴望的眼神,其实秀芹和梁婶对面坐着,怎么能感觉不到自己的话让梁婶惊讶的表情和渴望下文的眼神呢?她是不愿意对任何人叙述自己内心深处那些被岁月厚厚封存的往事。那个“跑”了的、没让她17岁做成新娘的男人虽然没和她过过一天日子却无时不令她牵挂担心,这个男人让她哭过、悔过也在心里骂过,唯独没有恨过!也曾无数次在心里想恨他、想把他从心里彻底赶走,结果偏偏是不仅赶不走,心里的那个“他”反而越高大越血性越威严……。她只能孤独的、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心里的这个“他”,对!孤独的用心呵护着,容不得任何人惊扰……。
“梁婶,你看这孩子多乖啊,睡得多踏实啊!你说他象谁,象宁达光吗?”秀芹看这熟睡的孩子问梁婶。
梁婶心说,我这等着听那个男人为啥成亲前一天要跑?跑哪去了?现在这男人在哪?……你却让我看孩子睡觉,问我孩子像谁,梁婶明白秀芹是不想说或者不便说,也可能是不想对着自己提伤心事,毕竟和秀芹认识才半天多的功夫,人家凭啥什么事都跟你说呀,于是梁婶接着秀芹的话题说:“要说还是妹子的奶养人,你看这小脸,才半天功夫就红彤彤的。这孩子还没长开呢,还真看不出来到底像谁多些,反正象他爹妈都好看!你看宁达光五官方正,宽眉大眼的,我看咱这家属大院的爷们加一块也不如他端正瓷实!哈哈……你再看徐雯,那小脸白净得能透了光,小柳树样的身段多好看那,那鼻子那小嘴怎么就按得那么巧呢,还有,那眼睛会笑,看着人就叫人舒坦!……我们两站一块,徐雯就是西施在世,我就是猪八戒他大姑,要不我也不能嫁个姓朱(猪)的,哈哈哈……”
梁婶就是不简单,没什么文化,可她逮着什么话题都能嘟嘟出一筐子话来,和她拉话叨家常那是一种享受,话不花哨却很有感染力。
秀芹跟着“呵呵”笑了起来:“梁婶你可真有意思,你哪能这么损朱副师长呢,他不生气啊?”秀芹乐着问。
“他长得跟猪拱似的,可脾气和心眼都好,他在外边也没少挖苦我,记得是五五年吧,部队从朝鲜回来后,穿上新的带军衔的军装在礼堂开庆功会,宁达光是少将,朝东是大校,我们老朱当时是上校,我们家属都去了,他当着那么多人挖苦我,指着肩膀上三颗星对大伙说,我老婆也该是三颗星,大伙不知道他撅着腚要放什么屁,全起着哄问他为啥?他虎着脸,歪着脖子,小眼睛瞪着肩章的三颗星……”梁婶一边说着一边学着朱副师长当时的样子:“这颗星是搁家里放心,这颗是看见了烦心,这颗是一提起来就伤心。”
梁婶的语调和神态让秀芹实在忍不住“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随即用手捂着嘴,怕笑声吵醒笑冬和隔壁屋里梁婶的孩子,可捂着嘴还是憋不住地笑……“打那以后,部队几乎所有干部都认识我,就那会儿开始都叫我梁婶,呵呵,其实那时我也没这么胖也没这么老,噢对了,那天徐雯也在,那是我第一次见徐雯,第二年宁达光和徐雯才结婚。”梁婶说。
“噢……”秀芹心里在想,五六年达光才结婚,那年自己正好生儿子朝辉:“结婚这么些年咋现在才要孩子?”秀芹问梁婶。
“我也不明白,宁达光和徐雯都是有文化人,到底咋回事我也明白不了,听说是因为徐雯父亲是资本家,家里一直不太平。结婚那年徐雯二十六,听我们老朱说他们是在朝鲜认识的,当时宁达光是师长,徐雯是江南的一个什么中学的老师,随祖国赴朝慰问团去的朝鲜,好像是宁达光的一个上将老首长有意安排徐雯参加祖国慰问团去朝鲜见宁达光的,他们的姻缘也是这个老首长撮合的。徐雯拉一手好琴,就是那种象葫芦瓢样的,扛在肩膀上,再用个柳树条样的东西在上边捅就能出声的琴(小提琴)。我们老朱和刘朝东都说宁达光是被徐雯的琴声给‘俘虏’的。”梁婶话匣一开,什么都说。
秀芹“啊?”了一声,打断了梁婶的话:“宁达光这样的铁石汉子被徐雯的琴声就给降住了?咋回事啊?梁婶你接着说呀!”
