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沉弦在花架下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路北烟,苏珊已经困倦的回房休息了,他则一个人把玩着手中的翡翠玉镯,有些烦躁地看了一眼楼上漆黑一片的主卧室,见里面并没有人影晃动,他拿起手机。
响了很久那边才传来声音,沙哑而无力的,又像是刚睡醒,懒洋洋地喂了一声,莫沉弦唇角微沉,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他看着通话连接起来时,一针见血地说,“要么你自己下来,要么我上去陪你睡觉!”
说完就挂。
“尼玛的她有选择的余地吗!”躺在黑暗中的路北烟看着通话已结束的提示语,气得一把掀开被子,用力把手机甩到墙上,那薄而精致的手机在墙壁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滑落下来,电池与机身分离了两半,她也懒得再去检查是否完好无损,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
莫沉弦眸光暗沉地盯着手机屏幕,他觉得路北烟这短短的几秒时间真是太慢了,忍不住就有些心烦意乱,他许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他这几年来早就炼成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稳如泰山静如止水的心境,从来不像此刻一样完全失去了耐性,似乎是在等1分钟都觉得漫长而煎熬。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在明可鉴人的黑色手机屏幕上折射出迷人的光芒,他的大拇指缓慢地滑动着屏幕,来回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又打了过去,可却传来对方已关机的冰冷提示音。
莫沉弦的唇角紧紧地抿着,手指扣紧手机,才不至于把价值连城的手机垃圾一样丢出去。
他越来越幽暗的眸光盯着看不到尽头的鹅卵石长路,在几乎要准备冲到路北烟房间把她从床上拽出来时,那抹单薄的白色身影就出现在了黑沉如墨的夜色里。
庭院里幽幽亮起的五彩灯光照着路北烟的脸,她的长发不似平常一样只在后面挽起高而精致的发髻,而是从前面长长的斜刘海处分开两半,松松跨垮地垂在胸前绑成了两条乌黑而悠长的马尾辫,随着她急急奔跑的动作,两条马尾随之甩动。
站起身的莫沉弦立在原地。
路北烟身上穿着白色的及膝连衣裙,肩侧有着繁复的花纹和蕾丝花边,从胸前一直到腰间都是收束紧身设计,又在腰上点缀一条白色的纱巾腰带,那白色的腰带如海上浪花一样翻涌摇晃,与她垂在胸前的马尾一起翩翩起舞。
莫沉弦绵长深邃的目光定格在那样美到极致的画面里,眼神柔和了下来。
他是无意间看到这件连衣裙的,第一眼看到时就让他想起那些青葱岁月里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艳红的夕阳下,她快乐地奔跑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一遍遍喊着沉弦你来追我啊快点啊。他追着她,可却又故意与她拉开距离,就是怕打扰了那种纯粹的美。
这三年来,无论是在夜深人静时,还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或是站在高楼深处明堂,他只要闭上眼睛,那遥远的欢声笑语就会穿越时光而来,仿佛这一秒就在他的耳边他的世界里。
而此刻,他又一次见到,内心却是说不出来的酸涩难受。
他不曾见过她这般纯真无邪的模样了,只是一眼就惊艳了他的世界。
莫沉弦怔愣间,路北烟已跑到他身边,像是终于赶上了最后的末班车一样,她甚至带着欣喜与如释重负,又像小孩子向父母炫耀今天被老师夸奖了一般,她连声重复了几句,“沉弦沉弦,我来了啊!”
像是跋山涉水寻遍世界每个角落,她穿过冬日的风雪夏天的栅栏后终于安然地来到他身边。
她仰脸看着他,优雅雪白的脖颈拉出一条修长优美的弧度,光洁而饱满的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在她那样精致的五官上就像是花叶上的露珠一样晶莹剔透,她的双眸沐浴在月光下明亮而璀璨,两颊因为奔跑而红润如熟透的番茄,那样明眸善睐的看着他,要他的心都微微发烫起来。
可他低眼就看到她的膝盖上的纱布断开了线,好看的眉毛一拧,他的语气里带着薄怒,“折腾了这么久还不是一样的丑!”
路北烟起初没明白,但见他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自己,她气得咬牙切齿,冷冷笑道,“见你还需要盛妆出场吗?”
莫沉弦弯了眉眼,整张刀削斧凿一样完美漂亮的面孔里带着生动的笑容,路北烟见他突然笑起来,不由得就愣住了,该有多久没有见过他此刻这般桀傲的模样了。
她正痴迷间,浑然没有察觉到莫沉弦突然伸出手来在她左脸上拧了一下,她痛得叫出声,躲闪了一下,“你干什么?”
莫沉弦俯身,双手扣着她巴掌大的脸,笑着说,“看看你擦了多厚的粉底。”
莫沉弦那张大理石雕刻般精致的脸在路北烟骤然睁大的瞳孔里放大,她能看到他纤长乌黑如鸦翅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眼睑处投下的扇形的阴影,她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沿着脸部轮廓至坚毅的下巴处形成一条流畅而完美的弧度,她能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刀削般菲薄柔软的唇角,她能看到他长而入鬓仿佛经过精心描绘过的眉毛,彼此间的呼吸都融合在一起的距离,她甚至能在他那双黑色琉璃一样透明漂亮的细长眼睛里看到自己羞红的脸。
她的呼吸一窒,不敢再与莫沉弦灼热深邃的目光对视,不自在的转过脸,她的声音低柔婉转入耳,却也明显的有点颤抖,“我是天生丽质,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外来物质的粉饰。”
莫沉弦的唇几乎贴上了路北烟的挺翘玲珑的鼻梁,却还能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单薄而颤抖的眼睑下不轻不重的抹了一下,手指上沾了黛青色的粉末,他悠然自得,“这是什么?为什么脸上不擦,偏偏在眼睛周围擦,该不是为了遮掩什么吧?”
