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便又与墨染倒了一杯茶,将当年的事情,缓缓托出。
原来,二十多年前,因皇帝不好政事,每日里不是求医问仙的,就是去后宫流连,朝中政事,皆托与三人掌理。一人乃当朝宰相杨箴。一人乃当朝御史大夫洛可法。一人乃后起之秀翰林大学士秦国简。这三人本行各的事,本也相安无事。
但时日渐长,这秦国简因也去洛可法家邀了几次席,这一来二去的,便看上了洛可法的独生女儿洛宓儿。秦国简动了心,每日里有事无事的,总要去对她献殷勤。即便不得见,秦国简还总是要托人将他写的诗词文赋送了洛宓儿看。这秦国简从前因一心仕途,年近三十了,却是从未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想这一见了洛家的女儿,他就不想再瞧别家的女儿了,整日里,就像犯了相思病一样,昏昏沉沉,只如失了魂魄一般。
无奈,郎有情,妾无意,这洛宓儿的心里,已然有了人了。此人就是宰相杨箴的儿子历任户部尚书的杨光斗。
秦国简几次备了厚礼,对洛可法提亲。洛可法不知女儿心里有人,见秦国简也是个可造之才,一次喝醉了酒,无意就应承了下来,秦国简大喜,到了第二日,果然就带了官媒,正儿八经地过来送聘礼了。洛可法醒了酒,经身边的仆人提醒,才知自己办了糊涂之事。这才叫人将女儿宓儿带了过来,说为父已经应了那秦国简求亲一事。
宓儿一听,疾忙跪下就痛哭。洛可法心里起疑,因问女儿为何不应。宓儿见隐瞒不过,就如实告诉了父亲,说她和杨光斗已经彼此互生了情意。只是这些时日因爹爹公务繁忙,杨光斗又往别国出使去了,这些只能先耽搁下来。待杨光斗回了国,他便会带着厚礼来提亲的。宓儿说自己的心里,除了杨光斗,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人了。任他是子建再世,潘安再生,她亦是不看的了。
洛可法不想女儿心里藏了这一段心事,因又思怔起杨家的为人来。杨箴和自己同朝为官,虽自己和他差了十余岁,但彼此的交情很是不错,私下里一向称兄道弟的。如今,他的儿子看上了自己的女儿,虽私下交往有辱家风,但到底也是门当户对。洛可法除了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俱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夫人已然去世,家中虽有几房姬妾,但都无所出。今见女儿坚持,这心也就倾向了女儿。
洛可法因对女儿道:“也罢。你心里既有了人,此人也是个可造的栋梁之才。为父怜你,自然不会拂了你的意。秦国简我去回。”
宓儿听了,心里更是感激。
秦国简不想洛可法却是婉言拒绝了他,心里就生了嫌隙,因追问御史大人为何这样言而无信?洛可法只得搪塞,为了维护女儿的名声,他便说自己找人卜算过了,算命的说二人的命相不和,若是联姻了,只怕不得厮守到老的。秦国简听了,更是生气,认为洛可法出尔反尔,是因为看不上他家的门第。
原来这秦国简不是世家出身,却是个寒门子弟。他自小失父,随寡母长大。因家贫,吃不起干饭细粮,寡母便早起煮一大锅稀粥,待粥凉了,就将粥划分三块,配以咸菜。一块供儿子早上吃,一块供儿子中午食用,一块供儿子晚上吃。至于那入私塾的钱,均是母亲含辛茹苦地帮别人绣花针织缝补而来。
秦国简知家贫,与学习上也勤奋。这读完了私塾,他有幸得了一善人的资助,考中了秀才,有了一点功名。母亲见他争气,便咬了牙,将祖屋卖了,母子两个赁了庙里一间废弃的屋子住下来。秦国简后又考了举人,中了进士,因才学过人,又被老丞相举荐入了翰林府。很快,秦国简就在翰林府里脱颖而出。因他为人低调且擅笼络,一时之间,他的身边,很快就围了一批跟随的人。
后因西北之地大旱,秦国简得了皇上的令,将赈灾之事办得井井有条,数十万灾民未有一人抱怨。待回到朝廷,龙颜大悦,皇上当即就封秦国简为翰林大学士,加官一等,晋爵一等,且令他和宰相杨箴御史大夫洛可法共同料理朝政。