梁婶见秀芹那么爱听,自然很愿意说,她把锥子在头发上划了两下,捅着手中的鞋底继续说:“就听刘朝东和我们老朱说起过,说他们跟宁达光打了十几年仗,伤的残的死的见了太多太多,没见过宁达光流过一滴泪,感觉里宁达光天生就没有眼泪。可是在朝鲜,徐雯的琴声生生的把宁达光的眼泪拉下来了,说当时宁达光背对着拉琴的徐雯面朝着没人的松林,听着琴声眼泪哗哗的,满脸都是,老朱和朝东都看见了,看的真真的!宁达光站了足有个把钟头,老朱和刘朝东谁也不敢去问,就在他身后悄悄地守着并命令师部的任何人不许惊动他……,唉……要我说啊,不是什么琴声把宁达光降住了,是缘分!是他和徐雯有缘,秀芹妹子,你咋了……”梁婶说着话无意间抬头,看见秀芹把低头靠在手里抱着的襁褓,头发微微颤抖象是在抽泣,随即停下手里的活问道。
秀芹当然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宁达光的眼泪令她心酸难忍,是宁达光的眼泪浸湿了她心底压在往事上的岁月层封,让那些揪心的一幕一幕又爬上她的心尖在她脑海上演……。
“没事梁婶,你说宁达光这样的汉子‘哗哗’的流眼泪,听着我挺心酸的。”秀芹极力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把眼泪擦在笑冬的襁褓上,抬起头强伴着笑容对梁婶说道。
“梁婶,你看笑冬睁开眼听我们说话呢!”秀芹看见怀里的孩子不知道啥时候醒了,睁开眼睛,小脑袋扭来扭去的。就把孩子往前送着叫梁婶看。
梁婶伸过头一看:“可不是嘛我的大侄子,你可开眼了,现在就数你最踏实,使劲喝奶使劲睡觉。”梁婶说着话就朝笑冬被襁褓裹着的屁股部位拍了一下,感觉不对,再用手摸摸:“哎哟,秀芹,尿了,‘呵呵’,这小子什么尿啊,把这么厚的棉褥子给浇透了……”
宁达光从军区开会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进了院门,小张从里屋出来向将军行了个军礼;“参谋长,您回来啦!”将军看见二楼卧室的灯还亮着,抬手看了下表问:“听说家里来客人了,在楼上吗?”
在身后关了院门,正要随将军进屋的小张报告说:“您说的是秀芹婶吧,她和笑冬在梁婶那住着了,晚饭都在梁婶家吃的,吃完饭就我和徐老师回来的。”
“住梁婶家?”将军回头,满脸疑惑地问小张:“孩子也跟着秀芹?”
“是的!”小张回答说。将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就转过头往屋里走……。
坐在床头看书的徐雯见将军开门进来,放下捧在手里的书,温柔地对将军问候:“达光,回来啦!”
“丫头,身体怎么样?刚生孩子,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将军脱了大衣随手放在挂衣架上,解开呢制服的风纪扣走到床边:“丫头,对不起!这两天我没能在你身边陪着。你看你这小脸蛋瘦的……”将军在床边俯身将徐雯额前的头发向耳后捋了捋。
“达光,我可不奢望你在我身边陪着,你一个副军长成天围着老婆转,还像副军长吗?我不成了‘皇太后’啦?”徐雯抓住将军的手柔声说:“你心里惦记我们母子,我知道!”
将军起身将写字桌前的凳子移到床边对着徐雯坐下,亲热的抓过徐雯的手攥着:“丫头,朝东在电话里告诉我说秀芹来了,还帮咱奶孩子,怎么不带孩子住家里?”
