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其实仔细想来,这世上那里有一条路是不难走的?就像张鸣九即将带着众人走上的这条山路,简直是黄泉路奈何桥一般,若是稍不留神,从这儿摔了下去,是分身碎骨,还是拍成肉片,这个不大好说,但立马直奔往生那是绝对错不了的。
这次出来,张鸣九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马鹏飞。
尽管马鹏飞狗皮膏药似的一定要粘着张鸣九,见他怎么都不肯答应,甚至提出了让张鸣九起码带上马成功,路上好也有个照应,这样的馊主意。但张鸣九一口咬死了,就是不让,马鹏飞也拿他没有办法。离开寨子的时候,马鹏飞把张鸣九送到门口,那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让张鸣九几次忍不住想答应他,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马鹏飞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不惑之年,正是享受幸福的好时候。在这个医疗条件短缺的时代,甚至有“人到五十,只欠一死”的说法。张鸣九刚刚十六岁,他有的是大好的青春可以去拼,可以去赌,但马鹏飞不能,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光可以肆意挥霍了。
更何况,张鸣九可不知道自己走的,到底是一条通天大道,还是一条不归之途。
“小心咯,前面的路不大好走。”张鸣九抖了抖一路架着鹰的手臂,金雕会意的振翅飞起,在张鸣九头顶盘桓了几圈,发出一阵“嘎——嘎——”的叫唤,半晌才渐渐飞远了。
那石崖像是被斧凿从中劈断一般,一条缝隙从足有二十米高的崖顶一直贯到底部,最窄的地方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二十几个壮汉互相看看,不禁纷纷摇头苦笑,想过去,怕是真的不容易呢。
“这个地方,叫母子崖。”见众人一脸疑惑的样子,张鸣九指着崖缝中透出的道道光线,给众人讲起了这块崖的故事。
相传在春秋战国时期,一个年轻人上山砍柴,不巧遇上雷雨,便躲进一个山洞之中避雨。因为当日的雷雨太猛,年轻人这一躲,就是整整的一天一夜。
第二天早上,年轻人从山洞中出来,无意之中看见雨后山中竟然长出了一种金黄色的蘑菇,上面蒙着雨珠,在阳光下,散发出像金子一样灼眼的光。
年轻人忍不住一路随着蘑菇生长的路径采过去,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身后就是这块崖。看看背篓里的蘑菇,年轻人竟忍不住想哭,那都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黄蘑菇。
很快,天又黑了,年轻人六旬高龄的母亲两夜不见儿子回来,急得到山上去找,一直找到这块崖前。老母亲在崖前哭,年轻人在崖后哭,两人只隔着这一块崖,却看不到对方。
两人哭了好久好久,直哭得双眼泣血,情感上苍。一道天雷劈下,这里就出现了这么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张鸣九的故事,到这儿便戛然而止。在众人耳中,这个故事的结尾自不用说,肯定是母子团圆,皆大欢喜,所以这里才会被取名为母子崖。二十几个人中,只有一个年纪和张鸣九相仿的小伙子无意中看到,张鸣九抬头看向那道缝隙的时候,露出了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
实际上,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是喜剧,恰恰相反的是,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甚至是恐怖剧。
那一道缝隙裂开的时候,年轻人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老母亲。由于缝隙太窄,他一手抓着背篓,一手扶着崖壁,一点一点的往崖下挪去。就在离崖下还有不到五米的时候,他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脑袋撞在崖下的石头上,当场脑浆迸裂,死的不能再死了。背篓里的蘑菇洒落一地,阳光下,又发出了那种金灿灿的光。那老母亲见儿子死了,不禁悲痛欲绝,由大喜入大悲,最易伤心肺,老母亲最终也撞崖而死。
在这附近几个村落,大多都流传着这个故事。而且,相传那对母子死时,心中满是怨气。因此自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只要是在这个山上见到那种在阳光照射下能发出金子光芒的黄蘑菇的人,就一定会死在这块崖下。
当然,这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张鸣九曾两次到过这里,也都走到了崖顶,石崖那边的景色,就如世外桃源一般,很是美丽。
“哎,银铠,你摘它干什么?”
张鸣九刚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正朝旁边的一块大石头走去,石头上,一根狗尾巴草正随风摇曳。
那小伙子名叫王银铠,平素沉默寡言,还抠门的很。在这二十几个汉子里,属于很不招人待见的那种。见他弯腰去摘那狗尾巴草,纷纷掩口偷笑。张鸣九看着他,心中却涌起一丝不安的情绪,不禁出言阻止。
“啊?”王银铠明显被张鸣九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再看看自己面前的狗尾巴草,不禁吓得一缩手,回头对嘲笑他的众人尴尬的笑了笑。
“怎么了?”张鸣九凑到王银铠身边,低声问道。
王银铠摇了摇头,解释说,自己体格一直不好,大概是早上饭吃得少了些,现在有点儿头晕,兴许是看错了吧?
