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周一上班后，魏晓笠从上海出发回来了。原来他和季厂长一起出去考察了市场，以便进一步调整产品结构，明确生产方向。庞振喜也到设备科上班了，具体工作还没确定，先让他熟悉一下。
下班后林秋水去大姑家送捎来的农作物。大姑不在家，只有姑父和侯洁在。侯洁明显的不高兴，也不似以前活泼，话也不多，显得闷闷不乐的。林秋水不敢多问，再说大姑又不在家，吃过饭就告辞了。
自从庞振喜住进了林秋水他们的宿舍，杨美玲几乎天天到宿舍里去，而且他们还在宿舍做饭，林秋水这才佩服许东鹏的先见之明。因为宿舍里用电器做饭的人多，电线经常被烧坏，宿舍区也就经常停电。林秋水本来就很晚回宿舍，这样一来他下班就基本不回宿舍了，直到要睡觉了才回去，王娟几次去找他都找不到他。
这天林秋水正在办公室看书，王娟推门走了进来。
“林老师，你这几天怎么不在宿舍，你都干嘛去了？我有好几道题做不出。”王娟撅着嘴说。
“哦，是王娟啊。不好意思，宿舍里住进了一对夫妻，我被赶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是躲着我呢。”
“我躲着你干嘛，我又不害怕你。”
“你还欠我一场电影呢，什么时候还？”
“最近恐怕不行。厂里忙死了，魏科长出发带回几个新样品，我们技术科在公关呢。”
“公关也没你的事，你是在技术科实习，又不是真的分到技术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姑父说，前一段时间季厂长老是问刘厂长要人，而且还要有学历的，当时刘厂长就想让你去，不知怎么的，最后还是没让你去，让你继续留在技术科实习。”
林秋水听见这话，深深佩服大姑的高见。但他又想，余欣澹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就问王娟：“你姑父怎么知道的？”
“我姑父和季厂长是一个村的，他们经常在一起。”
“哦”
“所以，你也别太认真了，说不定哪天把你调哪里去呢。”
林秋水又突然感到心力交瘁。对这些玄机，大姑一眼就能看透，但他始终处于懵懂之中。什么时候他才能看透人心，就连坐在对面的小姑娘王娟都看透的事，他竟然无动于衷。不能再跟她纠缠了，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不至于让一个小女孩来照顾自己吧？对，就让付小霞来对付王娟，林秋水突然想到了办法。
“王娟，你知道我这次回家干什么了吗？”
“不知道啊，你不是说回家拿过冬的衣服么？”
“我回家相亲去了。”
“什么，你相亲了？”王娟大吃一惊，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林秋水不敢看她，只是低头盯着书。
“你不是刚刚跟你的女同学算了么，这么快就相亲？”
“我跟我同学本来就没什么事，那都是我一厢情愿。但这次，我们见过面了，彼此印象还不错。”
“她是干什么的？”
“她在我老家旁边的兵工厂上班，以前我们是校友。”
王娟仔细地盯着林秋水，想看出他说的是假话。但看到他说得很自然，不像撒谎的样子，眼泪就要流出来。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我跟你说什么啊？这次回家也是我三姨才领我去见的面，以前又没这回事。”
“那我呢？”
“你怎么了？”
“我比她早，你为什么还要去相亲？”
“我们没什么事啊，不就你让我辅导你学习吗？”
“哼，你别装了。我一直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你也是个大骗子。”
“王娟，我不骗你。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孩子，我也从来没有想着跟你怎么样。”
“厂里人都知道了，你才说我是个孩子，你早干嘛去了？”
“我并没有怎么你啊。”