如今,这秦国简正在志得意满的兴头儿上,这陡然之间,就被洛可法浇了盆冷水,这心头之气如何能消?秦国简是个执着之人,至此以后,除了找洛可法.论理,私下里不顾身份,还是缠磨洛宓儿。洛可法见此人不识趣,渐渐地,更是不与他理论了。人红是非多,一时之间,这秦国简肆意追求洛可法女儿的事,就在京城内外传遍了。
秦国简知了消息,除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更觉得这是洛可法着人放出去的消息,因心里就恨上了洛可法。偏巧,这个当口,出使别国的杨光斗也回京城了。洛可法未平复消息,便着人去请杨光斗。杨光斗见能早娶宓儿为妻,心里自然无比遂意。
因此,杨家和洛家两家,风光联姻,门当户对,更在京城摆了三天三夜的宴席。一时,宾客尽兴,不醉不归。杨洛两家因和秦国简同朝为官,那请柬上自然也是请了他的。只是,秦国简见被人贻笑了大方,成了京城里的笑柄儿了,如何能去?他更认为这请柬,是对他的侮辱。
那京城里的世家,有些和秦国简不投的,更是添油加醋地嘲笑他。那些不堪的可笑的话儿,一来二去的,也尽数传到了秦国简的耳朵里。
秦国简恼羞成怒,渐次就动了杀机。杨光斗和洛宓儿的新婚之夜,秦国简在家,连着喝了三天三夜的闷酒,待酒醒来,他便对自言自语地发狠道:“秦国简,你还要他们笑话你么?那些世家有什么了不起?你从寒门出来,一步一步,熬到了如今这样的地位,你是堂堂的三公之一,辅佐朝政的大臣,难道就由他们胡乱糟践你么?”
秦国简将桌子的杯子,狠狠捏碎在手里。这一夜,他一宿没睡,只是在房中罗列杨洛两家的罪状。当时先皇后宫兴趣既浓,就服用了那方士进贡上的仙丹红丸。杨洛二人得知,便联手写了折子,提请皇上将这妖道斩了为快。先皇见了这言辞激烈的折子,心里颇为不快。因就将杨箴和洛可法二人唤进宫来,将他们好生责备了一番。
不想,杨箴和洛可法说自己是为国除害,并不收回自己的主张。先皇见二人放肆,气得更是要叫侍卫。杨洛二人失望离去,从此和先皇生了隔阂。秦国简知悉了,便入了宫掖,在皇帝跟前,趁此说他二人的坏话。先皇正在郁闷之际,见了秦国简这样知他的心意,便撇了杨洛二家,更是重用起秦国简一人。
不久,先皇便将朝政大权,全交给了秦国简,并贬杨光斗为肃州刺史。杨箴教儿无方,贬为平民。洛可法贬为平安州刺史。一时,秦国简在朝中上下,更是无人敢反他的话,因此气焰更为嚣张跋扈。
彼时,洛宓儿已怀孕在身,不日就要生产。她跟随夫君杨光斗远赴肃州,与半途上,这秦国简却又亲自赶来,对了宓儿恳切,说只要她愿意就此离开杨光斗,或杨光斗愿意给她一纸休书,他便可以既往不咎。且她的孩子,日后出生了,他回待以亲生的看待。杨光斗和洛宓儿听了,都朝他冷冷一笑。
杨光斗更是讥讽道:“秦国简,宓儿是我的妻子,我们就快有麟儿了。你苦苦追随,其实又何必?我劝你不如都放下吧。”
“杨光斗,明明是你夺走了她。若不是有你,此番宓儿早嫁了我了。”秦国简大声嘶吼。
宓儿见了,就叹:“秦大人,你放了我们吧。你且别怪旁人。要怪只怪我们今生无缘。”宓儿说完,就一言不发,随着丈夫,坐了马车就走了。
秦国简见二人这般,更是嫉妒痛苦得发了狂。他将预先提杨光斗备好的休书撕了个粉碎,口里狂叫道:“杨光斗,夺妻之恨,誓不戴天!”
秦国简从此就开始搜罗起杨洛两家的罪证,为此,他足足备了四年。期间,杨光斗和妻子洛宓儿已经生下一个孩子,取名杨青渲,时年也快四岁了。洛可法的儿子也娶了妻室,彼时妻子正初孕。
那平安州和肃州相聚不远,虽日子艰苦,但两家有来有往,交情更胜从前。很快,秦国简搜罗了二十八条罪状,报与皇上。皇上昏庸,竟是信了他。秦国简更是得意洋洋,派了两千人马,拿了圣旨,亲自往肃州和平安州两处地方捉拿杨光斗和洛可法,那个四岁的杨青渲,自然在缉拿之内。秦国简此举,便是要杨家断子绝孙。
厄运将至,杨洛两家起初想的便是逃,哪怕是逃道别国去。但到底秦国简布置得早,刺史这个职位并无任何实权,那些州官县官都被秦国简收买了,只管日日殷勤地报告这两家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