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月夜寒
(一)
三月初,立春还没有来,倒春寒还没有来,夜总是很冷的。
月影笼罩的邙山,更冷。
冷风吹起苏生梁初的衣衫,衣衫春薄。
微冷的风,一位美人,美人熏烟抚琴,可以喝二十年的竹叶青,这本是比较好的夜晚。
可是好景总是不长在,尤其是在地上匍匐着的人影立起的时候!
他是南不灭。
黑衣黑裤黑鞋、黑发黑须,黑得彻底,见不得人。
冷脸冷眼冷笑、冷情冷血,冷得彻骨,浑身颤抖。
他就是黄金圣蛇的主人。
他就像是一条蛇,一条恶心的蛇!
他就是蛇!
梁初看到这个人站起时,停止了害怕,却沦陷于恐惧。
她也颤抖地站起,在这个时刻她必须站起来防备,即使再怎么恐惧。
南不灭在冷笑,冷笑中又渗着些许狡黠和张扬,像冬眠的蛇苏醒,像饥饿苏醒的蛇遇到了食物。
他在笑,从眼眸到唇角,夸张的、得意的。
他看着梁初,像是没有看见一样。
南不灭的拳头握紧,又放开,他在缓和自己的情绪。
——对于手到擒来的食物,不需要特别着急地下嘴撕咬。
——一点一点蚕食才有意思。
南不灭扫过梁初,仔细地盯着苏生,眼神里的恨像是侩子手的大砍刀,扬起手就要一刀砍下食物的头颅。
他还是在笑,在放松,他需要戒备,他觉得尚焉留的徒弟不会只有梁初来到邙山,他不允许有差错。
一旦有差错,后悔是来不及的,也是没用的。
他用手,残缺的右手,只有大小拇指的右手抚摸他的胡须。
尾指指甲很长,三寸有余。
拇指指甲很短,却如刀反光,锋利异常。
他想干什么,鬼知道!
他停下抚须,冷冷道:“你就是梁初,那个尚杂种的徒弟?”
梁初本来还不敢轻举妄动,她怕蛇、怕恶心,可听了这句话她还怎能存得住气。
她挺剑刺去,什么蛇,什么恶心都已无所谓。
无所谓,也就是没有分寸。
没分寸,也就是内心乱了。
南不灭要的就是她内心乱,内心乱的人总是相对容易对付!
梁初使其唐令八剑,心已乱威力也大减。
南不灭边出掌攻防边笑道:“尚老儿果然有一手,能让徒弟为他卖命,但还是留了一手,哈哈!”
梁初的剑本已乱了,听了他的话心内更生疑问,留一手?留了什么?
这时苏生忽然睁开眼道:“梁姑娘,他在欺骗你,不要上当乱了分寸。他手有残疾,肯定下了很大功夫弥补,不如功他下盘,左下六寸,又下七寸。”
梁初静下心来,快速挽起几个剑花,向南不灭下盘刺去!
本来还占上风的南不灭便换攻为防,左右腿交替跳起向后退。
——蛇,无足,最软弱的便是下盘!
南不灭确实是恨透了苏生,不仅毁了他的圣蛇,还暴露了他的弱点。
当下一急,憋足一口气,跳起跃到苏生身旁,突然点一下他尾指指甲,指甲射出一段虚壳凝成锋利暗器,射向苏生脖颈。
危险,梁初心里道了一声,忙从地上挑起一道残花,阻挡指甲暗器。
啊的一声尖叫。
不是苏生,是梁初。
南不灭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苏生,而是梁初。
苏生在运功*毒,稍有碰触就会走火入魔,人毁身亡,就像是待宰的绵羊不足为惧。
倒是梁初,一时擒拿不下,需要赶紧速战速决以免意外。
所以攻击苏生是虚晃一招,又甩手发出一枚指甲暗器射向梁初,打在她要穴。
(二)
邙山山半腰。
一个中年人肩上安分地卧着一只乌鸦,蓝色的乌鸦。
肩上的乌鸦眯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警戒。
中年人正缓缓抬步走上石阶,乌鸦依旧一动不动。
中年人也是黑衣黑裤黑鞋黑发黑须,冷脸冷眼冷笑冷情冷血。
他很瘦很高,眼睛在眼窝里深嵌着,像一口老井,深黑得吓人。
他的眼睛使他比着南不灭显得更冷酷、冷漠、冷静。
照在他身上的黯淡月光,仿佛是晶莹洁白的雪。
他,很冷静,很冷也很静!
他走过的地方,听不到任何虫鸣声响,仿佛是被冬尾巴冰冻一般。
他每走一步,附近若有若无的人的呼吸声莫名加重。
他是东不升。
渐渐喘息声也没有了,被憋在口腔里堵在肚子里。
——憋气、停止喘息并不好,如果没有特别深厚的内力,如果不能达到用头发用汗毛呼吸的境界,最好不要憋气。
——因为憋气憋到一定程度肚子肠胃会撑爆炸,人会很痛苦。
——如果没有憋爆炸,那么久说明换气了。
呼,啊!呼,啊!