“梁婶带她来医院,我第一眼见秀芹我就喜欢她,她好像比谁都在乎我们儿子,可是我感觉她不愿意来咱们家。”徐雯有些疑惑地说。
“我理解!她是个要强的女人。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咱们上门去把秀芹接家来。”将军低声说道。
“嗯!好的。”徐雯点头。
“孩子这两天怎么样?”将军知道孩子在梁婶家,自己今晚是看不到了,多少有些失望。
“我知道你肯定一到家就要看孩子,可是你儿子现在除了秀芹,谁都抱不走,除了秀芹的奶什么都不吃,要不是今天秀芹及时来医院,我看儿子真要饿岔气了,秀芹真是把孩子救了,晚上这小脸就红扑扑的了。”徐雯细声对将军说着,眼睛湿润了:“我真恨自己,不能用自己的奶喂我们的孩子,我真不配当妈!”徐雯忍不住哭出声来,徐雯伤心的是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能体会到用自己的乳汁为将军养育后代的伟大和圣神,她觉得作为一个母亲,她是残缺的、不完美的!
“丫头,你这样说不对……”将军捧起徐雯的脸蛋,用拇指擦着徐雯眼下的泪水:“为了咱们的孩子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孩子的生命是你创造的,也是你舍命给予的,你是个了不起的母亲!伟大的母亲!一切都会好的,你放心吧!”将军意真言切地安慰徐雯。
“下午梁婶在医院就说是你祖上显灵,叫秀芹来救孩子的,我知道那是梁婶的玩笑话,再说我也不信这些,可是我现在真的隐隐感觉咱们儿子这辈子都可能和秀芹连着……”徐雯说这些话的时候,本以为将军会嘲笑自己或者安慰自己别胡思乱想,因为她了解的将军从来不信邪,没想到的是将军听了后,低头沉思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到:“或许梁婶的话没错,或许你的感觉也没错。”
床边的台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徐雯躺在将军宽实的怀里,心里在琢磨将军洗漱上床前自言自语的两个“或许”和两个“没错”,她无法直接问将军是什么意思,她觉得那肯定也是将军的一种只能意会而无法言表的感觉。琢磨来琢磨去都有秀芹的影子,她也能感觉到此刻躺在身边的将军肯定也无睡意,心里也在想着事。她轻轻拍拍将军的肩膀,娇柔地说:“达光,你能随便和我说说你们家乡、你父亲你母亲的事吗?”
将军淡淡一笑:“丫头,你是想听我说秀芹的事吧!”
徐雯打了下将军的肩膀故作嗔怒,继而又笑着求将军:“你就随便说说好吗?我想听!”
将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吁了一口气:“丫头,那岂是‘随便’两个字可以开头的往事啊!”将军开始叙述……
“秀芹是我们村后不到两里,茄鼓山下颜庄的,我父亲和秀芹的爹是结了拜的兄弟,算是行伍出生,都在于学忠的旧军队里当官,当时我们两家在方圆几十里算是富户人家。我和秀芹自小相识,我娘请了先生让秀芹陪我一块念书,我十四岁那年考上了离家四十里的省立中学,因为我家就我一个独苗,秀芹有两个哥哥,所以秀芹就留在我家陪伴我娘。临行前,两家父母做主把我和秀芹的婚事给定下了,说等我中学毕业就成亲。我娘送我的那天,给我和秀芹都穿了新衣裳,我记得秀芹穿的是一身红棉袄,搀着我娘的手送了我足有十里地……三七岁末的一个冬天,不到十五岁的秀芹跑了几十里山路到学校找我,哭着告诉我一个惊天噩耗,我和秀芹的父亲双双战死在阻击日寇占领南京后又兴兵北犯的战场上,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一个团长的尸首都找不回来,可想战斗之惨烈!