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门前突然乌云滚滚压下,雷闪电鸣不断,终于一记响雷自天而下,一道碗口粗的闪电直直劈向秦义。众元老只觉一阵白光闪过,不由后退了数步。待众人安稳下来,皆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乌云正在一点点的退去,没有了适才的风起云涌,而在铁架之下,原本悬起的秦义此刻已经双脚垂地,身躯足足长出了一尺有余,但是他的面色枯槁,身形瘦削,脸上的皱纹深深,头发花白如雪。
“怎么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众人带着疑问纷纷看向了为秦义祷告的长老。
长老慢步来到众人面前。“自古有一种人可以易形换貌,想必秦义便是外人安排插入我族的奸细。如今上天自有决断,降雷将其劈回原形,是以上天以公正为名,惩戒恶徒,秦义如今已受到惩罚,这一切都是天意。”
弑血看着远处秦义变换后的尸身,沉默不语。
“首领,秦义已受上天惩戒,便不要对其再做尸罚了,天亦有情,好好安葬了他吧。”长老缓缓说道。
众元老私底下都议论纷纷。有的面露怒色,有的面带笑意,却没有任何人有痛惜之色。弑血挥了挥手,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来人,将尸体抬下,与秦元老合葬一处吧。切记,不得怠慢。”弑血作为一届首领,他还很是尊敬这个对手的,尤其是对秦义的勇猛,如今他还心有余悸,以一敌众,即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此,想不到一向不学无术的秦义竟是如此的一位高手,放眼族中,恐怕无一人是他对手。这样的人若能为己用,恐怕族中之乱早已平复,想到此处,弑血也不由得叹息一声。
“咦?”声音打破了弑血的沉思,弑血四处一看,竟发现周围之人都惊讶的望着同一个方向。弑血望去,发现绞刑架下的秦义正被几个壮汉吃力地向上抬着。只是一个看似干瘪的尸身,却在几个壮汉的全力之下不动分毫。几个壮汉已经汗流浃背,可无论他们如何使劲,尸体依然是不动分毫,稳稳地站在那里。
黑衣长老微微转身,看着秦义的尸体道:“自有人可以挪动他,其余的人都不要再浪费力气了,就让他在此示众吧。”
长老在族中说话向来很有分量,弑血听闻,转身道:“如今内乱已定,城中元气大伤,各元老回去多多商议,重建天使之城。”
众元老闻言,纷纷退去。
“柳元老,弑某有事与你相商,教堂门前说吧。”
柳元老闻言,轻应一声,跟在了弑血身后。
“杀敌务尽,首领做的没有错。”柳元老跟随弑血多年,深知他的脾性,首领虽为人冷峻,却是心肠很软,当首领的十几年来,从未下令杀伐族中有罪之人,此次秦义的叛乱对弑血的打击很大,他虽不说,但柳元老却也是看得清楚,对秦家剩余势力斩草除根也是迫不得已,杀一儆百,这样更可威慑那些谋划作乱者。
“对了,柳元老,暗中与龙神军勾结杀害秦元老之人我已查明,此人虽罪不可赦,但毕竟对对抗秦家起了很大的作用,怎么处理,待过几日的会议之时再作商议。”弑血抬起头,长叹一声道:“都回府吧。”
首领府邸,青儿一直照顾着昏迷不醒的孤心,这次孤心强破开药性,提前蜕变,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以至于休息了一天一夜仍未苏醒,青儿看了看已经凉了的汤药,终于将其端起,倒在了预先备好的器皿,弑血准备的药草她只喂过孤心一次,她已尝过汤药,是很好的补药,只是其中掺杂了一些会让人沉睡的迷香,青儿考虑再三还是没有让孤心继续服用下去,因为她知道,如果孤心有什么担心之事,只会让他本就脆弱的心灵再次崩溃,如若真是这般,那剩余的日子里,他也不会再见到了。
她……真的舍不得。
屋中安静的只剩下那淡淡的呼吸声,孤心呼吸平缓,似是正在熟睡,只是那眉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丝迷惘之色。
四周一片荒芜,仿佛一切都静止了般,一条漫长的道路,孤心正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周似乎下了很大的雾,离得不远处的物体都看不清,只有这一条漫无边际的道路不知通向了哪里。
“你要这么一直走到何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但却不记得是谁,孤心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记起什么。
“唉……”一声轻轻的叹息。
“大哥哥你连我都忘记了吗?”
仿佛对这一切都已记不起来。“你是谁,告诉我。”
孤心的声音显得有些声嘶力竭。回音在不断的缩小,对方似乎也变得沉默了起来,不再说话。此刻的孤心显得有些慌乱,四处地张望着。
“你现在能否还记得你是谁?”声音再次响起,空洞而没有感情。
孤心的表情渐渐的僵硬。“我是谁?”
孤心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却仿佛如此的陌生。
“你真的不该忘记你是谁的,你有太多的人不能忘记,不是吗?”
