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鸣用忧郁的眼神打量这个院子，不禁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他爷爷给他讲过一个铁匠的故事：
有个老人是一个铁匠，拥有一手打造兵刃的好手艺，尤其是擅长打造宝刀，但是他给普通人只打造普通的钢刀，碰到仁人志士，他才会显露出他的一手好手艺。这个规矩一直伴随着他。
他的实际年龄很老很老了，但是他看起来却十分年轻。干铁匠时间长的人一般都会耳背耳聋，可是他比年轻人还要听得远。人们都说他是一个高人。
一天，一个修云的身居高位的恶人前来找他，要他打造一把宝刀，并送来了修云大陆上最好的玄铁和玄银。可是老铁匠却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他。那个恶人说，不打造可以，但必须挖掉他的一个眼睛。老铁匠好像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挖去了自己的一个眼珠。而后，他把自己的眼珠吃了。实际上他完全有能力可以杀死那个恶人，可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还要自残……后来他就整天呆在铁匠铺内，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那个铺子……
齐鸣感觉这个很壮的老年人就像是那个故事里的主人翁，朝着他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黑兵沿冲身边的几个年轻人挥挥手，要他们离开。
他们已经看出齐鸣是节主的身份，冲黑兵沿行礼后走向门口，走到齐鸣身边时都向他行礼。齐鸣一一回礼。
院门被关上，院子里十分安静。一个计算时间的水漏斗在叮咚叮咚地往一个水缸里滴着水。
夕阳的光辉照在院子中一片通红，找到黑兵沿的身上，使他的上身像是烧红的铁块。
他走到一把黑色的竹椅边坐了下来，像是很劳累，弯着腰坐下后轻轻喘口气。在竹椅边是一个小茶几，在茶几边是一把黑竹椅。他冲着齐鸣指了指黑竹椅。
齐鸣再次行礼，走到茶几边双手端起茶壶给他倒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下来喝水。茶水很苦，很涩，但是很香。齐鸣感觉这茶叶中一定长了什么药草。
“黑大师，弟子想请您打一把刀。”望着落向水缸的水滴，齐鸣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黑兵沿伸出黑色的布满皱纹的大手挠了挠脸上的灰尘，并没有说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表示拒绝。
齐鸣继续说道：“我要一把像银子做成的刀，长二尺，宽八寸，平头平尾，重四十斤，可以拆开做两把刀，可以合在一起做砍刀……遇风低吟，遇火生云。”
他就按照他爷爷送给他的那把刀的特点说了一遍。那把刀他埋在了三十里寨的被大火烧毁的家中。
黑兵沿又伸出黑色的布满皱纹的大手挠了挠脸上的灰尘，然后转过身子看向他，说道：“我已经有三十年没有打过这样的刀了……以后可能不会再打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风箱中发出来的，给人的感觉像是嗓子坏了。
齐鸣看向摆在墙边的半成品的长刀，抓起一把放在手中，轻轻抚摸上面粗糙的刀面，“黑大师……为什么呢？”
问完了，他低下头，感到心情很沉闷。他知道黑兵沿只给仁人志士打造宝刀，既然遭到他的拒绝，那就说明他好像还不是仁人志士。他心中疑惑：到底怎么做才算是一个仁人志士呢？难道像爷爷那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规规矩矩的正人君子？……可是他死了，他是被他的那种性格害死的！在当今的东龙帝国，他的性格根本无法自保！……那到底该怎么做？
黑兵沿将茶杯里的茶水喝完，放下杯子，“因为那是属于哨卫的刀……可你不是啊。”
齐鸣听到叹息声，眼中一热，慢慢地摇摇头，继续抚摸着有些烫手的刀面，脑子里再一次想起他爷爷讲过的故事。
他爷爷在多年前见过那个老艺人，证明他的哨卫身份后请老艺人为他打一把刀，老艺人欣然同意了，说要给他打一把与众不同的刀，一把属于哨卫的刀，一把富有灵性的刀。去的时候，他爷爷很仓促，什么都没带，但是老艺人不仅留他吃住几天，还把打造出来的宝刀送给他……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们却成了知己……
