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岛安正的坚持下,黑泽兼次郎最终选择了暂时放弃对张鸣九的血腥报复,并决定亲自登门拜访,希望能够像福岛安正说得那样,让这只见谁咬谁的狼,变成一条日本人忠实的狗。
不过,黑泽兼次郎的运气实在是不好。眼看已经是时值仲夏了,张鸣九几乎每天都要带着他的金雕到新民附近的山上去打点野味儿,散散心。以至于他连着两天到访张鸣九的宅子,都很是不巧的,没能见到他本人。
人家确实不在家里,又不是故意不见的,黑泽兼次郎对此记恨颇深,但也没有什么办法。为了能够拉到张鸣九的倾力支持,为了不让他直接靠向俄国人的怀抱,一点点面子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张先生,想见您一面还真不容易啊。”
黑泽兼次郎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但眼中那两道掩饰不住的凶光,还是被张鸣九给瞧了出来。不过看出来是看出来,刚刚抢劫了人家的洋行,又弄死人家一个得力干将的张鸣九,确实没有底气再次惹恼日本人了。想到这儿,张鸣九很是和善的笑了笑,道:“呵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某平素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爱好,您知道,东北这天儿啊,一到冬天,就上不得山了,这些日子事情又多,可把我给憋坏了。不想,让您久等了,抱歉,实在是抱歉啊。”
“没关系。”黑泽兼次郎故作大度,假惺惺的摇了摇头,“哦,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黑泽兼次郎,是大日本帝国陆军满洲军司令部翻译。”
听到黑泽兼次郎痛痛快快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张鸣九也不禁一愣,随即拱手道:“哎哟哟,是司令部的人啊?哎呀,失敬,失敬。额,不过……司令部?是什么意思啊?”
听了张鸣九的问话,黑泽兼次郎短暂的一怔,但随即便释然了。大清朝廷的军队里没有司令部这种东西存在,东北的土地上强军几乎是一个都没有,张鸣九一个商人,不知道司令部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这要怎么解释,才解释得通呢?
“司令部,就是一支军队的最高指挥部。就相当于是……嗯,大概就是你们的提督衙门或是总兵衙门之类的。”
日本军队的结构和中国军队的结构实在是有太多的不同,如果说袁世凯的北洋新军或是张之洞的湖北新军,黑泽兼次郎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又怕张鸣九对这些东西也不熟悉,听不懂,便只好把司令部与八竿子打不着的提督衙门、总兵衙门划了等号。
“哦,那您可是个大人物喽。”比起被干掉的那个宫本横一,面前的黑泽兼次郎显然是分量更重的一个。
“呵呵,大人物不敢说,我只是一个翻译而已。”黑泽兼次郎的话虽然是谦虚有礼,但看他那副张扬霸道的表情,真难想象这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演技真是差到家了,张鸣九不禁在心中暗暗腹诽了他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商人特有的,略带着积分精明的微笑,说道:“黑泽先生,这几天急着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张鸣九这真是没话找话,找出来的还全是废话。黑泽兼次郎大老远的天天来找他,当然是有事儿了,但事情要是要紧的话,那就肯定不会任由他在外面登山打猎了。黑泽兼次郎心中尽管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好在话题终于被拉回了正轨,下面,就该谈谈好好加强加强合作的事情了。
“张先生,前些日子,和您商谈合作事宜的,是我们新民特别班的成员,宫本横一。这个人,您应该不陌生吧?”说起宫本横一,黑泽兼次郎又忍不住攥了攥拳头,这笔账,早晚要讨还回来的。
“哦,您是说,宫本先生啊?当然知道了,我跟他合作的很愉快呢。只是前几天,他来找我的时候,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说是你们的洋行遭到了土匪洗劫。我说,这不会是真的吧?哎呦呦,那可真是可怜啊。我下面的粮行,每隔十天半个月的,就要往哪儿拉一回大米,那可算是我的老主顾了。”
看着张鸣九脸上露出仿佛万分悲痛的眼神,黑泽兼次郎恼怒之余,甚至恨不得当场扑上去,把他撕个粉碎。和这个人交往,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黑泽兼次郎又装出了他那副假惺惺的面孔,“唉,说来可真是不巧了,最近不幸的事情真的很多。就在离开这里不久,宫本君被人暗杀在一条小巷里。说起来,真是惨啊。张先生消息灵通,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当然知道,但张鸣九绝对不会傻到承认自己知道。只见他眨巴着眼睛,露出一种很是奇怪的表情来,半天,才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尽管交往不深,但是……听到这种不幸的消息,还是觉得很难过。”