我和秀芹赶到家,我娘正端坐在父亲的灵旁等着我们,我娘平静地对秀芹说:‘秀儿,给你公公磕个头吧!’我也跟着秀芹跪下祭拜父亲,可是我娘却冲着我厉声大喊:‘光儿,你不许跪!’我当时脑子“轰”的一声懵了,只听到秀芹跪在地上痛哭……娘对我说:‘你不许哭!给我挺直了对你爹说,不雪国耻,不报家仇,不杀绝鬼子,就不是你儿子!你说,给我大声对你爹说……’我娘声嘶力竭的嘶喊把我惊醒了,惊得我怒目发火,毛发直立,对着父亲的画像大喊:‘爹……不雪国耻,不报家仇,不杀绝鬼子,我就不配是你儿子……’我娘这才一声悲愤痛哭……我娘大病了一场,我回校的那天,秀芹哭着对我说:‘达光哥,你放心走吧!我伺候着娘,记住你对爹说的话,杀鬼子……’送我到村口,秀芹已哭成个泪人了。当时我的心里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即扛枪和鬼子拼杀为我爹报仇为秀芹爹报仇!走出村口,身后传来秀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达光哥,你要活着回来啊,我和娘在家等你……!’我不敢回头也不忍回头更不敢答应秀芹,因为我没想再活着回来……打那以后,我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学校抗日组织,后来由于家乡的日伪势力猖獗,抗战形势异常复杂,学校解散了,我接受组织安排去延安当了八路军。”
徐雯是个出生在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琴棋书画、养尊处优,她所了解的英雄都是在书本上或民间传颂演绎的故事里,虽然她崇尚英雄,爱慕英雄,可是她对英雄的理解是理想化、简单化、和格式化的,她脑海里的英雄无时不刻和自己闭眼想象的白马王子相联系,英雄是天生的!是纯粹的!是除了高大英武、果敢侠义的形象,别的什么都没有的画像……在她心目中,宁达光是个不折扣的英雄,是她无时不刻梦想着偎依在他怀里尽情抒发浪漫想象的英雄!可此时,听到这个躺在她身边的英雄背后却有着如此鲜活的、含血带泪的故事,徐雯的心灵震撼了,她为自己的单纯无知感到羞愧,为自己没能有机会对英雄的母亲尽儿媳之孝感到无比内疚,自己从未谋面的婆婆,在民族受辱,痛失亲夫之际却有如此大义刚烈之举更令她自愧弗如……她爬上将军的胸前,紧紧抱着此时在她心里中更丰满更真实更亲切的英雄,任凭泪水侵湿将军的胸襟……话端既开,将军的思绪无法自制,仿佛置身过去的年代,他轻抚着徐雯的后背,继续讲述……:“那是一九四零年的一月,由于当年省立中学解散,许多进步同学和老师颠沛流离,茫然不知所向,当时在八路军作战部队当连长的我接到命令,要我立即返乡与地方党组织接头并护送在县城集结的十几个校友去延安,地方组织得知我离乡三年多,考虑到我娘是抗日英烈的遗孀,便帮我借了一匹马,让我乔装回乡看一眼老娘!
我一路策马加鞭,我太想我娘了……看到苍老了许多,穿着土布袄的老娘,看到原先殷实富丽的宅子此时已家徒四壁,我问我娘家里怎么了?秀芹告诉我:‘自我走后,娘就把几百亩地分给了抗日家属和那些和我爹一起阵亡的烈士遗孀,把家产和国民政府给我爹的抚恤都捐给了条件艰苦却坚持抗战的八路军。娘说不杀绝鬼子,她要地要钱有什么用?’我娘对我说:‘娘有秀儿伺候着,有几亩薄地和秀芹度日即可,你这次回家,娘对你只有一求,就是明天和秀芹拜堂成亲,这些年苦了秀儿,跟亲闺女一样伺候我个孤老婆子,娘不能不把名分给了她!’我坚决不同意,因为我有重任在身,耽误不起!娘不听我解释,说这也是两家亡夫生前的意愿,娘不难为你,拜了堂就叫秀儿送你走。
我不忍心顶撞娘,但是我实在是不能在这档口为了儿女私情延误党的工作,几年的战斗生活使我很明白,死亡随时伴随着我,所以更担心要是和秀芹成了亲,哪天我和父亲一样死在战场上,让秀芹又成了可怜的寡妇,就把秀芹的一生都毁了!
