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笃笃。”
夜色笼罩中的额穆寨，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个不停。刚刚上床休息的金大钟披衣起床，揉了揉自己仅剩的左眼，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喊道：“来啦，来啦！谁呀？这深更半夜的……啊——诶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哎呦，别砸啦！追命的！真是……”
金大钟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出了屋，拉开寨子的大门，十几支火把直晃得他眼睛发花，下意识的便要关门。
“兄弟，且慢关门！”为首的一个汉子南人相貌，眉清目秀，身材瘦削，活脱脱一副书生的样子，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其人行止有据，谈吐不俗。那汉子见金大钟要关门，赶忙扯开嗓子吆喝。这么一吆喝，金大钟便听出来了，那股子浓浓的东北腔调，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汉子。
“这位兄弟，真是对不住啊。我……我们寨子……这，这个……实在是太小了。住不下你们这许多人呐。”金大钟一脸的苦相，他是实在不愿意让这些不速之客进来。可是他不想架不住人家想啊，这十几个人想悄没声儿的干掉他一个，也太轻松了些。想到这儿，他不禁头上冒汗，腿肚子直哆嗦。
那领头的见金大钟右半边脸疤痕累累，一只眼睛看样子是瞎的不能再瞎了，怎么看怎么不想善类，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但没办法，十里八乡，只有这一处地方有人烟，若不住在这里，荒山野岭的又要往何处投宿？
“兄弟，你别怕，我们都不是坏人。实在是天色已晚，我等无处落脚，这才冒昧打扰。明早天一亮，我们立马启程，不会耽误您的事情。您看，是不是……行个方便？”
那领头的抱拳说道，彬彬有礼的样子，让金大钟实在是不好拒绝。但本能告诉他，这些人留不得。若是留了他们，日后怕是会出乱子的。
“这……好吧。”金大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犹豫了一下，回收指了指山上，“可是，我做不得主。这寨子有主事的人，我倒是可以给你们问问去。若是方便，请诸位稍带，稍带……”
“哦，如此甚好，有劳兄弟了。”那领头的再一次抱拳，躬身行礼。
金大钟很没有待客之礼的关紧寨门，转身往山上走去。六里山路，常走的那条路已经被张鸣九带人整修过了，比那崎岖湿滑的山路好走的多。这几十口子整天上上下下的习惯了，也并不觉得很远。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家从梦中叫起来，张鸣九也很是不爽。但看见金大钟那一脸的惶急，也顾不得责怪他扰人清梦了。
“金大哥，出什么事了？瞧你急得。来来来，喝口茶，慢慢儿说。”
“不，茶就不喝了。”金大钟摇摇头，轻轻推开张鸣九递过来的茶杯，“山下，山下来了一群人，说是要借宿一晚。你想啊，这么晚了，哪有那么多人一起出来还不事先找好住处的道理？再说了，我看那一个个的都不像善茬儿啊。鸣九，你一向点子多，你说，怎么办？大哥听你的。”
“怎么办？”张鸣九抿了一口被金大钟推开的茶，缓缓说道，“还能怎么办？让人家进来呗。”
“让他们进来？”金大钟看着张鸣九，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怎么行？！我金大钟倒是无所谓，一个人吃饱一家不饿，没有什么拖累。除了我之外，这寨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万一那要是歹人……哎呦，那可怎么得了啊？”
“放心吧。那些人若是想动手，我怕是就见不到你了。”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的？”见金大钟还是不放心，张鸣九一把扯过搭在架子上的长衫胡乱穿在身上，道，“走，我陪你看看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张鸣九转身正要关门，只听屋里“扑棱棱”一阵乱响，他下意识的抬手，已经八岁的金雕稳稳地落在张鸣九的手臂上。
张鸣九和金大钟二人来到寨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寨子的大门敞开，十几支火把出现在眼前，张鸣九不禁眯了眯眼睛，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他敏感的鼻子里，手臂上架着的金雕也不安的挪了挪步子。那是血的味道，人血的味道。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让几位久等了。”张鸣九满面笑容，和领头的汉子寒暄。
