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凰是家里独苗,诸葛眸是帝楼之中的宫主,两人单独相处时,便时常争个你大我小,最后阿凰、阿眸的乱喊一通,长辈自是知晓,却不以为忤,见她们不是姐妹甚过姐妹,反而都挺高兴。
此次是少女铭凰第一次随父进京,每日无非就是应酬寒暄,呆了数日便觉无趣之极。在漠城与豪迈爽朗的军士们打惯交道,对京中王孙公子十分不耐烦。
若不是还有个志趣相投的大宫主时不时陪着,年少无忧的铭凰只怕要被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种种习气,憋屈的再也不想进帝族。
当时的大小擎天父子都对这将门虎女极是疼爱,见冬雪初晴,便请旨替宫主诸葛眸告假一天,由着她们轻装简行,城外打猎去。
不想诸葛眸贵为宫主,身娇柔弱虽谈不上体弱多病,可上了马也只是悠悠漫步。厚厚的貂皮大衣围着,风一吹还抖上两抖,恨不得把紫金雕镂的暖手火炉捧着才好。
不但小宫主原本外出的欣喜之情被这寒风吹了个透心凉,受她牵累的马上小铭凰莫说打猎,便是放马飞奔亦不可得。
“这都出太阳了,这么还是这么冷?”大宫主抱怨着,抬头看着好友。
掐云的雪地鹿皮靴踏着马鞍,束腰云甲,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英姿飒爽,眉宇间似乎放马飞奔,便将那诸多烦恼,随风而去,没有半点萦于心上。
“下雪不冷化雪冷。”小铭凰泄气之余,不由腹诽道:这么大的太阳都嫌冷,要在漠城,提起斩马刀,跟着老爹夜袭沙兀部落,顶风冒雪急驰百里,都是小意思!
小铭凰虽然看不上小宫主这一点,不过还是很给面子不会说出来。
只是心有七窍的小宫主见她撇嘴模样便知了三四分,眼眸乌溜溜一转,道:“阿凰,你心里又看不起我。”
小铭凰瞪大眼睛吃惊,却也勇于承认的点头:“是啊,我说阿眸,你也十五啦,我刚会骑马都比你骑得好。”
小宫主很好奇,问了一句:“你多大会骑得马?”
“五六岁吧,不记得了。”
小宫主很认真的看着她:“我天弟今年也五岁了,下回你教他骑马吧。”
小铭凰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连出来玩都不忘了给你弟弟挖人啊!”说着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我倒也希望能有一个弟弟来着。”
“我们两同岁,你也认了他当弟弟好了。”
小铭凰连连摇头:“要是和你一样娇弱,还是不要了,我会被闷死的。”
“我天弟不娇弱,下回你教他骑马就知道了。”
“天弟?天帝。呵,弟弟就弟弟呗,非要加个天。”一不留神就让人误会了。
我会让他成为天帝的。小宫主心里有这个信念,却很大度的不与她争辩,只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现在就是小铭凰了,将来肯定能做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护君。”
“我看你弟有你这个姐姐什么都不用愁了。”说罢小铭凰的目光一闪,被远处的红吸引,忍不住放马踏蹄笑道:“你们跟着宫主,我在前面的梅树下等你们。”
话音还在,人已远去。
此时大雪初晴,长空一青,两人一言一笑漫不经意,却都一言成箴,全了今后的命数。
两人谁也不知道,那一场不是狩猎的狩猎,一个失了心,一个丢了情,只是当时一个转眼,便看到了那个安安静静的策马折红梅,如同一尊玉雕也似的雅致,亘古凤仪的翩翩少年郎。
小铭凰不由得气闷,刚甩脱了一个娇弱的宫主,现在便遇上了一个同样放马漫步的公子,奈何马儿漫步,红梅树林之中,她也不得不停下速度来。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马上的人,而是慢悠悠的马,忍不住道了一声:“可惜。”
可惜这样好的马,却不得策马奔腾。
马上的上年回过头来,对着陌生的少女,不由得好笑:“踏雪随我夜奔百里,现在信马由缰权作休息,哪里可惜了?”
“咦?”小铭凰诧异了一下,这人居然知自己心中所想,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姑娘是个爱马之人,看坐下黑马神气的模样便知,而今初见,你我并不相识,却对我道一声可惜,自然是出于爱马之心了。”
“哈,说得好,你们帝族中人都这般擅长猜度心思吗?”小铭凰索性也丢开了马绳,三下两下解开了缰绳,拍了拍爱马脑袋,随它四处吃着青草。
“我与姑娘一般,也是刚回帝族而已。”少年公子也跨下马背,牵马跟上她的脚步。
“怎么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帝族人?”
“‘你们’若你是帝族人,何须用‘你们’,我想,姑娘的朋友中也有聪明人吧!”
