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汉书·枚乘传》
四月初七,正值黎明之时,旭日在东方的远处升起,于云海之中透出红光,也将白家村西头的山头照上红纱。清晨之中,微风徐徐,在一片竹林之中的空旷地上,站立着一位瘦如枯柴、鸠形鹄面、须发尽白的老者,其身后跟着两位身着蓝色道服、身背剑客的中年男子。正三人正是崔剑嵬和“昆仑四侠”中的余郝神、陈郝通。
三人只站立在原地等了半刻,便见着远处竹林的迷雾中又走来三人:左边一身着浅黄衣裳、亭亭玉立的少女,明艳的花容上明眸粉颊、俏丽如春;中间一三十出头的女子身着赤红大衣妖娆媚笑,在这一片碧绿的竹林中显得十分醒目;右边一俊秀青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身着浅白布襟。那青年见着这崔剑嵬三人已等于前方,“刷”地一下抽出身后长剑,剑身软如蛇盘,哗哗作响。
“莫娃子,你可已迟了半个时辰。这般不讲诚信,你师父我可不大高兴呀。”崔剑嵬捋过长白的胡须,微笑着说道。
竹林中走来的三人正是莫天歌、令狐燕和莫小贝。依照昨日在石室中所商议,天歌本欲独自与这崔剑嵬相会,令狐燕要死要活地硬是跟了来。莫小贝也不放心这二人,生怕昆仑剑派之人暗中使诡计,便也跟了来。临行前,月淇和盈盈暗中嘱咐了这三人几句,天歌一时欣喜,连连点头。
此时,天歌听得崔剑嵬戏言,也歪着脑袋笑道:“崔老鬼,你倒好不要脸,都还没比试完,你就要把老脸贴到我身上,还师父长师父短的。”令狐燕听得天歌的反驳,“咯咯”嘻笑,又冲崔剑嵬吐了吐舌头。
崔剑为又说道:“老夫我要不要脸,还得先看你从老风那里学得了多少东西?来把,且将老风教你的剑术尽数亮出来,看看能不能和老夫斗过三十招!”说完,一式“仙鹤亮翅”摆开了剑势。
天歌撇了撇嘴轻笑一声,便不再多言,催动丹田内真气流转,散于诸穴。神识空灵间,脑海中数句蝌蚪状的文字跃然浮现,正是那《侠客行》中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脱剑膝前横”三句。昨日天歌在刻字时,已将那“云雾十三式”中的十三路招式套路,俱数化为了“步、杀、人、千、里、不、留、行、脱、剑、膝、前、横”这十三字,而“十”和“一”分别代表着各路招式之间的纵横幻化与归一同化。天歌脑海中浮现出“千”字诀和“前”字诀,结合着独孤九剑“破剑式”精妙剑意,灵台清明,舞动着蛇身般的“歌殇”软剑,便先抢攻了上去。
崔剑嵬也不甘示弱,微微提过丹田真气,吐纳顺沉,手中长剑似疾风般幻化万千无形无相,与天歌对拆起招式。只对拆了十多招,崔剑嵬只觉天歌剑法较之昨日已大相径庭,感觉天歌并不是在比剑,倒像是手拿墨笔、分洒狼毫,随意流转。崔剑嵬心知天歌得风清扬指点,竟于这一日之内,就在剑术上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心中微急。又拆了三招后,崔剑嵬使上八分功力,手中宝剑已是如穿林长风,一招之间如同时使出十招,俱数向天歌周身各处要害刺来。
见着那崔老鬼手中似握着十把长剑,将天歌周身尽数笼罩了来,令狐燕心中大慌,粉拳中全是冷汗。莫小贝拍了拍令狐燕肩膀,微笑着冲令狐燕摇了摇头,接着看向那嵬剑嵬的幻剑,丹涂的赤目内透出铿锵之意。
果如莫小贝所猜测,天歌手中“歌殇”剑身弯曲如新月,忽然左右摆动,那剑锋上的银芒闪现出一交叉之状。就在这交叉之间,便将那崔剑嵬的四五招幻剑之招俱数化解。接着,“歌殇”软剑又一横一竖变化剑招,又破去崔剑嵬的两招幻剑。然后,天歌手臂如猿猴轻舒,“歌殇”剑尖左右轻点,竟同时反攻向崔剑嵬左右两肩。崔剑嵬暗暗叫好,又退过两招幻剑将点来的“歌殇”剑挡开。就这一瞬间,崔剑嵬所有变招俱数被天歌的“杀”字诀化解,但仍有凌厉迅势的一剑直刺向天歌右边的腰间。
令狐燕惊叫一声,闭眼埋首于莫小贝怀里。但莫小贝那丹目内依旧满是自信坚烈之意!
