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九在新民府府城里面折腾小日本,搞得那叫一个顺风顺水啊。可张作霖那边儿,就没有张鸣九这样舒服了。
张鸣九只是个生意人,不触及官府底线的情况下,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只要日本人不翻脸就行了。可张作霖毕竟是朝廷的军官,干什么都得考虑到朝廷的法度和指令。就连最初并不把朝廷下发的那道严格保持中立的谕令放在眼中的阚朝玺,也不禁认真起来。事情,似乎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实际上,刚刚统一了上下口径,制定了初步计划的张作霖,还没有来得及采取行动,就被狡猾而又小心眼儿的日本人给盯上了。
“九爷,石豹来了,在内院门口候着呢。”
“石豹?”张鸣九有些诧异的看了苏赞一眼,见他肯定的点了点头,才开口吩咐道,“带他进来吧。”
深更半夜的,几乎从不主动上门找他的石豹竟然出现在了他的内院门口,这的的确确让张鸣九不大想得通。
石豹替他掌管着庆丰粮行已经很有些时候了,效果非常的不错。因为价格公道,质量上乘,服务态度也很好,全城大部分的官绅,甚至是洋行,都喜欢订庆丰粮行的米。也是因为这个,石豹和很多大宅院里的大管事、二管事的关系都很不错,粮行下面的伙计,也大多和大宅院里的下人们有些个交情。
日子久了,张鸣九渐渐的不再把这个粮行当作一个普普通通能生银子的粮行来用,而是把他当作是一个收集信息的机构。而石豹,便是这个机构的负责人。每个月初一十五,石豹都照例会把账册交给张鸣九派来的专人,里面夹着的就是他从那些大宅院里淘来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如果事情比较急,他大多时候都是派个伙计来传话,但自己亲自跑一趟,迄今为止,这还是第一回。
“小的,给九爷请安。”
“免了。”张鸣九摆了摆手,示意石豹不必拘礼。自己则找了个地方坐下,端着手里的参茶,翘着二郎腿,很是懒散的斜靠在椅子上,“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是的,九爷。”石豹本来就是个直性子,天生就没有拐弯抹角的本事,听张鸣九问到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一沓纸,三两下展平了,双手递了过来,“九爷,您瞧这个,这是知府增大人府上刚刚传出来的,说是上午的时候,有钦差拿着上谕进府宣读了,具体内容都在这里。小的无能,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这就急急忙忙的来见您了。”
刚刚得到的消息啊?张鸣九接过那几张纸,眼神却在石豹的身上扫了好几圈,弄得石豹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过了好半天,张鸣九的目光才总算收回来,落到了手中的那几张纸上。
纸上的内容,的的确确是很重要,上面的字,张鸣九不见得都认得,但综合前一阵子张作霖托人给他带来的几封信上的说法,大概的意思,他是差不多都了解了。
无非就是张作霖觉得日俄战争之中,俄国人的赢面儿比较大,和阚朝玺商量了一下,决定采取和张鸣九一样的策略,先拿下两边儿的好处,然后挑了相对比较容易对付的小日本试试刀子。
无论是单兵作战,还是团队配合,张鸣九手下的草台班子都没有办法和张作霖那些真枪实弹打过土匪的士兵相提并论。
而且,张鸣九所选择的任务,难度明显要比张作霖选择的难上很多。张鸣九派人抢劫血洗了双田洋行,而张作霖的计划,仅仅是给俄国人的一个骑兵小队做个向导,带带路而已。
但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怎么看怎么应该倒霉的张鸣九非但没有损失分毫,反而得到了日本人的再一次大力拉拢。而张作霖则比他倒霉多了,当个向导而已嘛,本来就是件很小的小事儿,就算做了也没有什么,更何况他还没做呢,就被日本人告到了朝廷去。
仅仅是告状,就已经很吓人了。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是,竟然是日本直接发了照会给清廷外务部,照会称“新民屯营官张作霖所部为俄军做向导”。这是*裸的诽谤啊!
张鸣九对着这份上谕的抄稿看了好一会儿,拿起桌上的毛笔,随手翻出一张纸来,刷刷啦啦的写了一封信。不用说,信自然是写给张作霖的,但却没有就近交给石豹带出去,而是叫来了守在门口的内院管事苏赞,吩咐他马上派人快马送到八角台去。
苏赞接过这封草草写就的书信,退出去办事。房门重新关好的一刹那,石豹不经意的抬了下头,正好看到张鸣九用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盯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来打量去,顿时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九……额,九爷,您看这,天色很晚了。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这就告退,不打搅您休息了。”
石豹眼神飘忽,琢磨着想跑。张鸣九冷笑一声,眉毛轻轻挑了挑,“我没吩咐,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嗯?”
