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张霖便前来辞行,看着那二十多个精壮的汉子,张鸣九却摇摇头,不肯放人家走了。
“兄弟,不怕告诉你。我们这些人都是从赵家庙逃出来的,一路被人追杀。我们若是赖在这儿不走了,那可是会给你惹来大麻烦的。”
“哦?是吗?”张鸣九笑眯眯的问道,“有什么大麻烦,说来听听嘛。”
“金寿山,知道吗?”
“金寿山……金寿山……”张鸣九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才略一点头道,“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似的。”
“那中安堡您总知道了吧?”
“嗯,这是当然。”
中安堡在赵家庙北边,与额穆寨相距并不远。张鸣九也曾去过几次,但因为那儿的治安实在是差得很,保险队跟土匪一家亲,这几年来便极少往那边去了。
“中安堡有个大团,首脑就是那个金寿山。这小子干活不规矩,名为大团首脑,实际上就是个土匪头子。手下一群地痞无赖,经常欺负当地的老百姓。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简直比胡子还要可恨。”
“所以呢?你惹到他了?”张鸣九上下打量着张霖,似乎想在这书生相貌的汉子身上,找到一些草莽英雄的气息。
“不止。”张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狠色,“中安堡的老百姓活不下去,逃到赵家庙来找我,让我为他们报仇。我好歹带着个四十多人的大团,保境安民那是咱的份内事,能不答应他们吗?金寿山的大团被我击溃,那小子怀恨在心,趁着大年三十来偷袭我,结果……”
“结果你就带着妻儿、兄弟一路逃亡?”
见张霖点点头,张鸣九笑了笑,道:“大哥,您别欺负我年轻,经历的事儿少。我这脑袋,它就是一活地图。您说您是大年三十被人家偷袭,从中安堡跑出来的,这可都半年了,您怎么还在这儿转悠啊?说句不好听的,您就是爬,也该爬到辽南了不是?”
“兄弟,我这是被人追杀,不是文人墨客的仗剑游学。人家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跳,我总不能只图个痛快,就一头扎进去吧?”
“那倒也是。”张鸣九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大哥啊,你看,外面那么危险,你们不如……不如就留下来嘛……”
“嚯,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兄弟啊,你可真是……”发现自己上当了,张霖无可奈何的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张鸣九,他是越来越好奇了。
“大车店也要掏银子才能住,更何况我们这寨子可都是好房子。大哥,您总不能一大子儿都不掏,就白白住我的地方啊。”
“我可以给你钱。”张霖说着,把手伸进肩上的布褡裢里掏银子。
“诶,我不要钱。”张鸣九摇摇头,按住他的手,“我只要你留下来。大哥,您在我这儿住过,就凭这个,金寿山都不会放过我。只有你们这些人留下来了,我心里才踏实。您放心,些许的保险费,我还是掏得起的。”
“若是我不答应呢?”
“您会答应的。”
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邱鹤架着他的鹰出了屋子,只留下张霖一个人在屋子里考虑,到底是去是留。
按照张霖自己的本意,他当然想留下,长达半年的漂泊,让他本就很重的伤势一直无法痊愈,队伍中的许多人的情况也跟他类似。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
张霖不是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的光棍汉,他有老婆,有孩子。腊月三十那天晚上,他和他的弟兄们在激战之中拼了性命,才保得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安然离开,当时他的老婆赵春桂已经身怀六甲了。张霖是个重感情的汉子,他不想,也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流落在外。
午饭的时候,张霖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张鸣九。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对于他的决定,张鸣九似乎并不觉得惊讶。毕竟,连他自己的那些部下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会选择在这里偏安一生。但接下张鸣九的话,就让张霖张大了嘴巴。
“还好你最终选择了离开。若是你真的选择留下,我张鸣九才瞧不起你。”张鸣九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冲张霖抱了抱拳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走,当然可以,但是有条件。你张霖不能只带着你这些兄弟,你啊,还得带上我。”
“带……带上你?”
“没错。”张鸣九认真的点了点头。
“呵呵,兄弟,开玩笑,开玩笑了。”
张霖打个哈哈,妄图把这话题岔过去,可张鸣九偏偏不依不饶,“大哥,您看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
“老弟,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张霖摇了摇头,露出一脸的凶相,想把张鸣九吓退,“我这大团里所有的弟兄,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不知有多少的仇家。你年纪轻轻,大好的日子还多着呢,何苦跟着我们东奔西跑,没个安生日子过?”
“大哥,这些我都清楚。”张鸣九笑了笑,浑不在意的说,“坐在家里还可能让房盖砸死呢。人这一辈子,都是从生活到死,怎么死都有可能。与其窝窝囊囊的死在家里,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他一场。您就直说,愿不愿意带上我?”
张霖挠了挠剃得发青的头皮,为难道:“老弟如此说了,我若是还不肯答应怕不太好,但我这个大团虽不是什么精锐之师,也要有些能耐的人才能进。我手底下的兄弟,各个都是好抢手,不说百步穿杨,十发八中,那总能保证了吧。不知道老弟……呵呵,有什么本事没有?”
这是在考校张鸣九的本事了,无论是土匪还是官军,入伙总要讲个“投名状”的。保险队这种官不官,匪不匪的组织,自然也不例外。这点儿事情,张鸣九还是明白的。
“要说本事嘛,我倒是也有那么一点儿。”张鸣九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嚼了半天,才竖起一根手指头,道,“第一嘛,我从小就有个绝活,十里八乡,只要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张鸣九走山路,从来不转向,走夜路,从来不借光。只要是这东三省山里林子里的东西,就没有我不认得的。”
这虽然有些说大话的成分,但不得不承认,只要是认得张鸣九的,人人都觉得这话没什么不妥。起码迄今为止,这手绝活还是百试百灵的。
“嗯,这的确算一个绝活,而且……还真的挺实用的。”张霖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这第二嘛……”张鸣九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制作简陋的弹弓来,“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你的那些神枪手做不到的百步穿杨,我能。我着弹弓能十发十中,怎么样?比你那些十发八中的部下强一些吧?”
“的确。”张霖点点头,尽管没有见过张鸣九打弹弓的本事,但人家既然说了,就绝不会是无的放矢,张鸣九的信誉,张霖还是信得过的。何况像张鸣九这样,从小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的孩子,用弹弓打鸟的本事确实都很厉害。
“这最后一个嘛……喏,就是它咯。”张鸣九轻轻抚了抚架子上的金雕,“我这只鹰可了不得,厉害着呢,发起狂来,三条狼都奈何不了它。”
“哦?有这么厉害?”
“当然咯,你若不信,我可以让它抓条狼来试一试。”
“啊?啊,算了算了。”张霖连忙摆摆手,道,“我信,我信,老弟,我信了,我信了还不行吗?”
“怎么样?可以带上我了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老弟,你没有家人吗?不跟他们商量商量?”
“我?”张鸣九抬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亲戚的话,我倒是有不少。但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外甥,说不说的,没什么大不了。他还能管我怎么着?”
“外甥?”张霖疑惑的眨眨眼睛,不知道张鸣九说的是谁。
“喏,这不是回来了吗?”张鸣九指了指窗外。
张霖顺着他的手向外看去,一个身材健硕的庄稼汉,正朝着这间小屋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