夜里,我在油灯下给娘和秀芹留了一封信,估计娘和秀芹都睡着了,我悄悄去屋后的马棚牵马,可是马不在,我心想难道是我娘怕我跑把马给藏起来了?不会呀!我要跑,没马还不是一样跑吗?心里实在着急,先走了再说,别等我娘醒了不好办!回到院里,我朝娘和秀芹的正屋深深鞠了个躬就偷偷出了院门……。”
“唉……”说到这里,将军长叹了一口气,徐雯知道,那是将军内心潮涌般的激情憋得他胸闷,徐雯没有声响也没有安抚,她觉得此时任何语言和动作都是苍白无力的,都无法抚平将军此刻的心情和思绪!就这样静静的沉默了许久之后继续道:“我现在还记得那天夜里的月光特别亮,走出院门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秀芹牵着我的马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站着,月光下,我分明看见他冻得刹白的脸蛋上泪水涟涟,上前对秀芹说:‘秀儿,你咋在这儿冻着自己呢?你没惊动娘吧?’秀芹哭着对我说:‘娘没睡着,我偷偷穿棉袄刚要开门,娘就知道我要给你去牵马,晚晌时见我给你喂马娘就知道,娘让我把这块玉佩给你,也给我一个,要咱两都带着就能给你保平安,娘不让俺上灯,可这么亮的月亮,俺看见娘在哭……’秀芹哭着把玉佩给我戴上,那一刻,我的心似刀绞似箭穿……我对秀芹说:‘秀儿,哪天哥战死了,你就给娘当亲闺女替我照顾娘!’说完我就夺过秀芹手里的马缰翻身上马。
秀芹哭得蹲在地上,手里捏着挂在胸前的玉佩说:‘达光哥,我天天带着它,你就不会死,你要活着回来……俺和娘等你……’我跨上马正要扬鞭,下意识回头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娘披着棉衣站在家门前的月光下……。”
此时,将军怀里的徐雯已泣不成声……将军神色凝重,伸出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这一走,就是七年,一九四七年的春天,华野决心围歼张灵甫的74师,部队为了诱敌上钩,在我家乡周围不停的行军运动。记得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纵队首长坐着吉普车赶上我团正在行军的队伍对我说:‘宁达光,你团上午十点到达柳集休整待命,柳集离你家不到十里地了吧,给你两个小时,回去看看你娘和秀芹’。
我惊喜地问首长:‘首长知道我娘?知道秀芹?’首长看着远处的山梁,神情庄重地说:‘你娘是个深明大义,宁折不弯的刚烈女人,是咱八路军的恩人呐!去吧,回去给老娘磕个头……。’首长转身又对我说:‘呵呵,你小子不知道了吧,秀芹现在可是咱根据地英姿飒爽的支前模范,十里八乡大名鼎鼎啊……。’我骑着马还没到家门,就看见我家院子外又是骡子又是驴,还横七竖八停着不少的独轮推车。院子里更是热闹,这一堆军鞋那一堆棉布的,人来人往的,远处不时的隆隆炮声丝毫没有碍着他们各忙各的,谁也没在意我搭理我。
我走进我娘敞开着的屋子,炕上堆着老高的棉布,娘坐在土织机前忙活着……娘老了,背有些驼了,头发也白了,我走到娘跟前,不由自主给娘跪下了,大喊了一声:‘娘……!’娘一下愣住了,确定是在叫她,娘慌忙起身捧着我的脸,声音颤抖:‘光儿,是我的光儿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娘捋捋我的头发,拉着我站起来,拍拍我的肩、拉拉我的双手、再看看我的脚……我知道,娘是看我有没有负伤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看见我好好的,娘就说:‘光儿,娘好着呢,你快去看看秀儿,和秀儿说说话就赶紧回队伍上。’娘给我整整军装就推我出门:‘秀儿肯定在院门外等着你呢,快去……’跨出院门,果然站着一个女子,打着绑腿,腰扎武装带,齐肩的短发整齐地梳在耳后……秀芹面带羞色地对我说:‘达光哥,我送送你!’我不敢想象这就是我记忆里那个内敛、稚嫩、爱哭的秀琴,难道她真的就是纵队首长说的那个飒爽英姿的支前女模范?我有些拘谨地问秀芹:‘娘咋知道我这刚进家就要走?’秀芹低头笑了,边走边说:‘娘是什么人呐,十里八乡的都敬重她,连野司和纵队首长都给娘敬礼,娘看你囫囵个好好的,没伤没病的赶回来,再听一会近一会儿远的炮声,还有这全乡的老少妇女都忙乎着支前,娘就知道你是回来打大仗的,肯定在家呆不住……’听了秀芹的话,我真在心里佩服我娘!