齐鸣又给黑兵沿续了一杯茶，“黑大师，您上一次打刀是三十年前吧，在刀柄处有您留下的标记。”
在刀柄处有一朵蓝色的兰花，开在雪堆上，很奇特，但是很美丽。这个图形，齐鸣一直清晰地记得。
黑兵沿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齐鸣，再次认真地打量他，“我看出来了，你们很像，那个刀客可能就是你的爷爷吧。”
一口气将茶水喝完，放下茶杯，又苦笑起来，“我想说我还是不会动手的，因为……你不是哨卫。”
院子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叮咚叮咚的声音仍在继续。
一只黑色的小猫从围墙上跳下来，翘着高高的尾巴轻手轻脚地走到黑兵沿身边，一窜而上跳到他的双腿上偎依到他的怀里，迷上一双可爱的大眼睛。他轻轻地抚摸它柔软的毛发，像是充满歉意似的，又补充一句，“要是你需要这样的刀，你完全可以使用你爷爷给你留下来的那把刀。”
齐鸣又一次给黑兵沿续上茶水，“那把刀我珍藏起来了，是不会再动的，哪怕我再一次保护李舒芽和武点莹，哪怕我再一次在绿鬼森林中厮杀，哪怕我再一次钻入蟒蛇的腹腔。”
黑兵沿怔住了。
他整天整夜都在铁匠铺里，看上去毫不关心外面的事务，实际上他的消息比谁都要灵通。他早已经听说有个叫齐鸣的弟子，听说这个弟子被黑青羊无赖为绿鬼森林里面的哨卫，但是他一直不敢确信，因为谁也没有理由来证明齐鸣就是那个哨卫，除非他自己证明自己。
一听齐鸣的语气，他就感觉到了什么。一个没有做过哨卫的人，是没有这样的淡淡的但是又极为坚定的语气的。尤其是在黑云山上，别说是为一把刀，就是为一百把为一千把，谁敢冒着被诛杀九族的风险承认自己是哨卫呢？
“我祖父死了……就是为保护李舒芽和武点莹而死的。短短的几个月后，我就使用他用过的刀来保护她们。”齐鸣托起长刀指向天空，眯着眼睛打量刀身的线条，“黑大师……我的使命好像现在还没有结束吧。”
黑兵沿不再说什么，抱起小猫，温柔地放在茶几上，弯着腰站起来，慢慢直起腰，转过身，又慢慢弯下腰来给身边的青年行礼。
齐鸣轻轻放下手中的刀，站起来回礼。
“三天之后，你过来取吧……”黑兵沿用翘起的指甲擦了擦眼睛，“一定要小心。”
“黑大师请放心，六里之内没有人可以跟踪我。”齐鸣看小黑猫走到钢刀上，将它抱起来，放到地上，又握起钢刀，观察钢刀的身线。
黑兵沿走到一个凳子前坐下来，开始打磨一把钢刀。手中的砂布哧啦啦地响。随着他的动作，一丝丝弯曲的细丝线从刀面上脱落，撒在锯末上。
旁边的火苗蹿起来很高，照耀着他的脸，显得一片黑红，使他的眼罩更显得鲜明。他像是忘记了炎热似的，手上的砂布一直响个不停。
齐鸣望着手中的钢刀，摸了摸刀刃，然后将钢刀插入火堆中锻炼，“黑大师，灭喜门有个弟子叫血龙，使用的刀法是川字刀法。我们黑云山有个节主叫黑工山，使用的刀法是千点刀法……这两种刀法可以互相借鉴吗？”
黑兵沿继续干着手中的活儿，“他们都是直刀刀法，血龙是劈刀，黑工山是点刀，一个刚，一个柔，一个猛，一个稳，要想融汇两种刀法既要讲究步法，也要讲究刀速，同时还要切入御云决的功法……难度很大。从另外一个意义来讲，他们只能算是刀手，还不能称之为刀客，他们的刀法不值一提，你还是借鉴一下，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刀法吧。”
齐鸣点点头，将钢刀放在原来的位置，朝着老人的方向再次鞠躬。看了一眼通红的夕阳，走向门口。
还没走到门口，他就感到身后刮来一阵风，转过身看到三道川字形云气一冲而来，还未反应，一道网形的云气紧跟而来将川字云气击溃，瞬间都化成云气消失在夕阳的光辉中，像是消失的雾气！
齐鸣一惊，看向黑兵沿。
他仍在叱啦啦地打磨钢刀，像是根本都没有挥过刀！
这时候，天空上竟然洒下来一片片白色羽毛，像是大雪一般。
齐鸣慌忙抬头，看到天上飞过一群大鸟，一只只竟然都是光着身子，像是全部被拔了毛的鸭子，顺着惯性往前面跌落。原来它们被刚刚升上去的刀法云气所侵袭！
齐鸣大惊！
黑兵沿淡淡道：“不用担心这些飞鸟，前面就是湖水，它们都会掉在前面的水里，过不多久就可以长出新的更好的羽毛……一个刀客也是如此，把原先的全部放下，你才能更好地进取。”
齐鸣立即单膝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