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阴郁的夜色之下,孤心强忍着心口的疼痛离开了当初的训练场,他一直在向南而行,因为那里,有他必须要去的理由,穿梭过浓密的树林,终于来到了城池之下,孤心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城门上的守卫还在警惕的盯着四周,可是他却没有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
孤心化作了人形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之上,街道之上此刻异常的冷清,没有了任何行人的走动,加上每家每户都挂着白色的灯笼,冷清的街道显得有些阴森可怕,而孤心就行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之上,无数的回忆顷刻间想起,他就这般一步步坚定的走着。天使之城还是有着很大的变化的,孤心没有去看那些近几年兴起的酒楼,不过当他走到了教堂之处时,却是不由得对醉仙楼多看了两眼,在之前,还没有这么辉煌大气的建筑,不想数年之隔,这里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看着醉仙楼,孤心原地站立片刻,便转身看向了那威严古老的教堂。教堂依旧,不过它没有挂着白色的灯笼用来祭奠逝去的首领,此刻的教堂依旧如往常一般,大门紧闭,没有丝毫的光亮,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却是猎人族中最不容忽视的。门前的两个天使默默的看着驻足在教堂门前的渺小的人类,神态庄严,仿佛任何内心的黑暗都会被看穿一般。孤心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向着教堂慢慢走去,无论面对的是石像的天使,还是庄严的威压,他都没有在意,就这样一步步的向着教堂走去。
教堂的大门发出古老而沉重的声音,在夜色之下显得尤为突兀,随即便重又恢复了安静,正如再次紧闭的大门一般,只有微微的轻风刮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孤心也只是来过教堂一次而已,就是那次猎人审核之时,或许是由于太过紧张,他没有太过观察教堂四周的环境,故地重游,竟似有一种莫名的新鲜感。宽敞的有些空旷的走廊传来均匀的步伐的声音,沉稳的步伐,一声声的回荡在走廊之中,黑色笼罩在长长的走廊之中,孤心看着远处大厅那隐隐的烛光,加快了步伐。
“我还真是没有想到,你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一道苍老的声音微微响起,带着些许的无力。
孤心来到了圣水池旁,看着圣水之上那百余支燃着的蜡烛,火光照亮了偌大的空间,缺陷的有些昏黄不定,高大的三尊天使雕像在昏黄的烛光下有些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洁白的羽翼似乎也增添了一丝浊色。
“其实长老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长老你想不到的,你为猎人族想到了太多。”孤心静静的回道,语气中带着平静,但是言辞犀利,不留半分情面。
佝偻的身影在旋转的楼梯口处显现,他是如此的苍老,每一步都显得颤颤巍巍,恐怕稍有不慎便会摔下去,他蹒跚的走到了圣水池前,虔诚的对着三个天使雕像鞠了一躬,然后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孤心。
“其实我当初不该留你的,看在你凄苦的身世之上,我挽留了你,当初你被驱逐,可是如今看来,你却是有了相当的际遇啊。”
孤心看着跳动的烛火,淡然道:“长老你长期隐匿在此,到底所为何事呢?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长老轻轻摇头,苦笑道:“如今你大哥已逝,你不前去吊唁,反倒在这询问我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你还真是有意思啊。”
孤心闻言,却是开口道:“我虽然涉世不深,不过我可以在你的身上看到更为隐藏的东西,你除了联系外界的李叔之外,恐怕你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联系吧。”
长老闻言不禁冷哼一声,开口道:“我是念在李叔的面子上才没有对你如何,但是老友终究是老友,我要杀你,恐怕他也奈何不得。”
“看来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孤心冷冷道,下一刻,只见一道蓝色的光芒瞬间激射而出,直取老者面门。
可是长老却是未动,他隐藏在巨大的帽子下的阴影盯着袭向自己的冰刺却并未有所动作,只是身形微微一动,竟然消失了,然后他出现在了远处,孤心见状,却并未过多惊讶,只是冷冷道:“长老可以化身于雾气,水行方面已经步入了极高境界,可是这和我当初见到的你并无两样,难道长老这些年并无进展?”