‘那娘咋就知道你肯定在院子外等我?’我又懵然地问。秀芹又低下头咬着一直抓在手里的新布鞋对我说:‘俺在院子里看见你进娘的屋了,俺想让你和娘多说说话……’秀芹的声音很低……临别时,秀芹把自己亲手做的布鞋塞在我兜里,默不作声送我上马……走出好远,我拿出秀芹给的鞋,看见鞋底有红线纳的‘平安’两字,我勒缰转身,看见秀芹还站在那远远的看着我,双手按在胸前,我知道,秀芹双手按住的是娘给的那块能保我平安的玉……”
“秀芹这么好的女人,解放后你为什么不娶?”见将军停止了叙述,急于想知道结果的徐雯不解地问。
“战争……无情的战争不仅毁灭了家园、夺走了生命,也摧残着人们对生活的梦想,我那贫瘠多难的家乡为新中国付出的何止是生命啊……”将军悲伤地发出感叹……:“一九五零年的冬天,部队入朝作战的前夕,我又一次踏上家乡的土地,当年战争给家乡造成的灾难随处可见,满目都是荒芜的黄土和残墙断壁,八年抗战和三年的解放战争,让无数的母亲成了孤老、无数的女人成了寡妇,使这片土地因为失去了阳刚而显得阴沉。淮海战役期间,仅我们一个乡二十一个成亲的新娘,十六个送郎当兵,五个送夫参加支前。到战役胜利,留下十五个寡妇和十一个没爹的孩子……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啊……解放后,秀芹放弃了区里的工作,在家悉心祀奉我娘。
我一到家,乡里县里的同志就陆续登门向我介绍家乡的情况,那几天,我的心情格外的沉重……我可爱的家乡!你何时才能阳光普照、风调雨顺!我那善良可怜的乡亲,你何时才能摆脱贫困……令我奇怪和不解的是,这次在家,我感觉秀芹始终有意无意的躲着我,尽量不和单独呆一起单独说话,每天除了做饭就是下地去干活。娘也不提我和秀芹的婚事,我临走的那天夜里,隐约听到秀芹的哭声,我担心出什么意外就跑到娘的屋里,看见秀芹躺在娘的怀里,娘抱着秀芹,母女两都在伤心流泪……我带着悲切无奈的心酸,带着对家乡无限的愧疚,带着内心难以言就的惆怅离别了家乡……一九五二年,我在朝鲜收到秀芹的来信,信里告诉我娘去世了,一九五五年,秀芹来信告诉我她和一个负伤回国的志愿军营长结婚了……战争使我娘在生命最终的时刻都没有看上自己一生唯一的儿子,战争也使我至今都不明白秀芹真实的内心而永远失去了此生与之相守的机会……一九五六年初,我回家祭奠娘,秀芹跪在坟前边给娘烧着纸边对我说:‘娘走前吩咐不让我跪,说等啥时候家乡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了,她就含笑九泉了!’听乡亲们说,娘走的时候秀芹带的孝,全乡的乡亲和县里的同志都来送娘了……”
次日的清晨,刘朝东急冲冲跑来,把正要去梁婶家看望秀芹的将军和徐雯堵在家里。刘朝东满脸的高兴,不敬礼报告也不理将军,直对着徐雯说:“嫂子,这回好了,我可给笑冬找着奶妈了!”
“刘朝东,你搞什么名堂?谁让你找奶妈了?”将军怒视着刘朝东,嗓门不高却很严厉地问刘朝东。
刘朝东听见将军的责问,转过身来对着将军,一副无奈但又无法的神情:“好好好,我的副军长,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咱不能找奶妈,影响不好!是这么回事,师军务科的陶参谋,他爱人昨天带着儿子来部队探亲……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将军不解也不感兴趣问了一声就自顾自往外走。徐雯见将军走了,一边看着刘朝东,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抬腿跟着将军。刘朝东干脆紧走两步挨着将军边走边说:“陶参谋的爱人正好给孩子喂着奶,帮咱喂喂笑冬不是捎带着的事吗?嘿嘿……一会儿就来,秀芹走了后要是笑冬又这不吃那不喝的怎么办?我不是着急吗!”
说着话就到了梁婶门前,没等将军回应刘朝东的话,就听见梁婶的大嗓门:“呵呵,这么早就都来啦!赶巧了,我正要送秀芹出门呢。”
梁婶和秀芹迎面到了跟前,徐雯上前去站在秀芹的身旁挽着秀芹的胳膊,将军怔了怔,像是确认眼前这个秀芹是真是假,毕竟是又相隔了六七年才得以相见:“秀芹,这么早就要出去呀?”将军有些局促的问道。
“噢,我和孙主任约好上午去y4团办点事,顺利的话中午就回去了。”秀芹落落大方地回答,然后对对挽着自己的徐雯说:“妹子,孩子我刚喂饱,这会儿睡着,你一定自己保重身体!我得走了,别让孙主任等我。”秀芹的神态和话语,在场的将军和徐雯包括梁婶都明白,那就是秀芹想尽快抽身。
只有刘朝东不知情:“叫他等着,这大清早的,多大的事啊,不行,大妹子,你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一定多住几天!”