孤心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也变得越发痛苦。“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善良的人类,你是蜕变后的你,所以你什么也记不得了。”
“蜕变?”孤心口中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让他想到了什么。
“我就让你看看你蜕变后的样子。”
在孤心身前的一片大雾开始慢慢散开,缓缓地出现了一道身影,黑色的肉翼,尖长的獠牙,猩红的双眼,嘴角甚至还在流着鲜血,而在他身边是一个倒下的女子,在脖颈处得白皮肤上赫然又两个深深的齿痕,伤口处还在涌着鲜血。
“青儿。”孤心失声大喊道。拼命的向前抓去,却只是扑了个空,刚刚的画面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团白蒙蒙的雾气向两侧扑卷而去。
“是不是已经记起了呢?你不该忘记这么多在乎你的人,你也不该忘记你背负的血海深仇。”
孤心仿若如梦初醒般,愣在原地,往事的一幕幕如同一个个碎片重新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段完整的记忆。
“秦义,是你吗?你在哪里?”
“大哥哥你终于想起我了,真是费了我不少心思呢。”四周传来秦义的声音。
“秦义,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救你,为什么我看不到你?”孤心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焦急,语调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大哥哥你不要激动,我的时间并不多,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用尽我最后的术法用生前的意识和你说话,这是我营造出的一个空间,你明白吗?”
孤心猛然想起,自上次与秦义长谈之后,遇到了弑血,再之后意识便开始混沌了,自那之后,自己便不知发生了什么,难道自己一直在沉睡?
“我没有任何的印象,难道我还在梦中?”
“没错,可能是你蜕变时候耗掉了太多的能量吧,大哥哥我只想最后求你一件事。”秦义的声音有些凄凉。
“你真的已经不在了吗?”孤心的声音很小,似乎问的很小心。
“大哥哥你不必难过,人终有一死,也许对于我来说死更能算是一种解脱,至少我现在不觉得累,你也不要伤心难过,也不必去向弑血索问什么,他对你是真的兄弟情义,有些事也是让你不会为难。至于现在,只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大哥哥帮忙。”
孤心顿在了那里,表情亦是出奇的复杂。
“你帮我把尸身收了吧,我的尸身就在教堂前的绞刑架上,我不愿他们动我的躯体,还得劳烦大哥哥将我与我爹葬在一起,这也是我最后的心愿。”
孤心颓然地站在原地,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体味着秦义带给他最后的真实。
“再见了,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你的身上有一件特殊的东西,这是我为你一直保守的秘密,总有一天你会知晓,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四周的雾气也越来越淡。孤心轻轻地颤抖着。
“秦义。”悲伤而忧郁的声音。只是他的召唤再也没有任何回应,只余下渐而消散的雾霭。
“秦义。”一声大喝震醒了趴在一旁的青儿,也震醒了昏迷中的孤心。青儿看着苏醒过来的孤心,正欲询问,却只见孤心迅速站起,疾步向外走去,青儿忙起身追赶,却由于腿部长时间的不动而变得麻木,站立不稳。“扑通”摔倒在地。
“公子,公子。”青儿无力地喊着,却没有唤回苏醒后的孤心。
孤心在路上疯狂的跑着,眼前所有的景色似乎都变作一道道流逝的光线顷刻间而去,他的眼中只有一个方向,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头。
落日时分,夕阳总是这般的耐人寻味,橙红色的阳光下,人们显得有些慵懒,路边的人们在享受这夕阳的美丽之时却惊讶于在道路中间那疾驰而过的身影。是什么让他如此着急,不顾一切的向前飞奔,只是人们早已习惯了顷刻间消失的物体,没有太多值得回味的意义,更没有心思去考虑消失的是什么,人们的记忆如这夕阳般的短暂,流逝的也正如这个人奔跑的速度。
夜幕降临,寒气*人,教堂门前显得更加清冷,这里除了立在教堂门前的石像冷冷的注视着苍凉的世界,便只剩下那绞刑架下早已冰冷的尸体。冷风吹过,卷起逝者的衣角与发丝,带走的也只是来时的冰冷,不知有多少家族之人想抬走这具碍眼的尸体,却是无论如何也抬之不起,多少的仇人欲处之而后快,正如他当日纵横沙场,无人可敌一样,死后,依然没人可以撼动他,是他的傲然世间,还是因为他的含冤而去,这一切仿佛都可以成就他现在的凄凉,没有人献过花,没有人留有深深的叹息。他,终究是个被遗弃的失败者。
远处的跑步之声渐渐响起,由远及近,伴随着重重的呼吸声,似乎是感觉到了生机,尸体竟然微微动了一下,或许是风太寒的缘故吧。
跑步声没有了,只有淡淡的喘息,孤心站在十字街口,远远望着夜色下那孤独冰冷的身影,世间仿佛静止,只留下了风的气息,传递着世间的冰冷,孤心慢慢的向前走去,仿佛每一步都被厚重的现实牵绊着。孤心的脸色有悲伤,又惊讶,更有着深深的懊悔。距离越来越近,孤心的速度确实越来越慢,终于所有的声音都不复存在。
