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然阴沉无比。
可能是因为心中难受,在夜霜看来,这最后一场冬雪——或说第一场春雪更显冷得刺骨……
这场雪,一直在下,一直再下,仿佛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而对于这个冷清冷寂的献剑峰上这个孤然独立的夜霜来说,这些雪花便似乎是他心口上的鲜血,一直滴着,不知何时才能止住……
许久,夜霜才起身。望着遗冬远去的方向,他的眼睛里那点疑惑渐渐消失,随即燃起的,却是一股浓浓的杀意。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爹娘已经不在世的消息,害我多苦苦追寻这么多年!?为什么每次我追问时便随口敷衍一句‘以后有机会再说’!?为什么这映阳宗上每一个人都痛恨夜氏、痛恨我爹!?而这映阳宗到底当年与夜氏有什么关系!?……这也不说,那也不说!这些家伙到底有什么秘密,非要瞒着我!”夜霜低声怒骂着,不知是许久没有休息还是此刻怒意爆发,他的眼中此时完全占满了通红的血丝。
那瘦弱的小脸上从通红憋到青紫,那奋力攥紧的发抖双拳,那要得几乎快要崩碎的牙齿,无一不在倾述着他此刻心中的怒火。
“大师兄总是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欠我什么东西没还似的;忠蔚师兄也似乎畏惧什么吞吞吐吐的没有一次说明白那些以前的事;前几日二师兄莫名其妙的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特别是姜文,他那一句:‘别看着人家外表长得好看你就往她身边凑,告诉你,这往往人都是死在最亲近的人手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在针对谁?无言么?可无言又为什么要害我?她又有什么理由要害我!?这……这些人……”
“师祖、大师兄、二师兄、忠蔚师兄、姜文、皓空然、端木镇允,这些正道的人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直都瞒着我!还有那个和云惜月一起的神秘人、方先生、吾道镇魂谷的什么谷主、甚至连掌门仙人都……这些人……为什么我总有一种被完全编织在一片阴谋之中的感觉……”
“还……还有……唔——”忽地,就在夜霜脸色惨白的回忆着那些奇奇怪怪形形色色在他记忆中出现过的人物时,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他的心口迸发出来,若一颗已然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瞬间在他的体内充斥了一种近乎刺骨的冰凉感觉。
夜霜只觉耳边嗡的一声,他整个人像瘫了一般直接倒在地上。他脸色惨白若雪,开始有种千斤重缒压在胸口一般的难以呼吸的感觉涌起,逼迫得他不得不张大了口喘息着。他全身上下开始莫名的发抖,原本有意识要抓住身边门框的手竟也完全不受控制的直落在雪地上不能动弹。远远观去,他就好似一个发病的病者一样在雪地上抽搐发颤。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我这……这是怎么了?”夜霜缓缓的拖动身子,用着一双几乎无法控制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两条勾缠在一起的双腿,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看起来很是难受。
这种感觉对于夜霜来说并不陌生,早在那次镇魂谷谷主夜依鹫率领吾道刺寇鬼童等人偷袭的那夜中,他就因为第一次施展了那块灵石的雷电之术后产生过这种诡异感觉。可如今他也没有使用任何法术,更没有同时运行起两套心法,却也莫名的有了同样的病状,这使得他自己也完全不知所措了。
“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与那天道心法有关?”夜霜虽然蜷缩在雪地中不能动弹,可意识却还是很清醒的。他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已然有大约三四天没有再修炼天道心法了。
“难道是因为没有修炼天道心法才导致如此的!?”夜霜心中一惊,仔细思索一番却也深觉极有可能,“不然方先生怎么会那么爽快的答应我和我解除那个交易!?——他们果真也是在利用我!把我当成傻子一样在耍!!!”
夜霜心中叫苦,可此时却也确实不是他能怒的起来的时候。
在雪地上躺了许久,他才渐渐觉得身体上有了些许知觉。他原本想就地起身打坐,借助体内的灵气应该可以稍微缓解一下痛苦。不过细想之下,他还是艰难起身,靠着双手愣是把自己瘫痪一般的身体拉进屋子里去。
夜霜咬紧牙关,坚持着支撑起半身跪立才将屋门合上,抵上门闩。而在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却只有一件事令他感到十分紧张:“假若这副模样被师父看见的话,一定又会被他好生训斥一顿的!”
