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数度进入结界的林雨,也分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了,叹了口气,林雨道:“大哥,天色不早了,你我也该回城了。”
“是啊。”李石眉头一皱,看着他,终是叹了一声:“走吧,我送你回城。”
走出无名小院,已是暮色四合,铭凰的小童子与李石的两个手下都忐忑不安的候在外面,两个大汉一边跺脚一边搓手倒是小童子仍旧是如一杆标枪般,站的挺立。
李石心下赞叹,此子若是再过十年,定是一代人物。
看到小童子见两人出来,浅浅一笑算是招呼,牵了马车过来,林雨心口竟然微微发烫,转身笑着对李石道:“今日来见大哥算是借了铭凰面子的,在外还是低调些好,耽误大哥一天,就此告辞吧。”
两个汉子眼瞅见李石,不禁喜动铭色,忙迎了上来,李石却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小童子。
李石心中赞叹,小小年纪便有大将风范,与两人交手也绰绰有余,想来也不用担心林雨的安全,便点了点头:“外面天冷,你上马车吧,我看着你走。”
林雨点头,拱手为礼,道:“大哥保重,具体事务我会请铭凰代劳转告大哥的。”
李石眼中赤红,分别总是伤感的,然而情绪激烈的李石,却也只是拍了拍林雨的肩膀,“嗯”了一声。
小童子见他坐稳便催动马匹,听了两人的话,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乖顺的不问一句。
闭目靠在车壁,忽然想到什么,林雨开口询问道:“马车留下,你家护君如何回去的?”
说完便明了了。
“上官大哥过来传话的,护君的慕卿也带过来了。”
果然,林雨笑了笑,目光一转,想到什么,林雨又问:“慕卿?是铭凰的马吗?”
小童点头:“是。”
“我听说漠城将士的马匹,是在遇上意中人后才会取名的?”
说着林雨的心底,蓦然一酸。
翻涌起的苦涩让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心口那一道剑疤,那一道取了秦霖性命的剑疤。
这是第二次,林雨清晰无比的感觉到!也许自己就是秦霖,那刻骨铭心的痛!
“是啊,漠城的将士们与家人聚少离多,与彼此爱慕的人更是如此,所以会给陪伴自己时间最长的马取个能够想起心上人的名字。
若是有媒人上门给将士说亲,就会提前问一句马可有名字了?也算是漠城一趣了。”说起生长的故土,小童面目化开冻结。
挥动马鞭,催马前行,小童的眼底有着淡淡的思念,话也多了起来:“给护君说亲的都快要踏破门槛了。可惜护君的马自早就有了名字,就连与护君青梅竹马的上官大哥也不知道护君的心上人是谁。
小康他们刚开始还会好奇的追问护君,护君都以沙寇未退不成家搪塞,而且每一次说到,护君眼里都有难过,渐渐地大家都不再问了。
现在沙寇已经议和,护君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大伙是又高兴又担心,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人才能与护君并肩呢!”
絮絮叨叨的话,每说上一句,便在林雨心头添了一份酸涩。
慕卿,慕秦。
铭凰啊铭凰,你待我之心,今日我可还来得及回?林雨捂着心口,哪里跳动的,可是自己的心?
然而如果自己是秦霖,那么霸武又是谁?林雨又是谁?
这一刻,林雨无比想要见到能够给自己明确回复的宗主。
眼底晶莹,喝下的酒化作淡淡的伤。林雨伸手挑开车帘,原本只是想让寒风让自己清醒一些,及其随意的一瞥却苍白了脸。
“停一下。”
“吁!”小童诧异的看着不等挺稳马车便跳下的青年,心头有些奇怪。
林雨却下了马车,痴痴的望着前方。
小童顺着林雨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座小院,就着门口两盏纱缎灯笼,依稀看到“故园”两个字。
这是谁的故土家园?
眼前却是林雨记忆中的院落,连墙头的斑驳都那么相似。
就像小时候站在了螺钿匣,看着它尺余长,好奇的探究它是由紫檀木制还是萧桐铃木,着迷着上面象牙点着夜光螺,只看着就觉得那般精致,华美无比,然而迫不及待的打开,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一如现在空落落的心。
而今,林雨再一次站在曾经断肠的门前,当年那种不可置信,几乎是撞的推开门,看着至亲的人被至爱递过一杯毒酒,挪动嘴唇,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不曾说出。
阖目与世长辞长者冷然面对自己的锦衣女子。
这是林雨第三次,明确的知道,这样汹涌的情绪,只可能是自己的。
“!为什么?”这三字本身就带了可笑,然而此时此地再不问出,也许这一辈子也都没有机会再问了。
原本院中女子娇柔的目光不知在何时已然变得如冰似剑般冷厉,越过男子的肩头,直射到梅花树上,灼灼其华,艳丽的烫伤眼睛。
秦霖扬声道:“大宫主殿下,秦某痴长你三载,然而便是三百载也不明白,究竟是从你我见面时开始算计,还是那七年的鸿信传书就算计在内了?”