路北烟长长的睫毛闪烁,虽然她确实没有化妆,但眼睛却刻意的精心描画过,因为刚刚她蒙着头在被子里大哭过一场,下楼的时候为了不让莫沉弦发现异常,她就细心修饰了眼睛,遮掩哭红的双眼,没想到细腻如莫沉弦,他还是看出来了。
她转过脸去,嘴角微动,却没有说话。
莫沉弦又把路北烟的扳回来,让她看着她,他温良宽厚的手指沿着她的眉毛往下描绘,所过之处无不让她心跳加速,他盖住她的眼睛,觉察到她眼皮的眨动,他声音温柔,低声问,“你哭了?”
“没有…”路北烟的声音比莫沉弦还低,似乎害怕只要一承认泪水就会再次绝堤,很多时候,有些委屈,旁人不提则好,一旦提起,拼命止住的泪水便会再次流出并一发不可收拾。
莫沉弦松开路北烟,一改刚刚的温柔,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路北烟,声音冰冷,“我只问你一遍,为什么哭?”
路北烟何时被他这般对待过,要知道以前都是他纵容着她的无理取闹刁蛮任性她对他大吼大叫,可现在刚好反过来,轮到他在她面前嚣张在她面前装深沉了,丫的还敢用这样的语气威胁她,这是报应吗?他曾经被她压迫了二十多年,今天这笔账像是要找她大账小账一起算是要报仇雪恨吗?
路北烟的膝盖痛得厉害,她觉得伤口好像裂开了,有温热黏稠的血液顺着小腿流下来,她咬了唇,痛得额角汗水密布,已经没有心思再和莫沉弦斗嘴了,她弯了弯身,单手按在琉璃台面上,声音虚软,“我之前就来了,但看到你和苏珊打情骂俏正欢,所以才又重新回去睡觉了。”
莫沉弦细长的眼睛里闪出一抹温柔的光芒,俯身轻轻搂住了路北烟的肩膀,他在她耳边吐气如兰,“该不会是因为被我冷落,你又吃了苏珊的醋,所以气得跑到房间里哭去了吧?”
“我没有…”莫沉弦沉重的身躯压在路北烟后背上,路北烟根本就无法支撑住自己,何况是在加上他这样身形高大的男人,她双手都按在了琉璃台上,头已经被莫沉弦压的无法抬起来了,脖子和腰肢都像是断裂了一样,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要扒到琉璃台上,莫沉弦却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一手缠上她柔软的腰肢,拉着她的身子硬逼着她贴着他的胸膛,一手按在琉璃台上,偏了脸贴着她的耳垂,“我要听实话。”
路北烟的腰肢被莫沉弦强行搂着挺直,就像拉着一条橡皮筋一样,她弯下去的腰几乎被莫沉弦扯直了,再加上膝盖处的伤让她无法正常站立,她整个人都虚软地瘫在莫沉弦的胸膛里,可这仍然无法让她亲口承认自己的软弱,她艰难却字字清晰地开口,“我没有吃醋。”
莫沉弦收紧手臂,路北烟额上的汗珠又堆积了几层,纵然是莫沉弦把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可她的身子还是一点点滑下去。
莫沉弦脸色一变,低头就看到路北烟膝盖处被鲜血染红的纱布以及顺着小腿上流到脚踝处的血,他赶紧慌乱地搂紧她,急急唤道,“路北烟!”
路北烟脸色苍白如纸,死命的咬着唇没让眼泪流下来,她象征性地挣脱了下,“放开我。”
莫沉弦皱起眉,却是突然打横抱起她大步往公寓里去。
路北烟抓住他的衣角,眯着眼睛,视线都无法聚焦却还是冷着声音说,“放我下来!”
莫沉弦理都不理她,“还有力气吼我就说明暂时死不了!不想死就给我乖点!”
路北烟气得牙齿颤抖,转眼就看到莫沉弦挽起的黑色衬衣袖口下露出白皙结实的手臂,她膝盖痛得动不了,双手又被莫沉弦扣住,这种情况下看到他的手臂,她简直就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张开嘴就咬了上去。
莫沉弦分明痛得要命,却偏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为了配合路北烟,他不悦地皱起眉,“咬吧!就当作是你给的独一无二的亲吻。”
路北烟完全败给他的厚脸皮了,挫败的松开口,她躺在莫沉弦怀里,扬眼看着他完美的下巴上一圈青色的痕迹,低声说,“我想去荡秋千。”
莫沉弦脚步一顿,想也没想的就要拒绝,路北烟却突然搂着他的脖子,本就虚弱的声音融在黑夜里听起来飘渺而遥远,“就像以前,让我再荡一回秋千。”
她飘渺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就仿佛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又回到了那些年里两人一起荡秋千的甜蜜。
“最后一次。”路北烟垂下眸子,苍白的脸上全是悲伤苦涩。
莫沉弦的心微微疼起来,他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答应的爽快,一路抱着路北烟走向秋千架。
谁也不去注意鹅卵石路面上滑出的血痕,谁也不去注意阴沉黑暗的夜空,谁也不去注意此时的景和物早已不是当年的景和物,谁也不愿意理会物时人非沧海早已变桑田,他们只知道这最后的一晚要把所有的遗憾全部补上,他们只知道这最后两人相处的时光里要把以前的甜蜜再复习一遍,他们只知道在分手之前最后一次像情侣一样欢笑,这样以后想起来就不会再有遗憾,他们都是彼此的初恋,在轻狂年少时相爱,在成熟长大后分离,在白发苍苍时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