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气阴霾,黑云层层。
中午,本该是课间操的时间,今天却没做操,全校师生数千人,全部集中到足球场。这必定是有重大通知的节奏,虽然,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秦先碧缓缓走上主席台,道:“同学们,今天把大家集合起来,各位想必已知道所谓何事。前天,在本市发生的一场事故。有些不明事理的群众结集在市政大楼前,做出一些非理性的行为,影响极度不好!我们的同学是经过高等教育的学子,应该是思想开明,理性的人,要做到不信谣,不传谣。我在此严肃申明,凡一中学子,只要参与其中,一经发现,或是举报属实,一律开除!”
随即,他又语重心长道:“同学们,你们是一中的希望,是祖国的未来。你们现如今最大的任务,就是努力学习知识,将来才能回报社会。”
陈亚东想笑,也只有笑。
市政府广场果然人满为患,陈亚东只是远远站在人群外围,也仍听闻前方传来人哭声。亲人的逝去,又怎叫活着的人不悲痛呢?
陈亚东的心隐隐作痛。
“你知道何永顺此刻在做什么吗?”
声音在他耳畔,陈亚东回过头,就瞧见了雷士杰。
雷士杰道:“他在办公室,接见一个营长。也多亏了他们,才换来如此一番太平景象。”
陈亚东紧闭着双眼,质问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雷士杰叹口气,道:“没有为什么,这就是金钱和权势。”
金钱,权势……
陈亚东道:“难道有了金钱和权势,就可以恣意妄为、践踏任何法律、无视他人的生命么?”
雷士杰叹息。
陈亚东道:“公平正义,天理何在?”
雷士杰道:“公平正义,只是建立在平等实力的基础之上,差距太大,一切都是空谈。”
陈亚东沉默了,这句话他无法反驳。王家兴曾道,火拼,人命如草芥。然而当金钱与权势丑陋地结合在一起,又何曾把生命看得宝贵了?它甚至是更恶毒,更无耻,更绝情地践踏着生命。
倏然,陈亚东眼前腾起一团水雾。然后,他抬起头,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坚定道:“我会改变这一切!”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改变这样的现状,不知道会面临多大的困难,更不知道结局会怎样。这些,他全都没有想过。这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会改变!
他想做的事,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决心。
雷士杰心神一荡,仿佛已经感受到陈亚东内心燃烧的熊熊火焰,一字一顿道:“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天龙门,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只要你愿意!”
陈亚东瞧着雷士杰,四目对视,虽无言,一切语意已在缓缓中流淌。
良久,陈亚东垂下头,又长长叹了口气,失望地摇着头。
雷士杰疑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陈亚东还是摇着头道:“不是你,而是我。”
雷士杰道:“你自己?”
陈亚东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能预想到结果,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最终,我都会毁了自己。”
雷士杰又怔住了,如果自己的退路都不留,又该是怎样的决心?看不到希望,看见困难却很容易。想要改变现状,只需一抬头,跨出半步,就得开始碰壁。更可悲的是,连着半步都没方向可以跨出去。
他忽也长长地叹口气,道:“所以你不想连累任何人。”
陈亚东道:“亏欠了别人,自己总会过意不去。”
雷士杰道:“若是别人心甘情愿呢。”
陈亚东道:“那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雷士杰道:“你应该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投资,不是每个人都能预算到结果,无论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在情理之中。不是每一次选择都是正确的,但是我的每一次选择都是理智的。选择你,自然有我的理由,我相信你!只要你努力走好每一步,即使最终一无所有,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陈亚东怔怔地瞧着他,良久良久。
陈亚东回到学校,就看见了王家兴,他从在操场上,已经等了很久了。
王家兴道:“你又逃课了。”
陈亚东道:“嗯。”
王家兴道:“你一点都不担心。”
陈亚东道:“我担心什么?”
王家兴道:“你就不怕明天骆总收拾你?你是没见过他发飙,一旦把他惹毛了,眼神就能把你的皮扒下来。”
陈亚东瞧着他,认真道:“如果一个人的心都没了,是不是就完全不用担忧了,就算他能把骨头也搅碎,是不是也可以不在乎了?”
王家兴怔住了,良久,才问道:“你去市政府了?”
陈亚东没有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他反问道:“如果是你,看着那么多,虽然披着人皮,却完全没有人性的人行走在这个世上,你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王家兴又怔住了,他说:“我原本以为,你会批判政府的。”
“政府……那只不过是一个名称,真正实行统治的,还是人。坏的,不是政府,而是人心。无论是现如今高高在上的官员也好,还是平头百姓也罢,他们的良心已经无药可救。即使他们身份转换,最终的结果依旧相同……人心已出了问题,政府又怎会好呢!”
王家兴目光渐渐深邃,道:“人心,良心呐!”
陈亚东道:“军队的存在意义何在,难道不是保家卫国么?本是同根生,对自己的民众,他们又怎下得了手?”
王家兴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并没有错。”
陈亚东道:“那么他们的首领呢,莫非就不是人,就不懂得明辩是非么?”
王家兴道:“他们,也没有错。为了维持稳定,必要时刻,就要采取特殊手段。”
陈亚东:“难道拿着枪,拿着警棍指着自己的同胞,这也算对的?”
王家兴道:“对的。”
陈亚东瞧着王家兴,他不相信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肯定,坚决。
王家兴道:“因为民众已经失去了理智,任何柔和的手段只会适得其反,若想行之有效,过激的行为在所难免。”
陈亚东道:“一个人的错误,却要另一个人来承担后果,你不觉得很可笑?”
王家兴道:“官商勾结,不顾人民群众利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错了。而引起的重大后果,夺去了人民的生命权,更是罪大恶极!这,谁都无法否认。”
陈亚东叹口气,沉默着瞧着王家兴。
王家兴接着道:“但是,官员犯下的错误,绝不是民众可以过激的理由。他们的所作所为算什么:除暴安良,申张正义?不,他们不过是失去理智,由感性支配的一群躯壳,说得难听点,他们就是在暴动!”
陈亚东怔怔地瞧着王家兴,道:“所以他们就是一群暴民,恐怖份子,就是叛徒?”
他也觉得民众有不对的地方,那就是太自私。然而王家兴的话,却是他从未想过的,只怕连想都不敢想。
王家兴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叹口气道:“官员固然有错,但是群众过激的做法也不正确,想以一个错误方式去纠正另一个错误,最后绝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陈亚东道:“那群众,他们有得选择吗?”
王家兴道:“他们可以采取正当的方式表达诉求,可以向更高层反映。”
“呵呵,”陈亚东讽刺地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王家兴,还是在笑可悲的现状。他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不明白?”
王家兴道:“这世界上不只有一种叫乌鸦的鸟,为何要以一种消极的眼光去看待着个世界?如果你的心已经觉得这世界除了黑色,再没有其他色彩。那么,纵然这世界再缤纷,你不会看的见的。退一万步说,整个世界都已污浊了,难道你忘了,这世上还有你,陈亚东。还有我,王家兴!”
陈亚东瞧着王家兴,心情似乎已好了许多,世界好像也更光明了,喃喃道:“也许……也许吧……”
王家兴道:“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仍然相信,你陈亚东不会变。王家兴,也绝不会变!”
他的目光中,是那么清澈,透明。他的眼神,除了坚定,还是坚定!无论多少时光的冲刷,无论多少岁月的洗礼,都从未改变。
但他却忽略了,陈亚东和王家兴,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