长老对孤心的突然发难并未生气,他慢慢的走向了圣水旁,然后拨动那些有些歪曲的烛心,让蜡烛的火光更加明亮一些。然后长老枯槁的手在烛火上微微一挑,火苗之上竟然窜出一条巨大的火龙,火龙龙口喷出灼热的火焰,愤怒的看着孤心。火龙巨大的火光映红了长老的全身,但是依旧看不到他帽子下的黑暗。
“这些不过是小把戏而已,孤心,我不得不承认你法术方面已经突破了瓶颈,但是你想要和我一战,恐怕还不到时候,当你的法术达到一定境界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世间万物皆可为你所用,让其发挥出它本身以外更强的能量。”说罢,手指一弹,巨大的火龙消失不见,就只剩下了跳动不定的火苗。
“我来这里自然不是想要和长老一较高下,只是长老有意指点我来此,恐怕是长老又有话对我说吧。”孤心突然开口道。
长老“嘿嘿”干笑两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在你进城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来了,起初我还认为以你的能力未必能感受到我,不过我显然低估你了,想必你在东亲王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长老虽然身在猎人城中,但是消息却是灵通的很,这点不得不让我佩服,没错,我现在已归附东亲王之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还是说说长老此番让我前来所为何事吧。”
长老轻轻摇头,惋惜似的叹息一声,开口道:“其实你不该来这里的,现在城中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你杀了弑血,你又如此嚣张的来到猎人城中,一旦让人发现,恐怕你也逃不出去。”
“什么?”孤心不由大惊失色。
长老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只听到他沙哑的声音道:“看来你已经融入了你自身的角色了,昔日的兄弟情义也被你看的一文不值了。”
听到长老的冷嘲热讽孤心没有任何的反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陷害于我!”孤心突然愤怒的看着长老,眼中充满了杀意。
“你大可不必这么看着我,我当时并不在场,如果是想诬陷你,恐怕也轮不到我吧。”长老的声音响起。
孤心仔细回想着事情的经过,而当时在场的除了弑血之外就只有荆灵儿了,可是她为何要加害于我,孤心不停的反复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失去了兄弟,如今却又背上了弑兄的骂名,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孤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教堂的。路上的微风刮过,冷落的只有他的背影而已。
首领府邸,此刻却是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下。大厅之中,门口处两个白色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正门处大大的奠字在烛光下显得颇为孤寂。巨大的玉石棺椁平静的放在那里,柳怡坐在长明灯前,一点点的向火盆之中撒着纸钱。此刻的弑心不知去了哪里,而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却是一言不发的弑天,天儿只是静静的望着父亲的棺椁,他的眼中有着愤怒,有着仇恨,更有着浓浓的杀意。荆元老和荆灵儿则是默默的守在一旁。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荆家毅然的站在了弑家身后。
“灵儿,你带天儿去休息吧。”荆元老突然开口道。
荆灵儿默默的来到了弑天身旁,看了一眼这个坚毅的孩子,还未等荆灵儿说话,弑天便自己向着门外走去。荆灵儿紧随其后也出了门。大厅之中只剩下了荆元老了柳怡二人。
“荆元老,你就不必在此陪我了,回去好好歇息吧。”柳怡的声音渐渐传来,往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女子此刻看去却是沧桑了许多。
荆元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开口道:“夫人,你也节哀顺变,身体要紧,首领要是活着,也不会希望看到夫人这般的。”
两行清泪顺着柳怡的脸颊滑过,她不知道自己对自己说过多少次这不是真的,可是当她看到那个冰冷的石棺和大大的奠字的时候她都会被现实击溃了逃避的心,当她轻抚石棺,感受着石棺传来的阵阵冰冷的时候,她都会泣不成声,那个曾经给自己许诺的男人,那个曾经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此刻却已不会再醒来,再也不会感受到他那宽阔厚实的臂膀。
“你倒是醒醒啊,再看我一眼也行啊。”柳怡轻抚着石棺,早已泣不成声。
