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死人取桥 4
钟觅2015-10-27 13:533,411

  天正十三年(1585)

  无情的铁炮声,朝着政宗迸发出来。

  或许,是出于本能,面对这义重的铁炮,政宗凭借景秀摆着格挡的架势。但是,除此之外,政宗并没有其他的应对,整个人呆立着。这时候的政宗,已经没有了任何思绪,脑中一晃而过的想法,只有一个,那便是:“难道我政宗的心愿,到此为止了么?”

  政宗没有料到,这颗炮弹疾速地飞驰着,向着自己的胸膛,却终究没有打中自己。不过,景秀虽然是天下名刀,却终究只是一把没有生命的铁器,根本无法阻止炮弹的轨迹。这一次,阻止下来炮弹的,是政宗身边的直显。至于阻挡炮弹的方式,不是借助于没有生命的物件,而是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

  由于腹部被炮弹击中,直显无力地瘫软下去,腹部像炸开一样,汩汩不绝地流淌着鲜血。现在的直显伤势岌岌可危,如果不进行止血,很可能会失血过多而死。但是,身处战场之中,直显根本无法进行包扎,更不要提有效的止血了。即便如此,政宗没有想到,中弹之后的直显,第一句话竟然是:“直显没有辜负主命呢。”

  正是这一句话,使得政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他没有想到,为了保护自己,为了完成清显的命令,这个年轻得还无法理解死亡的武士,竟然就要面临死亡的命运。但是,直显尚有几分稚嫩的脸上,却微笑地鼓励着政宗道:“藤次郎大人不要辜负直显的一番心意,一定要活下去啊!”

  “我一定会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一定要看见伊达家的胜利!”倒在脚边的直显,那一声声纯粹的鼓励,逐渐地变为一股暖流,穿过了政宗的胸膛。即便身处战争之中,政宗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任凭暖流涌上眼眶,伏在直显的身上。幸运的是,伊达家的旗本及时地发现了政宗,拼死奋战之下,才没有让佐竹联军的士卒伤害到政宗。

  然而,政宗没有管顾这些,也不再怒视着义重,只是一味地伏着哭着。他想起了小十郎,想起了宗乙,想起了基信,想起了那些自己疏远的武士。现在的他,只是觉得,他对不起很多一心忠于伊达家的家臣。不过,直显自然无法理解政宗的心情,只是用力地抬起胳膊,指着政宗的背后,轻轻地唤道:“桃花驹!”

  这个名词,好像一股电流,猛地惊起政宗。突然清醒过来的政宗,顺着直显手指的方向,猛地回过头去,居然真的看见一匹桃花驹,而且正是政宗的桃花驹!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还是因为护主心切,政宗的桃花驹正在左冲右突,朝着政宗狂奔而来。

  桃花驹的出现,好似希望一般,出现在政宗面前。但是,此时的政宗还是环顾了一眼,看着那些为了自己奋战的旗本,流露着一丝的愧疚。正在政宗仍旧犹豫不绝的时候,政宗感觉得到,自己的胳膊被直显猛地握住了一下。政宗领悟到,这是直显提醒自己,不要辜负旗本奋战的一片苦心。

  终于,政宗还是下定了决心,等到桃花驹近前,便猛地翻身而上。但是,政宗并没有打算,就这么一个人离去。翻身上马的一刻,政宗用力地抓着直显的手臂,计划直接将直显拉上桃花驹。此刻的政宗只是想着,就算无法拯救直显的生命,也要带走直显的尸体,给清显一个交代。

  但是,政宗不知道,因为旗本的掩护,刚才的义重一直无法瞄准政宗。但是,上马之后的政宗,又重新出现在义重的视野,被义重准确地射中。而且,这一次政宗被射伤的部位,竟然就是拉着直显的左手。至于政宗的左手,直接被炸出了鲜血,完全使不上力气。但是,政宗依旧忍受着剧痛,拖着直显的身体一路奔走。

  看到政宗顽固的样子,直显自然也知道政宗的一番苦心。但是,直显似乎也明白,自己是将死之人,这样拖着自己,桃花驹难以带着政宗离开。于是,这一次,直显再次出乎政宗的想法,猛地将自己甩了出去,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政宗的左手。即便身体飞向佐竹联军的刀锋枪尖,直显稚嫩的脸上,依旧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政宗回头望着直显的微笑,无可奈何的感觉袭遍全身。政宗没想到,即便临死之前,直显依旧为了保护自己的命令,不惜粉身碎骨的结果。直到回过神来,政宗才急忙想要转身,希望凭借着桃花驹,找回直显的尸体。但是,更没想到的是,义重的又一发铁炮,毫不留情地射中桃花驹的臀部。然而,桃花驹并没有因此失足,反而一下吃痛,载着政宗猛冲出去。

  身陷重围的政宗,从来没想过,自己不是杀出佐竹联军,而是依赖直显的保护逃亡出来。但是,绝处逢生的政宗脑子一片空白,没有驾驭着桃花驹,只是毫无反应地看着,自己的本阵被佐竹联军突破。政宗的脑中,只有一句反问,正在无数遍地回荡:“我独眼龙政宗,难道输了么?”