“哦。”张鸣九点了点头,看着精神恍惚的王银铠,心中那一丝不安似乎更强烈了些,此地流传了几百甚至几千年的传言在他耳边不停的响起。
只要是在这个山上见到那种在阳光照射下能发出金子光芒的黄蘑菇的人,就一定会死在这块崖下……
只要是在这个山上见到那种在阳光照射下能发出金子光芒的黄蘑菇的人……
见到那种在阳光照射下能发出金子光芒的黄蘑菇的人……
张鸣九看着王银铠,认真的问道:“你真的没事吗?要不,我们歇一会儿,吃点儿东西,等你好些了再走吧。”
张鸣九关切的话,在总是受人嘲笑的王银铠耳中听着,却十分刺耳。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同伴,只觉得每个人看向他的目光中都闪着戏谑的光,众人低声的私语,也让他觉得心中万分难受。
“不必了,我没事。”王银铠冷冷的语气,让张鸣九听着也有些不爽。老子好心好意想帮你,你个王八蛋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但张鸣九天生不是什么爱记仇的性子,转念一想,人家平时总是受人排挤,本身已经够可怜的了。只要是现在站在这儿的,都是自己人,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呢?平白无故伤了和气,可就不美了。
“好了好了,既然没事,咱们这就走吧。”张鸣九说着,指了指那石崖后面,“那后面我去过两次,世外桃源什么样,那儿就什么样。就一个字儿,美。”
话虽说得硬气,但王银铠心中却真的有些害怕。刚刚在那大石头边上,他明明看到一只金灿灿的蘑菇,闪着金光就跟金元宝似的。看着那二十米高的石崖,他腿肚子打颤,脑袋止不住的迷糊。
这二十多人的队伍里,若论翻山穿林的功夫,张鸣九若是自认老二,那就绝对没有哪个敢认第一。几天的山中跋涉,众人对他的本事,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东北山多林密,在山中绕行,既避开了金寿山的围捕,又免于身上盘缠不够在县镇中遇到麻烦。
这种时候,张鸣九自然当仁不让,承担了断后的责任。
这个时代的山中可不像后世那样,旅游景区有台阶,有索道,甚至有电梯。这会儿的山上,就连石壁上可以用手扶着的铁链子,都没有一根。山路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虽然不至于摔死,但摔残那是肯定的。
众人把一根根结实的草绳绑在身上,前面的人和后面的人绑在一起,这样可以避免直接掉下去,受伤的几率也就小了很多。
看着一个一个从面前走过,纷纷开始向上爬的众人,王银铠咬着嘴唇,冷汗缓缓浸透了衣衫。在和金寿山那一战之中,他也是出了很大力的,大伙儿往上冲的时候,他也站在最前面死扛,没有后退过半步。但此时的情景,让他的心里不禁阵阵发凉。
没有人愿意和他绑在一起,在众人眼里,这个抠门小气,沉默寡言,从来不知道关心别人,也从来不接受别人关心的小子,并不值得信任。刚刚张鸣九关心他的话,大伙儿都听见了,他不领情也就算了,那冷冷的语气让大伙儿听着实在是不舒服。
张鸣九倒是挺同情他的,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走,自己则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眼看就要到顶的时候,王银铠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身子猛地向后栽去。张鸣九身子还不如他健硕,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慌乱中左手紧紧抓住边上凸起的石头,才站稳了脚。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死死拽住了即将从他身边滑下去的王银铠。
王银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傻了眼,一双手拽住张鸣九的衣服,那股子垂死挣扎的力道让张鸣九很是吃不消。
“别急,你别急。”张鸣九喉咙里‘呼呼’的喘着,对王银铠道,“轻点儿兄弟,我要让你勒死了。别动,你千万别动。”
张鸣九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在旁边搜寻,脚下轻轻挪动,试图找到更结实的落脚点。从小钻山穿林的功夫起了作用,很快,他便渐渐稳住了脚下。已经青筋暴起的右手再一次用力,“银铠,来,往上挪挪。别怕,这条路我是第三遍走了,听我的没错。来,挪一挪,脚下踩稳了……”
张鸣九的鼓励之中,王银铠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他试着伸了伸脚,竟然真的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两个人爬到顶上的时候,都像是水缸里刚刚捞出来似的,浑身透汗。张鸣九把左手藏在身后,轻轻摸了两下,深色的短衫上,印上了几道不大明显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