荆元老长叹一声,不忍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不由得起身叫来了下人,叮嘱了几句之后来到了院外,望着漆黑的夜色,缓解着内心的凄苦。而在院子的另一侧,荆灵儿在前面走着,弑天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两个人倒是难得的默契,荆灵儿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弑天,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沾满了血迹的书籍,如今血迹已成暗黑色。荆灵儿将沾满血迹的书籍放到了弑天的手中。弑天看了一眼手中的书,然后有些疑惑的看着荆灵儿。
“这是你父亲用生命争夺来的术法,名为破天九箭,如若练成足矣毁天灭地,也正是因为这本术法,孤心才将你父亲杀害,就是为了抢夺它,最后这本术法没有被孤心抢去,你的父亲一直保护着它,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吧。”
弑天接了过来,整个书上已经显得有些干硬了,弑天翻开了第一页,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破天九箭,而在字迹四周,整个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这本书很重要吗?”弑天抬起头,突然开口问道。
荆灵儿看着弑天,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道:“这种术法非常珍贵,你父亲拼死拦下也是因为不想让这种术法落入了血族之手,你以后多加修习吧,有朝一日也好替你父亲报仇。”
弑天握住书籍的手狠狠用力,指节处都隐隐发白,或许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不会明白兄弟之间为何突然反目,那个在他心目中备受敬仰的叔叔突然之间变成了杀父仇人,他的心被怒火所充满,但是他此刻表现的却出奇的平静,他看了一眼荆灵儿,郑重的点了点头。
看着弑天的样子,荆灵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即她便转过了身,径自走了,留下了弑天一个人,默默的注视着手中的书籍。
即便是处在一片悲痛之中的天使之城,但仍有一些例外,一个醉汉在清冷的大街之上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时不时的还大骂出声,狂笑不止,远远望去,只有他一个人影幽暗的街道之中。醉汉不知道在笔直的街道上行走了多远,只见前方隐隐约约的有一道影子。醉汉浑然不在意,径自东倒西歪的向前走着,彼此的距离也越来越近,醉汉似乎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醉意也醒了几分,他突然注意到了整条街道上只有彼此越来越近的两个人而已,只是他身上的寒意却是越来越重,虽然是在秋季,却还并未到寒冷的时候,但是他此刻竟然清晰的看见口中喷出的淡淡雾气。醉汉愕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似乎有些害怕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但是他却没有逃开的勇气,一股莫名的恐惧瞬时间笼罩了他,无比的颤悚。
可能是他自己在吓自己,那个低着头的身影只是默默的走着,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上一眼,一步步的慢慢的经过了醉汉,那种冰冷的寒意在那道身影经过自己身边的身后达到了顶峰,整个身体仿佛冻结了一般,醉汉直直的看着这个诡异的身影,张口正欲喊叫,却突然愣在了原地,双眼无神,片刻之后,他重新恢复了过来,但是此刻的醉汉却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似乎想到了自己要喊出什么,可是却想不起来该喊什么,他环顾了下四周,却发现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头,疑惑的继续向前走去,只是此刻,他已经不再摇摇晃晃,全然没有了醉意。
孤心默默的低着头,漫无目的的走着,在这个熟悉的城市中却已经不再有熟悉的人,有的只是对他的仇恨和恐惧。不知不觉中,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远远的望去,那四个大字突然映入了眼帘,突然一股莫名的心痛。门前的两个石狮依旧,捍卫着这个有些空荡的宅院,大门前两个白色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门前的两个侍卫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人,不由得警惕起来,高声叫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声音打断了孤心的思绪,似乎是微微回过神,身子动了动,却是原地消失了。两个侍卫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揉了揉眼睛之后却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员,两个人不禁嘀咕几句,继续警惕的环视着四周。