比起黑泽兼次郎,张鸣九的演技就要强上很多了,甚至很多次,黑泽兼次郎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弄错了,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张鸣九派人干的?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既然张鸣九不肯承认是自己抢劫了双田洋行,残忍的谋害了工泵横一,黑泽兼次郎决定把这件事情稍微放上一放。
“好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黑泽兼次郎调整了一下烦躁的心情,尽量温和的跟张鸣九道,“我今天来,是来跟您谈合作的事情的。既然宫本横一已经为天皇陛下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我们没有必要在一个死人身上多加纠缠了。我们的合作还是要继续的,我知道,前一阵子,宫本君给您送来了一批军火,武装您的那些护院,应该是足够的了。那么,这一次,我们给您准备的礼物是这个,希望您可以笑纳。”
黑泽兼次郎把随身带着的一个首饰盒大小的雕花盒子,放到了桌面上,轻轻往张鸣九那边推了推。张鸣九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挑开盒盖,向里面瞧了一眼,随即,便‘啪’的一声把盖子死死的关上了,连连摆手道,“这么贵重的礼?哎呦,不敢收,不敢收。”
“张先生。”显然是对张鸣九的反应很是满意,黑泽兼次郎嘴角勾动,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我们对朋友一向是很慷慨的,这些东西,不过是些小意思,您放心收下就好。等我们的合作再进一步,还会有更多更好的利益等着您的。”
“哦?是吗?”张鸣九的眼中闪动着贪婪的光芒,伸手把盒子往自己这边揽了揽,生怕黑泽兼次郎再把它抢回去似的,“那好,那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日后若是什么事情需要张某去做的,张某一定鼎力相助。”
入夜,内宅书房。
“怎么样啊?刘先生?”张鸣九指着那个雕花盒子,对刘树和炫耀道,“我这敲竹杠的本事还不赖吧?小日本鬼子,先是给咱好几箱子的金钩步枪,听李本固说啊,那可都是新枪,好枪啊。再看看这个,这金条,这银票,加起来,有几千个大洋了。”
刘树和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客气的一盆冷水扣了过去,“哼,你就美吧,多大点儿事儿啊?念叨一晚上了都。老话儿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老话儿又说,‘收人家的钱财,就得替人家消灾’;老话儿还说……”
“哎,行了行了。”看见刘树和一副又要挑刺儿的样子,张鸣九赶紧出言叫停,“刘先生啊,我张鸣九是跟你往日有冤,近日有仇啊?您怎么整天就知道挤兑我呢?弄来了小鬼子的东西,你不高兴?老子给他办事儿?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拿了钱我也不办事儿,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行,你行。不过话说回来,有一件事儿我还真么弄明白。”
“呦呵,还有您不明白的事儿啊?来来来,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见张鸣九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刘树和无奈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我不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能忍你啊?按理来说,杀了人,越了货,他们该恨你不是吗?怎么反倒,给你送来这么多的真金白银啊?”
“嘿,不懂了吧?”陡然发现刘树和竟然也有不懂的地方,张鸣九只觉得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慢悠悠的解释道,“其实啊,我原本也不知道,是彭先生告诉我的。”
“彭先生?”
“哦,他叫彭贤,原先是我的账房先生,曾经在日本留学过,对日本人啊,比我了解得多,我就听他说了那么两句。日本人啊,你越是怕他,他就越是欺负你。只有你一次把他给打疼了,打怕了,他才知道弯腰低头装哈巴狗儿。你越是有实力,他就越是不敢碰你,反倒还会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拉拢你,收买你,希望能把你变成自己人。”
“这样啊……”刘树和抬起头微微思索了一阵,似乎想清楚了,“按你的说法,日本人就是贱货,谁比他牛,他就怕谁,杀了他的人反倒要回来讨好你。但依我看,你这吃了上家吃下家的找死方式,也是够贱的啊。这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啊?”
“嗯?哪句?”
“哦,就是那句啊。贱人自有贱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