“我……九爷,小的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啊……”
“再想想,再好好想想。”如果说刚才张鸣九只有三分的把握,判断石豹对他有所隐瞒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是十成十的确定,石豹绝对是有事情瞒着他了。见他不想说,张鸣九也不再催促,掏出他随身的烟袋来,熟练的点上,静静地等着石豹说出他想听的话。
石豹此时,也在进行着十分紧张的心理斗争。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实际上,他不过是把一份中午就收到了的消息,拖到这深更半夜的再送到张鸣九的手里罢了。原来不过是想着,能给张作霖制造一点儿麻烦就算一点儿,兴许他来的时候,张鸣九已经睡下了,又或者是天太晚了,来不及把消息送给张作霖,那就皆大欢喜,大功告成了。
可是谁想到了,张鸣九竟然对张作霖重视如斯,不仅连夜派人把消息送去八角台,还附上了自己提供的解决办法。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可张鸣九竟然一眼就看了出来。不是怀疑,就是确定,非常确定自己骗了他。
怎么办?说,还是不说,这似乎成了个很难抉择的问题。张鸣九最讨厌底下人擅自做主,蒙混欺骗,他这样的做法,能否得到张鸣九的原谅,尚未可知。何况张鸣九多次强调过,自己这一系,本身就是张作霖派系的一个分支,应当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挖坑。尽管他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可是这样的话,在张鸣九手下,就算是王银铠、蒲老实这样的老人,和苏廷威、苏赞这样的新锐,都没有一个敢说啊。
“九爷,小的……”石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张鸣九那一双鹰眼,想骗得过他,可绝没有那么简单的。
他这些小心思,张鸣九早在几天前就知道了。
李本固执行任务回来的那天晚上,就把石豹和石豹手下那个名叫‘车夫’的小子,好一通明褒暗贬,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若不是张鸣九早知道李本固是大头兵出身,还真的很可能以为他是个久经朝堂的老狐狸呢。
当时听说的时候,张鸣九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好好的惩治一下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们。但是,等到他的心情渐渐平复,转念一想的时候,却又觉得有些下不去手了。这些人毕竟也都是为他着想,只是看他现在好像是什么便宜都占不到,还要倒贴着一大堆的人力物力,很是吃亏的样子,心中愤愤不平而已啊。
这么一想,张鸣九心里头已经是舒服了不少。看看被他吓得已经开始冒冷汗了的石豹,他温和的笑了笑,道:“豹子,你跟着银铠,有多长时间了?”
“额,啊?”突如其来的主题变化,让石豹有些摸不清头脑,但他的反应一向不算慢,“回九爷的话,小的是五常赌档还没开张的时候就雇进去的伙计,算起来,有……额,应该是有……”
“呵呵,算了算了,别数了。”看着他憋得满脸通红,脑袋不够使唤的样子,张鸣九轻轻摆了摆手,“这么说的话,你在我手下,算是老资历了……”
“不敢,不敢,九爷,小的哪里是什么老资历?还差得远啦。”若是别人说他石豹是张鸣九手下的老资历,他肯定坦然接受,心里还舒服得要命。但这话从张鸣九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不觉的可就变了味儿了,让石豹心里觉得怪怪的。
“你不用忙着否认,论资历,除了银铠之外,还有谁比你高啊?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样的嘛。”张鸣九阻止了他的否认,接了说道,“你们这些人呐,对张管带,都有那么一些……额,抵触。我知道,你们觉得,在和张管带交往的时候,我们很吃亏。他们的枪,我们的兵工厂造出来,偷偷运过去的。他们的饷,我们辛辛苦苦做生意,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他们的地位,我们四处钻营拉关系,苦苦建立起来的。我不否认,这些都是确有其事。但是,豹子,你是我手下的老人了,新人不懂事,你也不懂吗?人家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三年不成,三十年成不成?可是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个商人,能真正成大事吗?一个都没有。想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就必须有一个够硬的靠山。不靠张作霖,你们还想靠谁?”
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东西?
石豹的脑子里,已经被这句话填的满满当当了,以至于张鸣九后面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清楚。就凭张鸣九这种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在日俄中间刀尖儿上翻跟头的处事方法。他对朝廷的忠心,实在是有限的很吧?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张鸣九想要什么?石豹不知道,但是他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