一座普通的四方小院之中,六角小亭默默的伫立在院中,一个弓箭的标靶依旧放在那里,上面还有着当初插入的密密麻麻的箭孔,院中整洁干净,没有一丝杂草落叶,两间门房分列两侧,遥遥相应。而在房前却多了一个石桌和两个石柱椅,而在石桌之上,有着一个瓷质酒壶,两个酒杯分别放在石椅两边。孤心的身影出现在了小院之中,他环顾了下四周,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这个简单的石桌之上,孤心走到桌旁坐下,看着空空的酒杯,似乎想到了什么,竟不自觉的举起了酒壶,令他惊讶的是,壶中竟然还有酒,只是时间颇久,壶中的酒却也只是淡如水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
孤心仿佛看到了在一个月圆之夜,弑血一袭白衣独自坐在小院之中,对着明月自斟自饮,面对着曾经他人生中两个最重要的人,感受着他们还未消散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喝了一杯又一杯,然后弑血拖着空空的酒坛黯然的离开,自始至终,不过都是他一个人而已。
孤心为两个空杯斟满酒水,然后慢慢的端起酒杯,向着另一个同样斟满酒水的杯子轻轻一碰,然后自嘲的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酒的浓烈尽散,只剩下无味的水参杂着一丁点的酒香。孤心仔细的品着,脸上自嘲的笑容却是都已不在,他再斟满了一杯,看着杯中起荡的水波,轻声道:“大哥,我再敬你一杯。”
当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的时候,孤心终于放下了酒壶,神色间多了一丝迷惘。看着对面依旧满满的酒杯,他最终站起身,离开了座椅,仰头望向天空,望向这个漆黑的夜空。不知道过了多久,孤心慢慢的转过身,看向了那个正对面的小屋。三年的日日夜夜,就如昨日一般,一片片的记忆仿佛一瞬间记起,可是最终定格在脑海的却是她最终无力倒下的身影,白色衣上那绽开的多多血花,仿若无情的魔咒缠绕在孤心的心底,如同当年那个小小的村庄一样,都成为了孤心心中永远的痛。
孤心深吸口气,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茉莉香气传来,久违的气味,久违的房间,房间依旧干干净净,一个简单的方桌,一个简易的书架,书架之上还有许多书籍,都是青儿生前看过的,然而最终孤心将目光放在了那本蓝色的书籍之上,孤心慢慢的抽出,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茉莉”性喜温热,湿润,花香浓郁,花瓣可制香料及茶叶。具有理气中和,开郁辟秽之效,其香气更可提神醒脑,实乃花中之精品。注释仅此,不过在其下方有几行小字,孤心借着烛光轻声读了出来。
“百花之中,吾独爱茉莉,虽无玫瑰之娇艳,莲花之高洁,却不争艳取宠。百花之中,只求平淡。香气浓郁清馨。嗅之,让人心神轻定。花期颇久,每逢六月至十月,满园清香,萦绕其间,久久不散。”
当孤心看到这些熟悉的自己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他想要放声大叫,却最终遏制住了自己,他将书合上,放回了原处,他看着腰间那个香囊,想起了那个时常会脸红,却又博学的她,身为百花国公主的她流落到他乡异地,强忍着内心的仇恨埋没在这个世界之中,她代替了一国的人在活着,她要找到活下去的意义。她似乎比他更加痛苦吧。
孤心再次环顾了四周一眼,看着屋中的一切,把它深深的记在心里,然后他默默的俩到桌旁,看着一个四方木盒,木盒简简单单,但是里面装着的却是青儿的骨灰。孤心将盒子揽入怀中,悲怆的再次看了房间一眼,然后轻声说道:“青儿,我带你回家。”
孤心走出了房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盒,感受着青儿最后的念想,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想起了他初到之时的大雪,在雪中瘦小柔弱的身影,她是那么的安静,就这么守护在这片干净的小院之中,如今她要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并不属于她的城市,她要回家了,和她默默的喜欢的“人”一起,即便阴阳相隔,却是完成了她最终的心愿,她不必在此孤独守候,再也不必了。
天空依旧阴暗,但是遥远的天际,乌云竟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露出了一道细长的星空,残星闪烁,虽然柔弱,但是却给了整个星空最初的希望,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蝠形的身影向着天际的方向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