只见天歌身形一轻,双足生根,双手抬起。眼见那长剑距自己腰间不过毫厘之间,天歌忽然向后弯过腰身,又侧身转过,同时手臂向后一甩,右边腰间便弯成一弧形,正是用上“事了拂衣去”里的“了”字法身形。崔剑嵬那长剑只是擦过天歌外衣,如疾风般向前飞出,这一剑便就此刺偏。
崔剑嵬见自己这久为亮相的“风肆十里”,便被天歌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十招,眼下只剩余了三招。崔剑嵬站于天歌数十尺之外,不解道:“莫娃子,老风究竟教了你些什么?今日你的剑法虽还有独孤九剑之神,但套路间已完全不是你衡山派剑法。”
“呵呵,风前辈只教了我‘无招胜有招’,心无杂念、不生乱欲、贪欲,自然就能窥见上层剑术之道。”
“哦,是吗?老风他......原来如此,哈哈哈。”
崔剑嵬双目低垂,眼仁空灵,似乎悟到了什么,又对天歌说道:“莫娃子,眼下你我已较量了二十七招了,剩下这三招我可要使尽全力了!看‘金针破风’。”
天歌见崔剑嵬手中长剑似化为一道微细的银光,那银光四周也隐隐可听到破空之音,不过转瞬便向自己胸前刺来。天歌运起“飒沓如流星”中的“流”字法,周身似流水般轻柔,手中“歌殇”剑上金光微现,剑身不再弯曲,大开大合、横竖贴身直攻之间,又使出“里”字诀,将那射来的银光俱数击碎。
“好剑法!再看下一招‘风鼓连天’。”崔剑嵬退后了两步一防天歌反攻自己下盘,接着凝神运气,纵身一跃,手中长剑乱舞如风。天歌四周的泥地上被剑气划开无数道小口。天歌站稳身形,将“歌殇”剑举过头顶,剑身也乱舞成圈,将迫来的数道剑气俱数挡开。这时,崔剑嵬已落下身形,手中长剑划出圆圈,向天歌那蜿蜒的剑身攻去。一瞬间,只见两把长剑“当当”地交碰了十几下,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鸣响。天歌一时冷汗直流,虽使出了“膝”字诀,将将能与那变幻如风的剑影相抗衡。但自己已是黔驴技穷、无法再变招,此刻就怕崔剑嵬那最后一招中藏有什么变数。
果然,崔剑嵬大喝一声,那万千剑影遽然消失,手中长剑笔直落下,剑身赤光大盛。原来崔剑嵬最后一招用上了“千钧无风”,一反之前变幻万千的剑法。崔剑嵬在骗得天歌无法转换剑招之时,意欲聚气于剑,以点破面,由上至下直插天歌脑门顶。
天歌霎时悟道此理,而若是不能挡得这一剑,那一剑便可直接刺入自己大脑、立时毙命!莫小贝也是看出了这一节,心下大急。昨夜在与天歌反复测算那崔剑嵬剑招之时,莫小贝却没料到那“疾风追影十七剑”最后一剑,竟是与前十六剑大相径庭!
令狐燕也一时心急,美目中噙满泪水。正欲飞身救下天歌时,却见天歌脸上露出微笑,瞧向自己。接着,又见天歌收过笑容,兀自闭目,周身金光流转,歌殇剑也收于腰间。此时崔剑嵬长剑渐渐落下,已贴近天歌脑门顶的毛发!
这时,崔剑嵬隐隐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眼下之人已气息俱湮,丝毫探查不到其存在,仿佛其神魂已飞向身外。忽然,一道金光闪过,崔剑嵬眼睛被炫,但手中长剑还是往下刺去。又一瞬之后,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崔剑嵬只觉自己一剑刺空,手中长剑俱数插入泥土,眼前一缕长发缓缓飘下。
崔剑嵬站稳身形正欲拔出宝剑,只觉后背一凉,天歌已将“歌殇”剑抵了上来。
“天歌小友,这一仗我输得心服了。老风的‘无招胜有招’却是我远远不及,不过我只想知道刚才你用得什么招?”
“崔前辈,方才在生死瞬间,我只觉魂神俱湮,身心中空无一物。但脑海间只浮现了‘二’、‘一’两字,我只觉自己似乎身外化身,睁开眼便瞧见你一剑刺空,这才将长剑抵到你后背上。”
“哦,如此说来,我却是输给了‘无’之一字呀!哈哈哈,枉我一生求剑术极道,却仍是差他老风一大截呀。”崔剑嵬收过长剑,仰首苦笑,捶胸顿足。
这时,令狐燕擦过眼泪,跑到天歌怀里上下打量、嘘寒问暖。虽说天歌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于千钧一发间,躲开了崔剑嵬那凌厉一剑,但莫小贝在一旁却瞧得清清楚楚:天歌在那一瞬,于身后涌出一股气劲,一下子将身形反弹推出数寸。虽是半步之距,可也足以躲开崔剑嵬那凌厉一剑!