“不了,谢谢刘师长!家里孩子还等着呢,我呆不住!”秀芹笑着对刘师长说道。将军怔怔地看着秀芹矫健的背影,心里在想,难道相隔六七年后的见面就在这大清早的马路上,还是在别人家的门前,就这么两句话两分钟就结束了?秀芹的眼神为什么总是在躲着我?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多聊聊家乡的事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那到底是什么事呢?将军想不明白,失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午,y4团部的食堂里,干部战士熙熙攘攘,秀芹、梁同志和两个尉官干事边吃着饭边聊着话。
小张气喘吁吁跑到秀芹面前:“秀芹婶,你快去看看吧,笑冬出事了!”
秀芹起身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快说!笑冬怎么了?”
“一早你走后,笑冬醒了找不到你就哭闹个不停,陶参谋的爱人给他喂奶他就是不吃,越喂他越闹得厉害,吓得陶参谋爱人不知道怎么办好。这都一上午了,不吃不喝、一刻不停的哭,梁婶说这样下去能哭背过气去,谁都没办法,我就跑来找你!快走吧婶!”小张边说边拉着秀芹要走。
听说是为了一个孩子,梁同志面带不快地对小张说:“胡闹,这谈着事呢!走什么走?”
小张不认识这个梁同志,也不知道秀芹婶怎么和他在一起,听他这口气象是要拦着秀芹婶不让走,小张急了:“你们什么事能比救孩子要紧啊?”
“去去去,救孩子找孩子妈去!”梁同志见小张一个小兵蛋子还朝他顶嘴理论,象轰小孩样的不耐烦的对小张说道。
秀芹见势正要劝梁同志,没想到梁同志末了又加了一句;“什么孩子这么娇贵,他妈死了还是改嫁了不管孩子。”
“放你娘的屁!”梁同志末了的这些话给自己惹了祸了,小张瞪起眼珠子骂了一句就象头怒狮样的扑上前抡起手给了梁同志结结实实的一巴掌……一直坐在桌边的两个干事见小张一个小兵蛋子竟然敢在这团部食堂当他们面动手打地方上的干部,“嗖”的起身把小张按住了。
秀芹此时脸色变得铁青,厉声对那两个干事说:“你们给我松手!”秀芹把小张护在自己身后,对着挨了巴掌刚醒过神要扑上来的梁同志呵斥道:“站住!”梁同志又是一愣,秀芹此刻的脸色和举动真让他有点害怕了。
秀芹忍着怒火对愣着的梁同志说:“梁同志,这孩子和我秀芹什么关系与你无关,用不着你满嘴放屁,这一巴掌算是帮我打的,你活该得的!小张,我们走。”秀芹说完话拉着小张就走。
见小张和秀芹走了,梁同志叫开了:“这还了得,小小年纪就军阀作风,他领导是谁?我要找他领导……”
一个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少校端着搪瓷饭碗走过来,阴着脸对梁同志说:“我带你去找他的领导,他领导在军部,叫宁达光,我们军的副军长兼参谋长。他老婆,就你诅咒的那孩子的妈也在,走吧!”
梁同志怯懦了,摆着手不说话了。少校用端着瓷碗的手对他指了指:“我看你就是欠抽,妈的!”说完就往外走去。梁同志看着远去的少校,眼神里透着一种阴冷的光……秀芹和小张搭乘了一辆军用卡车到了家属院,下了车秀芹边拉小张快跑边问小张孩子在哪,小张带秀芹跑到院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孩子“嗷”“嗷”的哭叫声,那声音响亮却很沙哑。秀芹也不管这是谁的家了,推开院门冲了进去就喊:“笑冬……笑冬……”喊声里夹杂着哭泣……。
听见秀芹的声音,徐雯抱着孩子跑了出来,身后跟着梁婶、陶参谋爱人还有将军和刘朝东师长。
秀芹接过孩子,紧紧把孩子搂在胸前,低头亲吻着裹着孩子的襁褓……哭声嘎然停止,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一个表情,纳闷、不明白!