“哈哈,你这人有意思,拐着弯的夸自己,我叫铭凰,铭色之铭,寻常之寻。”小铭凰眼中闪亮着笑意。
少年公子目光一转,打量了她一眼,忍不住点头:“将门虎女,果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小铭凰呢!在下姓秦,名霖,秦阳流水霖,草字子涯。”
“子涯,游子远上天涯,你想去哪?”
秦霖眼中一亮,还未回答,便见自己的爱马与铭凰的马交首,一支斜逸而过的红梅正巧擦过马鼻,两匹马齐齐打了个喷嚏。
“他们倒是相识。”秦霖会心一笑,随口问道:“对了,我的马叫踏雪。”
“因为马蹄上的白吗?你倒是风雅。”铭凰手上拎着缰绳,也笑着歪头看他:“与你一般!”
“我听得,这不像是好话!”
“故作风雅!”小铭凰抿嘴一乐。
“那你的马儿叫什么?”秦霖忍不住好笑的看着拍着自己爱马的小铭凰。
“就叫马呗。”说着拍了拍爱马的屁股,眼中有着调皮笑意道:“我啊时不时的拍拍他的屁股,这叫正宗的拍马屁。”
“哈哈哈哈。”秦霖忍不住放声大笑:“有意思有意思,那我便将这惹的爱马打喷嚏的红梅折去,也算是拍拍马鼻子吧!”
“阿凰。”一声呼唤,倚马而笑的少女,动手折梅的少年同时回头望去。
当时郊外的红梅树林中,不在帝族却早已名动天下的帝天少师,与马上小宫主的目光对视,那一刻的震撼。
那一刻谁被一刹那的凤仪吸去了目光。
雪后初晴的红梅树下,牵马折梅的少年公子。
“阿眸,阿眸?没事吧?”小铭凰看着神游天外的好友。
“大家都在找你呢。”小宫主摇摇头,一张脸除了血色稍淡,毫无瑕疵,被风吹乱的发更添了三分随意的美。
那一眼的震撼,直到小宫主开口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赞且叹道:“你便是楚姑姑的女儿楚眸吧。”与楚姑姑长得真像。
“你是!”小宫主从未见过他,却听的楚姑姑,说的莫不是母亲?称呼自己为楚眸的!目光一转,恍然了几分:“你是子涯?”
“正是,想不到你我书信往来七年,直至今日才得一见。”秦霖高兴点头,看向诧异的铭凰,目光似乎仍带着几分迷茫,但似乎又已经十分的清晰。
“帝天少师,名动帝族,不虚传也。”带了几分少女的娇羞,小宫主目光转开,眼中波光流转,映着红梅白雪,衬如仙子。
原来他便是帝天少师,宫主指腹为婚的人,也曾见过好友鸿雁传书,原来竟是为了此人。走回爱马身旁,系上缰绳的少女,拍了拍爱马的脑袋,原本想为你取名字的,现在倒是不用了。
心底有一处尚未来得及抓住,便已经逝去遗憾。
“阿凰!”小宫主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脸颊绯红,悄然拉住了她的衣角。
“阿凰!”一时间,竟然不知是何岁月的抬头,铭凰怔怔的看着那个背身扶着树干的美丽女子,便是一个背影,便足以让人心疼的女子。
她说了什么,一句也未听清,同样的红梅树下,而今已非昨,铭凰眼中一丝黯然划过,苦涩自心口漫上喉间,之余一声叹息:“好友。”
大宫主眉睫一跳,欣喜之下,猛地回头:“你唤我什么!”
“宫主醉了。”铭凰轻轻慨叹一声:“无论有多么舍不得,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是。”大宫主重重地点头,眼中已浮起泪光:“可是我无法像你那般洒脱,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喜欢着子涯。”
大宫主轻轻咬唇,当年便已将心亲手挖去,而今挖去的地方一日比一日疼痛,糜烂,直至悔不当初。
而今大宫主看着至交好友,再也忍不下去,放肆的将想了三年的话说出:“若是当年你和他一起,是不是!”
“宫主。”铭凰微微将脸侧向一边:“而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铭凰的羽睫,掩去了眸底微闪的光亮,以极低的声音自语道:“这样已经很好了!”
因为铭凰说得太低,以至于大宫主并未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天色不早了,宫主饮了酒,莫要受寒!”
“是不早了!”大宫主抬头看着天际,暮色即将来临的天空,有些低有些沉,呆呆地出了一阵神,眼泪滑落的那么猝不及防,那么无可遮挡的狼狈!
“今日喝的痛快。”喝干的酒坛滚了一地,李石举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忍不住感叹。
林雨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抬头望着天际,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么酒的滋味又是这般的清晰,浓郁醉人的香,浓烈醉人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