崔剑嵬又仰首一叹,便向天歌摆了摆手,招呼过余郝神、陈郝通,便欲离去。
忽然,余郝神虎目圆瞪,苍白如骨的五指抽出长剑指向莫小贝,怒喝道:“妖女,你可便是十九年前杀我师兄父亲的‘赤练狂魔’?今日你便拿命来。”
崔剑嵬来不及阻止,只见那余郝神一剑飞出,直刺莫小贝眉心。莫小贝将衣袖望后一甩,眉宇间英气凌人,铿然一笑,脸上也是赤色盛起。待得那剑迫到身前,莫小贝忽然妖娆一笑,抬起右掌、五指张开,掌心一道赤色炎光瞬间透入那剑身。余郝神只觉剑尖被硬物抵住、再难刺进半分,又瞧见剑身慢慢变得通红,剑柄上的温度也骤然升起。
这时,莫小贝忽然大声高喝,使得四周挺立的竹身不住地摇晃,竹叶也纷纷乱散。天歌见莫姐姐那高喝声中运上无上内力,便聚气于耳抵御那啸声。同时又双掌透出金光,盖于令狐燕两耳之上。余郝神那被啸声震得气血翻腾,手中长剑也碎为了一段段通红的铁片。这时,崔剑嵬飞身上来,也是啸音喝起,抵过袭向余郝神的气劲之音。两股气劲碰撞噼啪作响,尘土与竹叶混和着四处飞扬。崔剑嵬抓住余郝神的腰带,便向远处退开。
“天歌小友,我自当实践诺言,率昆仑剑派之人退去。咱们后会有期。”崔剑嵬那低沉的老音于远处响起,便领着余郝神、陈郝通远去。
天歌见那崔剑嵬离去,深吐一气,又和令狐燕相视一笑。二人走到莫小贝面前,问道:“莫姐姐,那余郝神为何向你发难?”
莫小贝瞧向崔剑嵬离去的方向,眉宇间又透出冷冽的怒气,说道:“当年那昆仑剑派掌门震诨天作恶多端,死于我剑下。这震诨天正是那震郝术之父,不想震郝术的几位师弟倒也同仇敌忾。”
令狐燕问道:“对了,莫姐姐,听说十九年前你杀了很多人,那些人都是些作恶多端的坏蛋吧?”
“......正是如此。啊,天弟、燕妹妹,咱们还是快些去与向教主他们会合,暗中查探出那河谷堵塞之处、白少主与晴儿被囚之处吧。”
天歌和令狐燕点了点头,便随莫小贝一同向远处飘去。这时,竹林背后又转出一黑衣人,喃喃低语道:“不错,看来他们果然要照蓝色锦囊之计行事。”说完,身形一晃,又消没在苍翠的竹林之间。
却说这时的砺英阁之外,远处飞瀑声响绝于耳。阁楼上方水雾淼淼,寒意袭人。在四周青松围绕之内,一片宽大的花岗岩剑台之上,只见一边站立着近百名身着浅白粗布道服的昆仑弟子,一边也站着近百名青天色道服的衡山弟子、红色披挂的日月神教教众。这边震郝术与几位派中长老站于前列,那边冲盈二人、令狐珺、苍月淇、莫宗生几人也位列前排。而在那剑台中央,一身着深蓝色大氅、内里灰白道服、身形削长、俊朗彬彬的男子与那裴郝元斗剑。二人只斗得二十余招,那男子一招“雾绕云峰”挑破那裴郝元胸前肌肤,又一脚将其踢倒。
这边衡山派弟子和神教教众纷纷喝彩,莫宗生也跳起手脚喝道:“大哥,你这招可真练得出神入化啦,改明儿回了衡山,你也指点指点我啊。”
那男子正是衡山派新晋掌门莫立人,他转过剑身收于身后,向震郝术拱手道:“震掌门,我已赢下了五场比试,若贵派还有人不服,尽管再出人相斗,不然就请遵照诺言,率众离开白家村。”
震郝术见莫立人剑法精妙,还在那恒山派掌门仪清之上,不禁叹服到:“莫掌门剑法高明,又得神教相助,我昆仑剑派势单力薄,惹不起你们这以多欺少的。不如等我崔师叔祖归来,再行商议、如何?”
