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赤阳以小蛇相伴的十年情分相诉，书生自然也是不肯为了赤阳，背信弃义的，更何况是在当年那个帝族年代，与男子相伴一生这样的事情呢？
赤阳那个时候年少，本想要大闹一场，可终究还是被随后跟随赶来的龙族带回去，因为“求不得”，赤阳对那医女的情丝越重，结果等到赤阳情根已种，老龙王看着固执的爱孙，只能让他自行回来了断情丝。
结果赤阳如获大赦，想着一定要将书生带回去，拜堂成亲，“以身相许”报恩后，结果因为回龙族这一耽搁，人书生已经赴京赶考，高中状元，还被天帝一道圣旨赐了婚。
尚其宫主，让之做夫君爷，结果书生重情，因为家中已定亲事，不但不肯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抛弃妻室，甚至为了恳求天帝收回成命，甚至愿意下大狱。
看到了这一幕，没有急着现身的赤阳，索性看着这个恩人在牢狱之中，依旧咸淡看书的模样，心里却也知道，这样的顽固，就算被自己强行绑回去，想必也不过是个绝食求死的下场。
天帝被这个状元郎驳了面子，虽然极为恼火，却又赏识这份性情，再加上宠爱的宫主也“非君不嫁”，不忍心要了状元郎脑袋的天帝最后只好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一夫二妻是天帝的格外开恩，而且那宫主和青梅竹马原本也对状元郎极为爱慕，重情重义之下更为欣喜，于是书生不能再抗旨，只能跪谢帝恩。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喜，这两样正是身为男儿一生之中最为风光的事，从此书生的仕途坦荡、家中两妻和睦、之后更是儿孙绕膝，过着人人称羡，却不知另有从头到尾隐去的身形的小龙越看越伤心。
龙族孕育后代困难，加上小龙熬过成年前的劫雷者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赤阳从小就是被娇惯着的，又因为天生赤阳珠，不但法术高深，而且力量强大。
原本只要一个小指头就可以使得书生服服帖帖的，奈何龙的性情最是重情又天生傲骨，所以赤阳虽然不知不觉深陷情中，却也无论如何都不肯使用强占这种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因此那一世赤阳只能默默的守着，一直守到了书生年华老去、行将就木，在书生回光返照，人生最后一刻光阴在世时，才现了身形，屈膝蹲在床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赤阳第一次懂的情，却也让昔日清澈灵动的眼眸染上了哀伤，当年赤阳对着即将失去，守了一生的书生轻声低叹，小龙那潺潺如清水般的嗓音，却染上了烟雾沙哑。
那时赤阳低沉哀伤：“求一个两不相负，却不知早已负了我两世。”
书生本是油尽灯枯，听闻此声，竟然颤颤的睁开浑浊的双眸，视线与哀伤的小龙相对，愣了半天，露出了一个恍若年轻时的遗憾笑容道：“你来了？”
赤阳愣住了，惊讶错愕的看了书生好久，又是难过又是欣喜的道：“你还记得我？”
林雨看着酒液中展现的这一幕，不得不叹息，人啊，总是最绝情，又是最懂情的生物了。
其实这些都是赤阳的故事，作为一个旁观者，林雨也就仅仅是能够感慨一下而已，即便这个感慨中，却又令他想起了铭凰。
守了书生一生的赤阳，和成全秦霖的铭凰！林雨忽然心中一动，这里面是有什么牵连！吗？
其实铭凰的容貌当真说不上美艳动人，不知道是因为“寿与天齐”还是其他的原因，铭凰的面色过于苍白。
天帝想了一下，唯一一次见道铭凰小麦色的皮肤，还是在小时候，那时候的她只是被人称呼铭凰，却丝毫不把自己这个九太子殿下放下眼里。
天帝想，如果是没有姐姐，这个人大概也不会教自己骑射。后来的下放才是真正让他记挂上这半个师父的阿姐，而后虽然每三年也有一次下放，却直到自己十一岁那年，暗中动了手脚，相处的三个月明显感觉她的心不在焉。
而后那一年可以说是看着这人与姐姐决裂，此后直到自己登基，天帝一直都在算这日子，算这还是自己登基后，这人第一次回来。
天帝定定的看着铭凰，这位巾帼护君那只能说是清秀的面容，却因为那一双眼睛而显得眉目如画。
不过瘦了，铭凰比一个月多前离京时瘦削了很多，下巴尖了，眼下有点发青，似乎很久不曾好好休息了，天帝年少的心里有些心疼，然而面上却丝毫也没有显露出来。
“帝座！”
出于私人关心时，铭凰对于天帝帝座的称呼一直是“帝座”这两个字。
也是这两个字，将走神的天帝拉回思绪，直接就说了一句：“阿姐瘦了。”
铭凰脸上浮起笑意：“帝座挂心了。”
“每一次阿姐回来都有些憔悴，要不阿姐就不要走了吧，沙寇已经议和，帝兵护法齐润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本座一定让阿姐亲手取他性命。”天帝已经懒得去纠正铭凰的称呼了。