  正在政宗兀自出神的时候,政宗没有发现,冲破政宗本阵的佐竹联军,逐渐地充斥着整个战场。政宗一个不注意,座下的桃花驹一个失足,突然将政宗的身体猛地甩了出去。也正是扑倒在地,政宗这才回过神来。但是,此刻的政宗并没有在意,满心以为这是桃花驹失血过多、没了力气。然而,直到政宗费劲地爬起来,环视了一下左右,才知道自己的情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乐观。

  此时政宗的左右,分别伫立着十几名士卒。但是,这些士卒并不是伊达家的武士,而是佐竹家的足轻。其中几名足轻,手中正拿着拌马绳,很明显是拌翻桃花驹的工具。其余的足轻,手中都紧握着一支竹枪,包围着刚刚起身的政宗。当然,不论是哪一种足轻,现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政宗。

  政宗清楚,自己的独眼模样,以及头上的不动明王弯月盔,乃至于身上的黑漆涂五枚胴,都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些佐竹家的士卒,也正是认出政宗的这些特征,这才又是恐惧、又是惊喜地盯着政宗。不过,对于这些敌军,或许是出于自负,政宗只是无奈地笑道:“看来,我政宗还要再添几分杀戒啊。”

  倔强的政宗,实在是不愿意,死在无名小卒的手上。于是,即便精疲力尽,政宗还是摆出一副应战的架势,怒视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卒。但是,政宗心里也清楚,现在的自己身负重伤,就算自己武技过人,恐怕也无法应对,这些士卒的人多势众。

  至于佐竹家的士卒,不知道是震慑于政宗的威名,还是害怕着政宗的架势,也没敢轻易地上前,只是死死地盯着政宗。当然,这些士卒的余光之间,还是你瞄着我,以及我瞄着你,都希望同伴先试探政宗的虚实,以便决定自己的出手。

  由于各自不同的心态,政宗与这些士卒一度陷入了僵持。这时候的政宗料想,接下来的情况,无非只有两种。一种是伊达家的武士发现了政宗,政宗也就可以借此机会突出重围。另一种就是又有佐竹家的士卒发现政宗,使得政宗身陷更深的困境之中。

  不过,此刻的政宗相信,结果一定是前者。因为,自从他的出阵开始,家臣的追随没有功利、没有算计、没有要求,只是为了互相之间的羁绊。政宗相信,他与家臣之间的这种羁绊,肯定能够超越佐竹家,超越义重的权谋聚集起来的家臣。

  但是,政宗没有料到,命运却安排了第三种结果……

  随着政宗的本阵被冲破,佐竹联军与伊达军势陷入了全面的混战。鲜血、旗帜、流矢,到处飞扬着。但是,此刻的政宗,已经是筋疲力尽,又要关注十几个士卒的动向,竟一时没有察觉,正有一支流矢,向着自己的方向飞来。直到政宗发现的一刻,政宗的右臂,已经被这支流矢划破。

  这支流矢,并没有命中政宗的要害,甚至只是划破手臂。然而,也正是这支流矢,帮助这些士卒,试探了政宗的虚实。看到政宗反应迟缓得被流矢射中,这些士卒也就都明白,现在的政宗已经没有精力进行刃战了。于是,这些士卒便趁着这个机会,一哄而上,希望夺下政宗的首级,借此立下大功。

  至于政宗自己也明白,既然无法震慑住这些士卒,也就只能拼死一战了。于是,政宗也迎着这些士卒的冲锋,利用兵法的手段,直接砍翻了两人。但是,就在政宗面对着第三个士卒的时候,不合时宜的一滴浊汗,已经顺着政宗的额头,滑落进政宗的独眼之中。

  “啊!”

  或许,是这滴浊汗刺痛了眼睛,政宗怪叫了一声,难受地闭住了独眼。但是,闭眼的政宗也还知道,面前还有一位佐竹家的士卒,正贪婪地盯着自己的首级。因此,政宗也对着这个士卒的方向,猛砍了一刀,将这名士卒砍倒在脚边。然而,政宗不知道的是,其实还有另一名士卒,已经绕到政宗的背后,对着政宗的背后就是一枪。不过,由于政宗的动作,这一枪仅仅刺中了政宗的肩胛。

  但是,政宗已经筋疲力尽,又被刺中这么一下,再也没有力气作战,直接倾倒在地,只能勉强地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尽力地擦拭眼睛。然而,直到眼睛恢复的一刻,政宗的抬眼,只是看到这名士卒的竹枪已经无情地举起,想要一枪结果政宗的性命。

  “难道,我独眼龙政宗,还是要死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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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与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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