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居无定所
巷深酒香2015-12-28 17:392,866

  昏黄的灯光,混浊的空气,无数细小的毛绒线混杂着灰尘杂物在灯光里飞舞,数十名女工挤在一个狭小的作坊里埋头干活,窗外寒风呼啸,作坊里却沉闷得令人窒息。

  这是一个专门生产各类毛巾和围巾的小型作坊,每日的订单雪片般飞来,生产任务十分繁重,轧轧的机床声从清晨响到深夜,六十多名女工也如机械般整天转个不停,从清晨至午夜,除了囫囵吞枣般的吃饭及匆匆忙忙的进出茅房,就没有过片刻停歇。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一个五十来岁的女工似是难以忍受飞舞的灰尘,伸手捂住口鼻,弯腰咳了起来,连续咳了好一会才停下,身边的女工投过来关注的目光,但无人去理会,因为作坊里有严格的规定,工作时绝不允许跟旁人私聊。

  没多久,这个女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用手捂住口鼻,这一次更厉害,咳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持续了比前一次更长的时间后才停下,放下了手,竟然发现喷在手心的浓痰里带着许多细小的血丝!她暗暗吃惊,掏出汗巾将浓痰擦去。

  位于作坊角落的一道小门突然打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负着双手踱了进来,他叫包功,是这个小作坊的总管,平时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其实他的心极黑,笑里藏刀,克扣工钱、罚起款来是半点情面也不留,全作坊的女工都暗地里称他为笑面虎。

  他走到咳嗽女工的身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这个女工猛然回头,见到是他,吃了一惊,问道:“包总管,您有事?”

  包功和颜悦色地道:“白玉兰,你先停下,我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

  说完,他不等白玉兰回答,就转身走了,白玉兰心里纳闷,不知道他要找自己商量什么事,只好放下手头上的工作,随他走了出去。

  出了侧门,是一个小房间,也是包功平时待的地方,房间虽小,但里面舒适干净,通气暖和,与混浊沉闷的作坊相比,简直就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房里与作坊相邻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数尺宽的玻璃,透过这块玻璃,可以看到整个作坊里的情形,六十多名女工,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他在玻璃前的一椅子上坐了下来,指了指方桌旁边的凳子,示意白玉兰坐下。

  白玉兰局促不安地坐了下来,看着包功,不知他到底找自己什么事,双手十指紧张地绞在了一起。

  包功微微一笑,道:“白玉兰啊,你在我这里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总有七八个年头了吧,为我们作坊做了不少事,真是委屈你了,我也非常感谢。”

  这几句客气的话令白玉兰受宠若惊,但她不明白他为何无缘无故地对自己说一番这样的话,总之内心的不安更强烈了,忙谦逊地道:“包总管,您太客气了。”

  包功突然笑容微敛,轻轻一叹,道:“你为作坊作了贡献,我谢谢你是应该的,不过你是知道的,上个月的水灾淹了作坊的两间仓库,蒙受了损失不说,更重要的是货物没能及时交付,把很多客户都得罪了,断了订单,令我们雪上加霜,赶完这一批货后,就没什么事做了,作坊也养不了那么多工人了。”

  白玉兰心里微微一惊,道:“包总管,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包功又叹息一声,道:“我们打算清退一批工人,节减开支,以保持作坊能够维持下去,你年纪大了,肺部不好,腰腿又有毛病,还是先回家去休养一段时间吧。”

  白玉兰霍地站起,道:“包总管,您要辞退我?”

  “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包功哀伤一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纸和一张银票,接着道:“我把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工钱,这个月还不足一个月,但我算足一个月,还有这么多年来你为作坊辛勤劳动的一点补偿一起算清给你,你在这份解聘契约上面按个手指,就拿着这张银票回家,好好养病,早些享享清福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大方,仁义双全,可是这张银票的数目只是二十两而已,照如今的物价计算,别说是看病抓药了,就是仅用于日常开支,一个人一年半载就能将它花得一厘不剩!

  白玉兰不由双眼发直,死死地盯着这张银票和这份解聘契约,心里极不是滋味。

  她知道包功要辞退自己绝不是因为作坊的订单不足,难以维持,而是因为自己满身是病,加上年纪大了,干活远比不上年轻人麻利,再说万一有一天自己病倒在作坊里,这种麻烦想必也是他极不愿意遇到的,所以不如先将自己辞退,防患于未然。

  想不到在这里苦苦辛劳了近十年,付出了无数血汗,落下一身病痛,到头来得到的就只有这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小人物,根本抗争不了,进城务工数十年,一直都是逆来顺受,随波逐流,从来就没能主宰过自己的命运。

  在包功温和语气的再三催促下,白玉兰知道此事容不得自己反对,只好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用拇指机械地在解聘契约上按下了手印,抓起桌子上那张轻飘飘的银票,紧紧攥住,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作坊大门。

  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上寒风凛冽,灯光幽暗,行人几乎绝迹,冷风迎面吹来,她不由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喉咙一阵发痒,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在空旷冷清的街道里远远传了出去,使她孤独的身影显得愈发凄凉,站在这条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街道上,她的心头一片迷茫失落,说实在的,此时的她也不知何去何从,回家吗?可是自己很快就没有家了!

  三十多年前,她还是个黄毛小丫头,怀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进城务工,流转于各个作坊工场之间,奔波漂泊,居无定所,一直到成了家,有了两个儿子,生活仍是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更艰难了,当年对生活的那点美好幻想,早已随风化作了轻烟,在心里不留下半点痕迹。

  穿过一条阴冷、潮湿、弥漫着各种难闻臭味的街道,回到了她那所谓的家,只是两间前后相通的低矮瓦房和一间狭窄的厨房,屋里正燃着昏暗的鸡蛋灯,两个三四岁的孙子、一个七岁多的孙女蜷缩在里屋的大通铺上睡得正香。

  丈夫梁家栋在一家米粉作坊里守夜,每个晚上几乎不回来,两个儿子及儿媳为了避免两家人同住一间房的尴尬,选择了轮流上夜班,或干脆四人都去上了夜班。

  她在通铺上坐了下来,腰间椎骨传来的阵阵酸痛令她的双腿又酸又麻,想咳嗽,但担心惊扰到孩子,只能辛苦憋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剧烈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可是,就这样一个简陋拥挤、贫寒逼仄的家,也快保不住了,官府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五天内所有住户必须搬出这片贫民区,这是岭城最后的一片贫民区,拆建工作已迫在眉睫了。

  在她的记忆里,搬过多少次家她已经记不清了,一生奔波劳累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高大明亮、宽敞舒适的楼房谁都想住,自己却付不起那份昂贵的租金。

  现在不但要搬家,还丢了工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腰间椎骨压迫着神经,双腿越来越酸痛难当,一坐下来后想要再站起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拖着这个日渐衰老的躯体,带着一身的病痛,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还能走多远。

  慢慢躺了下来,突然右眼皮一阵剧烈跳动,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但她实在太困太累了,也没多想,闭上沉重的眼皮一觉睡到了天光。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激烈捶门,连续的捶门声将她的一颗心震得怦怦直跳,忙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

  这时她还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打击如特大洪水,一下子就将她这个原本就残弱不堪的家彻底摧毁了!

继续阅读:第351章 意外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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