“不碍事，不碍事。”领头的汉子连忙摆了摆手，心中惊讶于张鸣九的年纪轻轻，但面上还是挂着让人不自觉的想亲近的微笑，道，“想必阁下就是这额穆寨的当家人了吧？我们这些人晚来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时候不早了，诸位请进，待我安排住处，早点休息。”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领头的汉子连连点头，笑着应下。
这额穆寨的房子建的时候就不是可丁可卯的。这是清末的关东，流离失所的人每天都在呈指数增加。出门在外，有个急难本来就很正常。这又是在荒郊野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建寨子的时候，众人就存了留宿外人，乃至吸纳流民的心思。
安排众人住下的时候，张鸣九才发现，这领头的汉子身边带着的都是些精壮汉子，足足有二十多个，其中大部分身上都带着刀伤，有的甚至还带着枪伤。
众人安顿好，金大钟匆匆告辞，会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了。那领头的汉子却不肯离去，依旧跟在张鸣九的身后，似乎是有话要说。
“怎么？还有事儿？”张鸣九收回推门的手，转身看向那领头的汉子时，一双眼睛竟亮的和手臂上架着的金雕一般无二。
“我想跟你聊聊。”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我书读的不多，就会那么几句话，这是其中一句。”张鸣九笑了笑，拉上推开一半的屋门，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小屋，“走，咱们那边聊去。”
一盏灯，两坛酒，外加一小碟早已凉透了的油炸花生米。张鸣九盘腿坐在炕上，笑吟吟的看着对面的汉子，不时伸手撩逗一下架子上的鹰。
“古人有，青梅煮酒论英雄之说。我们今日花生凉酒，何不效仿古人，也论论英雄？”
“深更半夜的，和我论英雄？”张鸣九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了，我自小不爱读书，肚子里墨水不多，你和我论英雄？犯得上吗？”
“可我觉得，你身上有股子英雄气。”那汉子不依不饶，把张鸣九弄得哭笑不得，索性拿出市井街面上骗人的小把戏，逗逗他。
身子往前凑了凑，张鸣九故作神秘的说：“我是不是英雄？这不好说，不过，我看得出你的命数。”
那汉子果然被他撩拨起了兴致，也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道：“哦？小兄弟，你会看面相？”
张鸣九摇摇头，道：“不会。”
“那你怎么说，能看出我的命数？”
“我就是能。”张鸣九笃定的表情让那汉子不得不信。
“好，那就请您为我算上一卦。”那汉子说着，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张鸣九像模像样的看了看对面那汉子的面相，眯着眼算了算生辰八字，之后再起金钱课，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了结果，“我敢说，你如今虽不得志，但日后必定雄踞一方，位高权重，手握重兵。”
“何以见得？”听那汉子的口气，张鸣九知道，自己是蒙对了。即便没有蒙对以后的，以前的，也一定是蒙对了。
“你当过兵？要么，就是做过胡子。”
“没错。”那汉子一脸的钦服，张鸣九却暗暗发笑，你小子手上那厚厚的枪茧，不是锄头磨出来的吧？
“你一生之中，有江雨，臣相，有虎麟等相助。”
那汉子挠了挠头，不解的问道：“天下江雨归我，又有臣相，又有虎麟，您的意思我能当上皇帝了？”
“不然。”张鸣九摇了摇头，“你能问鼎中原，这不假，但你没有当皇帝的命。”
“这……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这几句戏言，不过是张鸣九捉弄那汉子的胡话，却成了日后的一段美谈。张鸣九的话，字字应验，让那汉子不得不相信，世界上若是真有神助天眼之类的东西，怕是就生在这张鸣九的身上了。
“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我姓张，张鸣九。您呢？”
“巧了，咱还是本家呢。”那汉子抱拳笑道，“我也姓张，名作霖，草字雨亭。”
“哦？还真是巧了。”张鸣九抓起一把花生米扔进嘴里，“说说吧，您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我若说是逃难，你信吗？”
“信。”张鸣九笃定的点了点头，“你说嘛，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呵呵，哪里有什么故事可讲？”张作霖苦笑两声，指了指自己，“兄弟惨死，背井离乡，若是这也能当故事来讲，那为人也未免太过凉薄了吧？”
“那倒也是。”
“能不能问一句，那位金兄弟明显不想留我们入宿，你为什么接纳我？难道不怕我是恶徒歹人？”
张鸣九笑了笑道：“事到临头需放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