莫宗生走上前,伸手指着震郝术鼻子,跳脚骂道:“震掌门好无赖,堂堂一派之主,说出来的话也当放屁,你倒也丢不丢脸?”
“我等昆仑之人士丢了脸,莫二侠这般顽躁之性,岂不也是丢脸?”忽然,远处飞来一鸠形鹄面、须发尽白的老者,一把扶起裴郝元,为其输入真气疗伤。
盈盈见了那老者,拉过令狐冲衣袖,在其耳旁低语道:“冲哥,这人便是当年和风太师叔齐名的‘玉虚疾风’崔剑嵬,眼下他如此之快便返回,不知燕儿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
崔剑嵬收过双掌,向盈盈语道:“这位就是任大教主的千金、日月神教的圣姑吧?当年我可受过你爹吸星大(河蟹)法的苦头,不知你的夫婿可也将此法练得精熟?”
盈盈凤目怒瞪,一时无语。令狐珺“刷”地抽出“笑姝”剑指向崔剑嵬喝道:“崔剑嵬,我妹妹、莫姐姐和莫兄弟此时是否安全,你有没有将他们怎么样?”
崔剑嵬仰首痛笑,喝道:“令狐少公子,你别心急,我已败于你莫兄弟剑下。眼下那三人都平安无事,我也自当履行承诺,率众退出白家村。”
这边,冲盈二人、令狐珺、月淇、莫立人听得天歌竟胜过了那崔剑嵬,心中大为惊喜。莫宗生一时欣喜,但又疑惑起来,向崔剑嵬喝道:“崔老鬼,你可别是唬我们吧?”
“呵呵,老夫从来不打诳语,你们衡山派可真是出了一位少年英雄,老夫也欲收莫四少侠为弟子,哎......可惜、可惜了呀!”
冲盈数人正惊喜之间,崔剑嵬又向令狐冲扔来一瓷瓶,说道:“这是那‘骤雨破魂散’的解药。只需将其化入一锅热水中为众人服下后,自当清醒过来。”
令狐冲接过那瓷瓶谢过,又听崔剑嵬说道:“令狐庄主,崔某虽是受左凌峰之邀,此行只欲领教你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的剑境。但今日我败于那莫娃子剑下,那么这一场与你的比试也就不用打了,崔某这就告辞,你也得当心那左凌峰再使些甚么毒计!”
说完,崔剑嵬向满脸不服的震郝术扬了扬手,昆仑众人便兀自散去。
令狐冲见眼前危机化解,也不再多想,当即领着令狐珺等数人登上那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砺英阁。在几间宽敞的阁室内找到白鹏英、凌腾云等人,便命神教弟子烧水,倒入瓷瓶解药,分与所有中毒之人喝下。莫立人又嘱咐过衡山派弟子将那解药之水分去,让所有白家村中毒的村民服下。
如此忙碌至午间,白家村众首领和凌氏夫妇俱数醒来。令狐冲等人连午饭也顾不上吃下。忽然,只听得远处万勋谷处传来一阵阵炸响之声,接着又是响彻天地的滚石之声。又过了半刻,一名衡山值哨弟子满脸污血,向莫立人、令狐冲哀道:“掌门师兄、令狐庄主,那万勋谷不知被何人炸下无数巨石,谷口尽数被封!而通向村外的几条小山道也俱数被炸毁!”
盈盈惊得目瞪,呼喝到:“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尽数被困于这三面环山、一处为百丈飞瀑的困境之内,任人宰割了?”
令狐冲恼怒间,一掌拍碎身边的一张木椅,气呼呼地说道:“这定是那左凌峰做的好事了!”
月淇心中也是大惊,垂首思索了一阵,说道:“伯母不必慌张,眼下莫大哥和向教主他们还在谷外。莫大哥也会依计行事,此刻的困局还有几分转机。”
盈盈一时心安时,又一名衡山探哨弟子跑来,将一封书信交于令狐冲道:“令狐庄主,这是在那万勋谷青峰上,嵩山派弟子射来的一封书信,上面写明道要亲自由您拆封。”
令狐冲一时疑惑,瞧向盈盈一眼。盈盈走到令狐冲身边,二人便将那书信拆开一瞧,不由得脸色大变,诚惶诚恐!
“爹、娘,信上所写何事,让你们如此恐慌?”
令狐珺一时不解,月淇却已猜到几分,心中一痛,便走上前将令狐珺手臂挽过,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默然不语。
预告:信上所写何事?莫天歌与向问天一道,能否救出白玉鸿、凌晴,并解得那洪水滔天的隐患?白鹏英是否会交出那‘文成隐冢’的地图?且看下章:大道弭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