秀芹旁若无人,抱着孩子就进了屋,朝里墙侧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给孩子喂奶……跟着进屋的陶参谋和她爱人面面相觑,再看看刘朝东,又看看将军,将军和刘朝东更不明白了!刘朝东指着背对着大伙给笑冬喂奶的秀芹(其实是指着笑冬)说话了:“这小子神了啊,都是娘奶你还挑着吃,怎么?你秀芹婶的奶就那么好喝?有什么不一样?你说!”
“刘朝东,他要能告诉你还不把你吓傻喽!”梁婶的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
“我的奶里有沂蒙山的味、有沂河水的味!”秀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好像是帮笑冬回答刘朝东的问题,又像是说给大伙听的,像是句玩笑话,但是看她专注的神情又不象是在开玩笑……将军能理解秀芹的话,昨晚听了一夜“故事”,流了一夜眼泪的徐雯此刻也能明白!……喂好了笑冬,秀芹整了整胸前的衣服,对徐雯说道:“妹子,笑冬性子倔,我这样走不行,我放心不下他,你要舍得的话,我就带他回去先奶着,养结实了你再来抱,孩子有什么情况我就到乡里给部队打电话找你们。家乡虽然穷,但是有我就饿不着孩子,咱沂蒙山的水养汉子……你身子虚,也正好得空好好调养调养!”秀芹的话连贯利索,似乎把将军和徐雯的担心都考虑了,可见秀芹是经过认真考虑而非一时冲动作出的决定。
秀芹主动提出的这个想法,其实在秀芹没赶来前,笑冬“搅”得大伙都没辙的时候将军和徐雯包括梁婶心里都考虑过,只是将军和徐雯担心的却不是秀芹所表达的那些。
“我舍得!秀琴姐,孩子交给你我放心,再说这孩子出生才几天就只认你,那是他跟他姑姑跟沂蒙山有缘,可我担心你自己要带两个孩子,再多个笑冬,你能忙得过来吗?给你添了麻烦再累坏了你!”徐雯诚恳真挚地对秀芹说。
听着徐雯的话,将军觉得很得当,心里说,丫头你还行,会说话!
“嗨!妹子,累不着!一个养着,两个放着,三个赶着,不多笑冬一个,再说我也不会把笑冬当少爷养,沂蒙山也养不了少爷,我就给你养个结结实实……”
见徐雯真心舍得,秀芹心里轻松了,说话也直接了,也有了笑声了。秀芹接着又说:“我家那口子人好着呢,厚道仗义,也是咱部队上的人,亏不了笑冬!呵呵呵”
秀芹的话,打消了将军和徐雯还有梁婶心里最大的顾虑,徐雯看着将军,等着将军发话决定。将军看看秀芹和秀芹怀里的孩子,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了,就对着徐雯说,那就照秀芹的意思,你给好好准备下……徐雯明白将军的意思,挽着秀芹上楼去了。
刘朝东见将军和徐雯决定孩子给秀芹带回家去,而且秀芹说话就要走,连忙抓起电话对接线员说:“喂,给我接后勤李勤俭处长……喂,李处长吗?我刘朝东,问你个事,这两天有车去农场吗?”
电话里李处长说:“刘师长啊,下午有个卡车去农场拉饲料,怎么?刘师长有事?”
“噢,那太好了,这样啊,宁参谋长要把孩子送老家去,搭你的车给带到农场行吗?另外啊,你告诉农场陈场长,叫他接到孩子留着住一晚,明天找个马车把孩子送到家,麻烦他一定要照顾好啊!”
“没问题,你就放心吧!我马上让车先到家属院候着。”
“好!好!谢谢哦!”
看到带着秀芹和笑冬的卡车缓缓启动后离自己越来越远,徐雯心里开始后悔答应秀芹带走孩子,和自己一同闯过鬼门关才得以降世的孩子,才几天就这样生生的离开自己的怀抱,她方才体会到骨肉分离的滋味,原先她也打算把孩子带回自己娘家喂养,可是她担心宁达光不同意,即便是同意了也不会踏实顺心,再说自己父亲资本家的身份,家里一直也不消停。现在孩子跟秀芹走了,宁达光虽然也舍不得,但是他肯定不会担心孩子受苦,或许让孩子生长在艰苦环境是他宁达光的一种愿望。徐雯心里说;达光,这下是随了你的心愿了,可是你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