忽地,他一愣,整个人顺着门上一倾,滑坐在地上。
“这一切……恐怕如今只剩师父蒙在鼓里吧……他此时此刻可能还以为我在山下逍遥自在、悠哉悠哉的游玩呢。呵——”夜霜苦笑着,叹息着,眼中一丁泪花带着歉意涌动在他的眼眶之中,“我……还是他眼中那个不成器的、只会给他惹麻烦的徒弟……”
“师祖说的没错……假若我要是把这件事情告诉师父的话,那么师父必然会想办法帮我把这件事压下来,再想法子帮我驱除体内的煞气,随之还要调查那个奇怪的女人是用什么办法逃出那个山洞的……这一切实在是太繁重了。师父每日事务繁忙,我如此一说就会多给他带来许多压力。与其害师父烦恼,不如先隐瞒下来,待日后有机会再自寻解法……”心想着,夜霜也觉得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缓和了许多。想起自己已经有几天几夜滴水未进,他此刻也觉得口干舌燥,费力起身往那张桌子走去。
可忽地,待他来到桌子边时,却不禁一愣,整个人呆立许久。
只见他目光汇聚处是一个不知何时便放在窗台上的黑漆盒子,而在那个盒子的半掩之下,四枚散着阵阵浓郁灵气的玉色丹药轻轻置在其中。
那种丹药夜霜见过,他一眼便认出那正是只有峰主和内宗弟子才可能拥有的玉参丹,可正是如此,他此刻才完全不敢相信一般的惊杵在原地。
“这种丹药即使是师父也一年才有一枚……如今这里出现了四枚……那么就说明……”夜霜不敢相信向振霆竟会对他如此寄以厚望。心想着自己以前的种种错事与误解,又看看如今自己的狼狈模样,两道泪水不禁决堤而下。
在这个寒冷的黄昏,在这渐渐黯淡的夕阳之下,这个已然失去所有的孩子,却感到一丝丝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不是拥有时的兴奋,而是被看重时的欣慰……
可惜……夜霜可能完全不知。就在他还在感动于这份弥足珍贵的礼物之时,一道黑影却隐藏在他屋外的枯树林之中,静静的透过那扇窗户的细缝看着他,不动声色。
忽地,那黑影似乎一怔,猛地往四周寻望了一圈,却仿佛没有什么发现。虽如此,他还是万分谨慎,小心的潜入树林的黑暗之中,失了踪影……
而就在那黑影消失没多久,这林中,忽地响起一句轻语:“那就是萧明落的儿子——剑神之子?”
这声音轻柔好听,却不乏有几分冷意。而循着这声音起源处而去,不难发现,一位衣着华贵的女人立在林中。她似乎并不害怕被人发觉一般,几乎半个人显在夕阳之下,而稍稍一辨便能看出,她正是那个原本被关押在南边阴洞里的女人。
“畏畏缩缩的,哪点有剑神的模样?哼——果真是得了这映阳宗的‘真传’啊!”那女人冷笑一声,口中冷言讥讽那原本逃离的黑影时,却也不忘鄙夷一下映阳宗。
“阿弥陀佛。却不知,他是要做什么?会不会对那个无辜孩子有恶意?”忽地,在那个女人身后,一声佛号响起,随之一个约莫三十余岁的僧人声音轻起。
“就算是有那也只有如此了,禁令师兄。”这时,在那僧人旁边闪起一道黑影,对着那僧人微微一笑道:“按佛家之言,人须顺应天命,若天意如此,那么这孩子也活不了多时了。再说了,你我不也才救过这孩子一命么?若是这一举可令得他看懂世事,思明性命之贵,自然对危险会自有所觉,自有所感,自有所悟。咱们再次出手,岂不成了逆天命者了?”
那僧人听着,不禁一怔,却也明白其中道理,深深点了点头。
“善哉善哉。此事若有变数,那么以后有缘,自能由有缘人来助他。你我二人此行的目的,还是先将风师侄送往安全之地养伤为主……”
“不,我要留下来!”忽地,不等那僧人言罢,那女人却抢先一步断道:“对不起了两位前辈,请恕晚辈任性无理。”
她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看向那间夜霜的小屋。许久,她若水波一般的清眸中闪过一丝异芒,似忆起什么般,断然道:“我得留下来!我要查清楚一些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这映阳宗——哦不,不止映阳宗!这整个正道,从不知何时开始,有一张由无数谎言编织而成的阴谋之网悄然展开!而这个网的中心点,就在这个夜氏的后代身上!”
那僧人与黑影一听,不禁同时一怔。他们对视了一眼,互相会意,也只留下一句:“那,你且小心行事,若有需要协助之处,你大可寄书信通知,我们随时赶来!”说罢,二人却也知多说无意,双双微叹了口气便悄然消失了。
枯树林里,那个女人依然立着。
目光,若剑,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