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二年(1574)
“父亲还是去掺和最上家的浑水了么?”
伊达家督的居馆之中,一个结实的小孩表情肃穆地正襟危坐,庄重的气息足以扫除一切轻浮。与三年前自卑懦弱的梵天丸相比,现在的梵天丸已经迥然不同,变成了这副堪称为武士的模样。身为最上家的外裔,梵天丸俨然为像家督一样用沉稳的声音,询问最上家内乱中的父亲,却是无关痛痒地直呼“最上家”。
“当主大人已经以小梁川中务大人为先驱率领先驱众,向着上山城进发了。”小十郎用一如既往的稳健声调回答梵天丸,但是此时的他对于辉宗的决定也十分唏嘘。但是,这些唏嘘并非因为此时的小十郎尚未成为伊达家武士,无法跟随辉宗出阵。而是难得在几年前与成功继任最上家家督的义光交好,却在义守、义光再次内乱时,毫不辨析局势便草率地出阵与义光为敌。不过,小十郎也因此机遇得到辉宗的命令留侍在梵天丸身边,成为这段时间的梵天丸的侧近。
“如今与相马家态势正处于胶着,父亲竟然全然不顾。却仅仅因为出羽守一纸手书,不辨形势便贸然率兵出阵出羽。让下总伯父(岩城亲隆)独力牵制相马家的侵攻,实在是…”尚且年幼的梵天丸不免急躁,愤然地咬牙切齿,以至于说不出话来,攥着的拳手不禁猛锤大腿。梵天丸深深地祈愿父亲能够冷静地对待时局,让伊达家发展壮大。只是,所有的愿望都无法挽回现状,梵天丸也只能剩下一声长叹:“父亲还是太过温厚了。”
如果说温厚是一种美德,恐怕只能是和平年代的美德。乱世之中,温厚的性格只会留给残忍的人可乘之机。小十郎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对于辉宗也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之下,小十郎也只好劝慰梵天丸道:“此次,出羽守大人纠集最上八楯各支族,声势远胜源五郎大人。而且上山城武卫氏一族也有意归降我方。故而源五郎大人虽然勇略过人,但是胜负依旧未可知晓。下总守大人稳健贤明,也一定能抵抗相马家的侵攻。殿下不必太过烦恼了。”
“出羽守本就声势浩大,父亲大人的出阵对于出羽守来说根本毫无分量。而且,对于此次出阵,倘若出羽守得势尚可,但是我方却也无利可图。倘若源五郎出人意料压制各方,那么从此本家将树最上家源五郎这一强敌。本家本就该坐山观虎斗:如果源五郎得势,那么本家可以凭借近年来的情谊,获得最上家源五郎这一强力的盟友。如果出羽守得势,最上宗家的威望与支配力也会一落千丈,甚至再也无法控制羽州,本家届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出阵压制各方支配出羽。因而相比之下,当务之急应该是扼制相马家的野心。如今伊具、宇多两郡悉数沦陷,要地丸森城甚至成为相马家侵攻的进阶,本家面对相马家的势力再也没有屏障可言。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相马家居然用太祖父外裔的身份强占太祖父的隐居料丸森城,长此以往,周遭强邻也将以各种名义侵占本家的领地。父亲对此隐患竟毫无察觉!”小十郎与喜多都是智谋超群的异才,更有姊弟之情。因此,在陪侍梵天丸的同时,二人经常互相探讨伊达家的军政之事。梵天丸本就聪慧过人,兼得两位“良师”耳濡目染,因而拥有十分敏锐的判断能力。即便是善于决断的喜多在旁听着梵天丸条理分明的判断,竟也难添一句。
“当主大人的温厚固然应对外家的时候不合时宜,但是左月大人、内匠大人(远藤基信)等伊达家的栋梁之臣都是因为当主大人的温厚而深受感动、侍奉左右的。况且,相马家虽是主家的隐患,但是相马家锋芒正锐,并非轻易可以根除。主家连年征战,实在难以击溃相马家军势。因此面对当今的态势,应该是恢复国力为重。景纲以后一定力劝当主大人休养生息、安抚领民。愿殿下以后也切不要穷兵黩武。”此时的梵天丸虽然明智,可是考虑终究受阅历所限而尚不成熟。相比之下,年长十岁的小十郎见闻、学识都远比梵天丸广博,因此主张也较梵天丸更为稳重。小十郎也正是因为认为温厚才能团结家臣,才在中野宗时谋反事件中劝谏辉宗不要牵连其他家臣。
不过,年轻性急的梵天丸却似乎十分不满辉宗的温厚。双掌像要奋力压住不满一样压着膝盖道:“可是父亲就连谋反的中野父子都能原谅,实在温厚过头了!”梵天丸口中的中野父子,便是中野宗时父子。二人谋反失败后,逃往相马家避难。辉宗生怕伊达家机密被掌权多年的中野父子泄漏,因此声明免责,才得以接回中野父子。事后,辉宗担心违背声明而处罚中野父子,会引起协力谋反的家臣不安,竟真的不予任何追究。
可是,小十郎在中野宗时事件上竟也无言以对。正是因为伊达家的衰败和辉宗的软弱,才使得如今就连谋反者都无法追究。这时的小十郎,一方面对梵天丸的急躁性格有些隐隐不安,另一方面对于梵天丸的才智却满怀希望。最后所有的情绪只变成这样的一段话回答梵天丸:“因此,殿下身为伊达家迹目,更应该磨练才智、品格而成为日本第一的大将!与当主大人共同完成振兴家名的大业。景纲愿为殿下的协力!”
梵天丸听到这里,眼神渐渐地褪去了愤慨,注视着面前的小十郎。用一如既往的沉稳音调调侃道:“三年前你割去了我的右眼,你便要负起责任成为我的右眼。不论你是否愿意,你都要作为我的右眼与我一起开创伊达家的天下!”
爽朗的大笑就这样传遍居馆,尽管尚是童声,却豪放得让忧郁的听者也心情开阔。小十郎匍匐在开怀的梵天丸面前。命运的羁绊,真正地成为这两位当世英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