王娟想想也是，真恨自己瞎了眼，以为林秋水不善言谈、外表敦厚，凭自己亮丽的外表，他还不任由自己摆布？谁知他竟然刀枪不入、铁石心肠。这样一想，伤心的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林秋水看“红楼梦”看多了，跟贾宝玉一样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要不要跟她说实话。突然，王娟起身，抹着眼泪，甩门而去。林秋水从窗户里看到她急急的穿过球场，头也不回的走了。林秋水心里感到特别难受，感觉口渴的厉害。他拿起暖壶去倒水，暖壶里竟然一滴水也没有。他放下暖壶，颓然的坐下来，心里想“我这样伤害一个喜欢我的女孩子，会不会受到报应？”
林秋水制定的温湿度控制标准在车间实施了，收到了不错的效果，梳棉粘卷有所好转，虽然纺出的条子重量还不稳定，但断头明显减少了，细纱开台逐步在增多，加上墨西哥原料马上要用完，技术科通知前纺车间不用再值班了。林秋水也感觉小有成就，想起赵欣萍说的买资料的事，就问郑科长。
“科长，我想买点专业书籍，不知厂里能不能给报销？”
“没问题吧。前一段时间魏科长和吴李萍都买了，厂里给报了。你先去找刘厂长跟他说一声。”
林秋水来到厂部办公室，看到张科长和小刘头对着头趴在桌子上不知研究什么东西，余欣澹正在看报纸。余欣澹最先发现林秋水进来，就喊：“小林，我有个事找你，你出来一下。”
林秋水随着余欣澹来到办公室东侧的过道处，余欣澹看看周围没人，就问林秋水：“你和王娟怎么回事？昨天晚上那么晚了跑到我家，哭了一晚上，班也没上。她姑问她，她也不说话，只说不想在纺织厂干了。你是不是怎么着她了？”
“我还能怎么着她？昨天晚上她去办公室找我，说有几道题做不出。我跟她说我回家别人给介绍了一个对象，她听了后就哭着跑了。我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林秋水，你知道厂里现在怎么议论你和王娟么？那个孩子提起你来就眉飞色舞，你以为她真的去向你请教数学题？我是教过书的，我还教不了她？如果你不愿意，一开始就让她断了念想，你这又跟她吃饭，又请她看电影的，人人都知道你们在谈对象了，你又说你回家相亲了，你这不是害她么？我可告诉你，她要是有什么事，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气咻咻的看着林秋水。
“余科长，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你什么解释。有话你找王娟去说，一个18、9岁的小孩子，你也真忍心去伤害。”
“我不是有意伤害她，是她自己多想了。你想，我才毕业，工作岗位还没确定，怎么能急着找女朋友？我请她吃饭、看电影，是为了感谢她给我捎信。”
“行了，林秋水，你被你海市的女同学甩了，王娟都没有嫌弃你。这个事你自己看着办，但一定要处理好。我倒不是非要你跟王娟谈对象，最起码，你要善始善终。她还是个孩子，你要是处理不好会影响她一生的。”
都说余欣澹“点心”，但从他说的话里，应该是个很有见识的人，林秋水也改变了对他的印象，同时感慨人言可畏。
“好吧，等我再去找王娟跟她解释解释。不过，余科长，我说的是实话，我不想在纺织厂找对象。上班在一起，下班在一起，那也就是单纯的过日子了。”
“你的想法我不管，反正你先让王娟上班。你来了好几个月了吧？”
“不到三个月。”
“工厂不同于学校，人也是五花八门。你要多注意一下，哪些人是可以交往的，那些人敬而远之，你得分清楚，否则，你就等着吃亏吧。”
“好的，谢谢你，余科长。”
“你也别叫我余科长，我不是科长；但你也别叫我‘点心’，我很正常，只是在他们嘴里我不正常。”
“余科长，我向你打听个事，谁是‘三眼’？”
“你听谁说的，你怎么净打听这些？”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我是‘点心’，顾中庸是‘三眼’，都是车间里的人给起的外号。说不定你也有了。我劝你，少跟车间的那些娘们混在一起，他们可都不是良善之辈。”
“好吧。你让王娟有空再到办公室找我吧。我好好跟她解释解释。”
“如果喜欢她，你就不能伤害她；如果你不喜欢她，你更不能伤害她。你好自为之。”说完这句充满哲理的话，余欣澹淡然的转过身，自顾自的走了。
看着余欣澹的背影，林秋水心想：当老师的就是厉害，一套一套的。但转而又想，王娟再来找他，他怎么对王娟说？他正站在那里唉声叹气，张科长喊他：“小林，你是不是要找刘厂长？他刚刚从车间回来，你快点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