“秦义,真的是你吗?”声音中带着颤抖,看着眼前这个已步入花甲的老人是这般的苍凉,冰冷的尸体悬于绞刑架上,肢体已经僵硬,一瞬之间,仿佛世界重又回到了现实。
微风拂过,原本垂立不动的秦义此刻竟缓缓的随风而动,脖子处的绳索与铁架之间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这便是你本来的模样吗?”孤心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过秦义苍老的面颊,触手冰冷入骨,几如冰雪。
“我来晚了,我这就带你去找秦元老,不会再让你在这里孤独的等候了。”孤心的声音突然恢复了往日一般,没有一丝波澜。
孤心轻轻抬起秦义,解开了绳索,将秦义平放在台子上,孤心看着秦义的尸体,惨淡地笑了。十字路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匹战马,马上之人轻纱飘起,正是一直跟随孤心的青儿,她没有靠前,只是一直远远的注视。
“走吧,我带你回家。”孤心说着,伸手抱起秦义。他真的很轻,轻到似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孤心刚刚迈出一步,四周却不知从哪里窜出众多士兵。
“把秦义留下,速速离开。”领队之人对着孤心恶狠狠地说道。
孤心似乎没有听到,依旧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族中要犯,怎么可以这般轻易放过,孤心,你最好还是识些大体。”士兵之中走出一人,正是唐家的唐云枫,唐元老之死他一直记于心底,奈何秦义尸身不知为何竟变得沉重如山,否则,他早已抢尸在先,为父祭奠,如今孤心一到,秦义尸身突变轻盈,唐云枫在一旁里埋伏多时,又岂肯放走。
孤心看着怀中的秦义,淡然道:“他只是个可怜人,你们又何必为难一具尸体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又怎可不报,孤心,放下秦义,速速离开,我便不为难你,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说罢,手中腰刀一横,冷面相对。
“杀父之仇我和秦义都体会过了,而且,你没有承受的痛苦我们也都承受了,如今你却要我把秦义留下,你让我如何答应你?”孤心语气平和,却是给人不容否定的意识。
“这么说,你就是不放了?”唐云枫也是杀气十足,手底下的士兵闻言,皆是拔刀相向,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快马奔驰之音,只见青儿驱马奔驰,冲过了人群,停在了孤心身边,轻纱飘落,青儿飞身下马,站在孤心一侧。
“人都已死,你们又何必如此执着,从前的恩怨都已过去,你们又何必为难一具臭皮囊呢?”青儿声音淡淡,一反平日柔弱之音,令在场众人为之一振。
唐云枫冷哼一声,愤然道:“何时轮到一个侍女在这里说话,你还是快快离开,免得刀剑无眼,伤了你的花容,岂不得不偿失?”
青儿淡淡一笑,看着唐云枫道:“公子与首领有结拜之交,今日谁若敢动他便是举兵叛乱,下场定会比秦义更惨。”
“首领贵为族长,自会体恤将下之心,杀父之仇无以为报,今日唐某必然将这叛贼带回,跪于父亲陵前祭拜三日,让先父在天之灵得以安息。”说罢,刀锋向上斜起,继续道:“孤心,我再问你一次,今日你是放还是不放?”
孤心面色冰冷地看着四周一眼,回道:“你先杀了我吧。”
唐云枫怒喝一声,大刀挥起,足下生风,向孤心杀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一声怒喝,伴随着“嗖”地一声,一支箭矢激射而来。
“铛”的一声,箭矢竟然穿透刀身,唐云枫只觉全身一颤,刀也没有握住,飞了出去,大惊之下,只见一道白色身影迅速而来,转眼已到了唐云枫身前。
“你欲何为?”弑血冷冷地看着唐云枫,声音却一如常态。
“首领,先父为叛贼所害,如今先父含冤而去,若不能让叛贼秦义予以祭拜,我做长子的又怎能对得起先父在天之灵,还望首领明鉴。”
“我问你拿刀对着孤心是要做什么?”弑血的声音带着无比愤怒,也变得异常响亮。
唐云枫一惊,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是我的结义兄弟。”弑血声音森冷,目光已变得杀意浓浓。
弑血抽刀一挥,刀身架在唐云枫脖颈处。“你若动他,今日我就让你们父子团聚。”
一旁的士兵没有想到会变作现在这般,纷纷丢下武器,跪倒在地。
“唐元老为平叛乱牺牲,是族中之荣耀,而今叛乱已定,叛乱者也已被诛杀,这一切都已是定局。秦义虽为叛党,但秦元老为族中立下汗马功劳,且秦元老死因不明,我现在依旧在调查秦元老的死因,如若有你或者你背后的主使者参与,那么日后断的可就不是这一缕头发了。”
刀锋挥过,唐云枫只觉一阵劲风撩过。大惊之下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处,手上无他,只有一缕发丝随风飘落。弑血收刀入鞘,立在一边,全然不顾唐云枫的狼狈。
“多谢大哥。”孤心的声音不冷不热,抱着秦义直直地向道路外走去。
“青儿,你随他去吧,好好照顾他。”青儿应了一声,牵着马跟了上去。
偶尔轻风拂过,吹动弑血鬓间发丝,他看着孤心远去的身影,神色也变得复杂不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