只是在言语之间，年少的天族帝座便已带上了杀伐果决，第一次在铭凰面前自称为本座，竟是取人性命。
铭凰不知道天帝有什么打算，也不想知道，只是垂下了眼眸，淡淡的笑道：“多谢帝座，只是铭凰呆惯了漠城，就让阿姐为你镇守边关吧！”
一句帝座，表明为国为帝的尊敬，一句铭凰已经有了疏远，却补上一句阿姐，表明了不愿留在帝族之心。
天帝嘴角微翘，像是没有听明白一般，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什么时候我也要去漠城看看，看看能留住阿姐的地方有多美。”
一句“我”，同样的表面了天帝对于铭凰的关心。
“漠城和帝族比起来，实在算不得漂亮，那儿风沙大，九月过了就是大寒，春天很短，夏天很热，秋天就那么短短几天，能看看天高无云，帝座估计不能适应的！”
铭凰想起漠城的天，站在城门放眼望去的无边无际，虽然说得半分都不美，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眼中是满满的期望。
天帝幽幽的问：“那阿姐为什么喜欢呢？”
“那里算是臣的故土了。”
铭凰愣了一下，天帝的问题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就这么回答了。
林雨愣了一下，然而想了一会，这里面的牵连，却是不管自己怎么想，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下意识的就继续看着酒液，那里面因为赤阳回忆而产生的画面尚还未曾结束。酒液中的画面还是病床上垂垂老矣的书生。
生命走到了尽头，油尽灯枯时候，人总是会回忆过往，书生自然记得年幼时有一条欢快的跟了自己十年的小蛇，年少时还为了小蛇的失踪而难过了许久。
后来青年时，有个少年跑过来，信誓旦旦的说着爱上了自己，要怎么怎么样，原本觉得有趣，可是之后却再不见那少年出现过。
而此时此刻回忆起来，只觉得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时间，竟然就在这一息功夫回忆殆尽，似乎全身的力气，也都在这睁眼里面，一丝丝的生命抽离。
油尽灯枯的
书生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将昏花老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掩饰了过去，转过了头，低叹了一声的书生转过了头去，不再看着他了，轻声叹了口气道：“记得！”
记得，哪里能不记得呢？刚开始一天两天，而后一年两年也许不会发现，可是十年、二十年呢？
身边总是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就好比出门在外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就是下雨的时候，毫无雨具的自己，手中或者身边会突然就多出来一把伞；
因为批复折子忘了时间，身边会多出来一些吃的，茶水总是满的；而熬夜趴在桌上睡着后，身上就会添上了一件衣服；
不小心生病了，照顾总是周全的，不管是渴了、难受了，总是能够顺心！是的，这一生总是顺心的。
顺风顺水，顺心了一生。
一开始书生还会以为这些是家人所为，可后来也终于明白，就好像是掩映在浓重的烟雾之后，有一个看不清、辨不明，似真还假的人，笃定的守着自己，却不想一直以来，竟然就是！
而书生的一句“记得”，却令赤阳开心不已，伸手握住了那因为油尽灯枯而瘦得有如枯柴的手，激动的道：“你记得就好！吾龙！吾从来没有告诉你，吾叫赤阳！等你再世为人，吾还会去找你的！”
油尽灯枯的书生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为什么眼前的人依旧还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没有去思考那一句“吾龙”的意思，书生只是手指动了动，像是应承了一般。
然而却没有力气开口，费力地深吸出了一口气口，书生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为艰难，因为苍老而将内疚之色悉数掩饰了过去，那一字字，飘渺得如同当年初见时那拂柳的轻烟般。
书生临终前颤着唇，费力吐出了今生最后一句话：“那你！记得！早一点！”
早一点，在相遇相识的最初！
天帝低声说着，少年黝黑的眸子里闪过的复杂，因为垂眸而掩了过去：“帝族才是阿姐的故土啊！”
铭凰认真的看着这个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天帝，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明白的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