终于有人换气了。
换气,可能也就可能意味着:死!
东不升肩上的乌鸦忽然睁开眼睛,低鸣。
瞬间,似有若无的呼吸声闪现出主人。
一个个或持刀或持剑或持枪的人。
大约三十多人。
他们手持武器,迅速扩散成半包围圈,把东不升围在中央。
(三)
南不灭慢慢走开,拍了拍手,那个只剩一臂的人醒悟过来。
他上前一步,声音没有血色,道:“师父。”
南不灭没有回头,冷冷道:“杀了他们。”
断臂人道:“是!”
断臂人从怀中取出三根银针,针尖乌黑,啐有剧毒。
断臂人甩手掷向梁初。
银针破风呼啸,直取梁初咽喉!
(四)
忽然间,半包围的人群亮出武器,刀风剑风枪风霍霍地卷过东不升。
东不升好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行走,缓缓地。
他走得很慢,心跳也很轻很慢。
他每走一步,围着的人心跳梆梆直响,像打鼓,又像被人打鼓。
一个手持双刀的汉子再也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啊,便向东不升冲了过去。
他“啊”字声音拉得很长,长得就像他裤腿处湿湿的尿线。
——人的叫声越大越长,并不能他很有勇气,只能说明他受到的恐惧更大更持久。
但他倒得很快,快得就像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刚觅得一位佳人,脱了衣服在床上撒野,可风风火火地一进入便软了!
这是女人骂男人不中用的,现在也很适合骂他!
他冲到东不升近前,双刀一夹,向东不升脖颈砍去。
眼看着就要砍掉东不升的头,但东不升左手一拳打在他鼻子上,飞出老远。
东不升这一拳头,说能打死一头牛,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裤子上有尿线的人又多了几个,但没办法,他们貌似很勇猛地冲上前去。
不知谁道了一声:“兄弟们,一起上!”
——对,遇到这种情况,一起上无疑是最正确地方法。
但,办法虽好,也要看对方是谁。
无疑,他们一起上也不能改变结果!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准备动手时,立刻撒腿就跑。
——其实,上面也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是根本不来!
众人拾柴火焰高,但依旧如汤沃雪,丝毫无用。
只见东不升忽然吹哨,一只很奇怪的哨,一只驯服乌鸦的哨子,蓝色的乌鸦啪嗒翅膀飞起。
乌鸦飞到半高处,只见它旋转身体,羽毛便化作羽箭,千箭万箭射向东不升周围的人群。
羽箭很短,却比弓箭更急更快,后劲更足,杀伤更强!
啊啊,人群一阵呼天抢地的疼痛声。
有的羽箭射进胳膊肚子大腿,有的直接穿透。
那些还不够惨烈,有的羽箭射进人眼,人眼立即血流不止,整个眼睛也开始慢慢镂空。
有的羽箭穿透颅骨,射出一串白色的脑浆。
人们的受伤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白的、红的、青的、紫的,混合成斑斓的画面。
这画面虽斑斓,却绝不值得欣赏。
受伤的人群,只有一个字:疼!
只有一个想法:生不如死!
可是疼痛以使他们的力气耗干,只能苦苦地挣扎苦苦地等待!
东不升跨过众人的身躯,缓缓地走。
他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没有认真瞧他们一眼。
乌鸦翻转身体后,慢慢地飞过底下众人。
途中它似乎停顿了一会儿,一串白色的固体从它的臀部落下。
好像落在了被羽箭射中而后流血镂空的眼睛之上。
不是万绿丛中一点白,而是万红丛中一点白!
这是它留下的印记。
它,又飞到东不升肩头,眯着眼,似乎在安分沉睡。
(五)
银针并没有钉在梁初脖颈处,它被苏生捡起地上的指甲击落了。
苏生猛地顿起,一掌击在断臂人身上。
其实,断臂人死得很简单,他相信苏生完全不能动弹。
正因为他太相信完全相信,所以他死了。
——他为什么不想想师父南不灭出手杀他们两个不是更快更干净利落吗?
——他没有想,或者他想了,但不敢想下去。
——无论他想与不想,他是必死的!
南不灭听到背后的动作,阴阴地笑了。
转过身时,他发现苏生果然深藏不露,比梁初更加不易对付。
但,他还是笑了,因为他发现苏生已是强弩之末。
他出掌拍向苏生。
他看得很准,苏生确实是强弩之末。
苏生出掌杀了断臂人后就倒了。
南不灭已出掌,这下肯定能收了他俩的性命。
只是,他被东不升打断了。
东不升声音冰凉,犹如已封藏二十年的冰魄,道:“留着他们。”
(六)
东不升眼望着月色,掐指算了算,心想,已快有二十年没有好好欣赏过月色了。
奈何,今晚的月色,很美好,也很寒、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