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头上的玉月儿,乍看起来像是被百灵村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向山巅的小路拴住的气球。在它的周边不时引来了一些夜间的飞鸟。
在百灵村的路径上,三婶子借着农历二月十六的满月之光进了艳丽家的门。
三婶子一进门便被艳丽家中的三个人热情招待到早已准备好了饭菜的餐桌上一起吃晚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三婶子客气啥呢,这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艳丽的父亲艳老六客气地和三婶子说着话,也来到了饭桌上。
“这样多好吃的,不会是特为我准备的吧?”
“三婶子,我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到我家来就只好让你和我们一起凑合着了。”成巧巧一边上菜,一边和三婶子说着话。
“呵呵,看来我这个媒人还是做得的。我一年走家串户都有好的吃。”她一边说话,一边在观察艳丽的反应。
坐在她对面的艳丽笑着说:“三婶子你好逗人,再说我就不让你了。”
“哟,你看你家姑娘是明白人不是?我刚一提,人家就懂了。”说着几个都笑了。“这是艳丽亲手做的吧,我得好好的尝尝。”说着夹起了一块色香味俱全的猪肉放在嘴里:“不错,难怪人家急等着要吃你做的饭呢。真的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也难怪人们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打泥洞。”艳丽听得懂三婶子的意思,但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故意避开三婶子的话。
成巧巧说:“三婶子,不要只顾着说话而不夹菜啊。”说着把几片肉夹进了三婶子的碗里。
“不会的,不会的,你们看看,这屋里的几个人中,害羞的可不是我啊。”
成巧巧看了看艳丽:“你看你,怎么不和你三婶子说话?”
“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有我三婶子在,我说话可不是她的对手。我服输还不行?”这个时候的艳丽,其实也不是像少女样的害羞。从本质上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别扭。当然,这样的不自在,一方面是被那时百灵村姑娘们大多在二十来岁就嫁人的通常情况给*出来的。一方面也是她这样一个三十岁了,还嫁不出去,或者说是还不愿意嫁人的,还扭扭捏捏的女人的心理作为依托的。
而人总得在事情面前,尤其是人生大事上做出选择,尽管很难,但人都得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一次又一次的取舍。艳丽十年前心怡的男人来到了她的身边,并找了媒人来提亲。她在这个物是人非的年轮上,又要作出怎么样的取舍呢?是要爱?还是折服于青春易逝的现实?
因为,如果迟早还是要嫁人成家,那么,她真的是越来越等不起了。
三婶子一边喝着碗里的红豆酸汤,一边笑着说:“你可别拍我的马屁啊。”
“不敢,我是怕碰着你的马蹄子。”
在几个人的笑声中,三婶子对着艳丽说:“饭我是吃了,但是我的事还没有办完。艳丽,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我也该给人家有点回应的了,你说是不是?”
在艳丽的默许中,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三婶子的老道。
“是啊,三婶子,你说都这样长时间了,依我们这儿的礼规,是好歹该给人家陆俊家一个话了。”
成巧巧说:“你也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这时都等着听她的一句话了。这一下子给静了下来还让艳丽觉得有些不适应。她看了看父母和三婶子。想说点什么,又像是有所顾虑的样子。气氛一下就变得沉重了起来,像是轻柔的衣物,一放进水里就变得重沉了。
“艳丽,你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不论你说什么,三婶子都听着。”
“我……我还没想好。”艳丽的这话一出,顿时让几个人都看着她静了下来。父亲用不满的眼神看着她;母亲用责备和不理解的眼神瞟了她一眼;三婶子在等待是否还有其他的话。
艳丽感觉自己一下子好像成了正在受审犯人似的。但是面对父亲,她也不敢动什么声色。人们似乎觉得,一个三十岁的未婚女人,还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负责任的,人们也就更有理由相信,之前人们都说她好,或许是人们人们看错了,还是她心理有什么纠结。总之,这都还是让人不太好理解。
还是三婶子先打开了话题:“也不要太急,这不管怎么说也是人生大事。”
成巧巧接话了:“怎么不急呢?你说都一混就三十几的姑娘家了,怎么还不考虑呢。我都不知道你在选什么啊。你看你,和你差不多年岁的姑娘,那个不是成家立业的了,唉!可你还……”