冷言洌语声出唇的同时,腰间的佩剑忽然断裂,落于地面,闷声一响,确如平地惊雷。
“好聪明的人,好深的心思啊。”男子近乎于叹息的话。
大宫主呼吸微滞,终是闭上了眼睛。
“今时今日,赔上整个秦府,是否可以让秦某死个明白?”
“帝师之名,名动天下。”女子轻轻吐出八个字,风扬起梅花上的雪花,夹着冰伴着香,飘然坠地,晶莹数点,化开的眼泪般,碎了一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男子看着那飞扬的裙角缓缓平垂,一如劲烈激动的心止了下来。
秦霖此时神色已如常,弯腰拾起坠地长剑。
两人都不是喜欢舞刀弄剑的人,两人之间最默契的便是对着书卷你一言我一语的引经据典,试图驳倒对方,两人之间最温馨的便是琴声伴着暗香浮动,不需要言语便能明白那一份相知。
传书七载,相伴六年,那些个吟诗作对风花雪月极尽风雅之能事的岁月。而今留下的只有一柄谁也不使的长剑。
看着他拾起长剑,大宫主眼底快速掠过的一抹困惑之色。
“新帝登基,秦家不得不死。树大会招风,斩草要除根,时至今日,你我之间竟成不死不休的结局。”名动天下的帝天少师唇边,淡淡地浮起了一个冷笑。
拉过挚爱的手,接触长剑冰冷的手指下意识一缩,却因为被牢牢握住而没有缩回。
瞬间的沉寂后,大宫主方才开口:“对不起。”
“我不接受。”男子嘴角依旧含着笑道,却冰冷刺骨:“今日的剑,刺穿我的心,若你退上一步,他日便是穷尽一生,我秦霖必诛帝座,以偿我秦府今日鲜血。”
剑鞘一点点被拔出,大宫主原本要动的手因为那出口的话而定在当场。
回过神来时,秦霖心口的血已经溢出。
“子涯!”这场猝然发动的波澜,呢喃的话,破碎的眼神。
大宫主一动也不动地看了他片刻,方才缓缓回过神来,猛地松手,因为松手而拔出的剑喷洒出血雾,迷了眼,蒙了心。
死死抱住倒下的人,大宫主痛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痛,是将心生生挖出。
秦霖侧首,望着蓝天,父亲未出口的话是一句“活着”,而今他自己,亲手斩断。
“子涯。”大宫主眼中泛起水光,没有泪落如雨,却依旧美得迷乱人心:“你说什么?”
但愿来生不相识!林雨的唇角微动,未能出声。
却如同一把无形的剑,生生刺在了挖出心的伤口上,这是拔不得,碰不得,直到生命的尽头才能伴着大宫主下地狱的痛。
回忆到此,作为总结。
林雨闭上眼睛,自回忆里面拔出思绪,却依旧沾染了秦霖的爱恨,仿佛这一刻,灵魂不再是林雨,而是当年那个被一剑刺在了心头的的帝师公子。
秦霖的魂魄的情绪似乎沾染了林雨,其实即便是旁观者的林雨也知道,这个身份尊贵的番外第一人的大宫主是爱着自己的,只是在家与国,爱人与江山之间,她选择了国,选择了如画的江山。
而秦霖呢?终究是不甘心的吧!
若是最初的最初,坦然相告,林雨冷眼旁观也明白,秦霖是会帮助大宫主的。毕竟秦霖是那么爱着那个第一人啊!
若是大宫主多一份信任,秦霖绝不会,也舍不得用自己的血化为剑,生生刺在她的心头,可是秦霖不恨诸葛眸,只是!但愿来生不相见。
秦霖不见她。
不见!
这是比恨更伤人的。
大宫主哭也哭不出来。
然而世间姻缘于此,林雨捂着心口,秦霖用了三年来想明白,当年的用自己生命来执着的,而今隔了一扇门。
那么林雨呢?霸武宁愿自毁神格,也要宗主魂飞魄散是为了什么?
这世间浓烈的情,都是这般吗?林雨不知道,却又恍然间明白了宗主让自己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了。
“她一直在等你。”
有人开口,林雨抬头,看见的是铭凰,这一刻,竟然有些隐隐的遗憾。
自大宫主那一滴泪落下后,铭凰便退出了院门,听着门内的哽咽,站在墙角,竟然忘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