“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没出息,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知道我丢人还不行吗?”说着艳丽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你三婶子不是外人,有什么你都可以在今晚上说出来。”艳老六也开了口:“艳丽啊艳丽,我们不得不承认,其他事情你都处理得好,可是一到这个婚姻问题上,你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作为一个当爹的,我平时也不好多跟你说些什么,但你一天天的这个样子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了。你知道不?你姐现在已在城里安家了。你姐不是也帮你张落过吗?可是都没有成事。你说你这不是心想天高,命如纸薄吗?”说着很生气地点上了草烟,几个粗糙的手指头和烟杆捏在一起,发出了恼怒的“吱咕”声。
艳丽看着父亲,她把激动的声音平和了下来:“爸,你们二老想让我找个好人家,嫁到大城市去,可我并没有觉得城市里就有什么好的。在这两个过日子的事情上,城市里的人花花肠子更多,更不可靠。”
成巧巧接了话:“我女儿啊,咱们可不能以偏概全啊,不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都有过得好的,也有过得不好的。这日子谁也给不了咱们,两个人的日子,说到底还是自己过出来的。你说你姐家现在也有个一两百万的家底,但他们刚成家那阵子,还不是靠仅有的几百块钱起家,我看这陆俊家是没我们家富足点,可是我看也是个不会懒得光是坐着吃的那种人。”
艳丽看了看三婶子,又看了看成巧巧:“别人误解我,说这样那样的难听话多了去了。可是,你们是最了解我的,你们不会也误会了我的意思吧。”
艳丽说着,两个眼框在灯光下一阵红似一阵的:“说实话,咱家也富不到那里去,陆俊家也穷不到那里去。好歹,人家一转眼就建了三间大房子,应该算是咱们百灵村最好的了吧。所以,我们的事情不是城市与乡村,也不是穷不穷的问题。陆俊是给咱家做了不少的事情,这谁知道他是不是做给我们看的呢?况且,如果我嫁给他,要是他给我做出些花花肠子的事情来,我恐怕是这一辈子就没什么日子过了。”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就变得生硬了起,变得杂乱了起来。几个人的争执,似乎与提亲,嫁与不嫁,同意不同意这主题有了些偏离,但却又是当事人,特别艳丽这个女人所绕不过去的湾湾。
也难怪,喜欢,好感,都是自己的事情,可是,婚姻还真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它得把与之相关联的东西都理顺了,往后才会有好日子过。否则,婚姻的形式是可以在男女两个人的一个激动的决定下就可以形成,而真正的婚姻内容的展开,并让男女两个人在这样的展开中过得好,过得幸福,可历来都并不是人一厢情愿的事情。
成巧巧边给三婶子倒水,边看看艳丽一再控制又控制的表情:“这个人在年轻时,确实玩过不少的地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人家这几年不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挣钱吗?你都快三十的姑娘了,你看看,咱们这方圆几十里的左村右舍,和你大小的姑娘,人家都早就成家了,可你还这样一天天的混。这么些年了,也不见你有什么进展。和你年岁相仿的男人,人家都是有家有室的了,比你小得多的男人,人家又嫌你的年龄太大。你说你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我的二小姐,你是不是铁定心不打算成家了。”
“你们是不是都怕我嫁不出去,那我就不嫁人了,不嫁人也照样过一辈子,我到尼姑庵去就是了……”艳丽的情绪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两行热泪从她白晰的脸上淌了下来:“我是不小了,我是几十年了都还死皮赖脸住在父母这里,吃老人,穿老人。难道我心里就不堵吗?可是,难道我就要因为自己的年龄,因为自己的嫁不出去,而对陆俊的种种让人疑虑的情事不管不顾吗?”
是啊,陆俊他在外面玩了十几年,他身上的故事虽然百灵村人不知道,但是,艳丽可知道就是在这村里村外的,也有不少大姑娘曾经不清不楚的被他伤透了心,而她艳丽或许正是其中一个受伤的女人。
说到底,她对陆俊算是又爱又恨,又想不见,却又在一时之间难以忘怀。可是,不论是陆俊,还是艳丽,每个所做的事情,迟早都是要自己来承受因此而生发出来的一切的。因为,没有人能真正的逃避得了,也没有人能为他人所做出的事情埋得了单。在这一点上,或许上天总是那样的固执,它从不会让任何人得以侥幸的。
所以,艳丽怎么就一定得要为陆俊的种种事情埋单吗?
当然,在艳丽的一气之下说出的这话里,似乎,她还是没有能让自己在心底里真正的原谅过陆俊,虽然她当初是那样的朝思暮想地成为他怀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