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劲悠悠地转醒了,却是浑身无力就连挑动眼皮都费劲。但他知道身处在帐篷的一角,手脚非但没有被绑,身上还裹了一条毯子。在这帐篷中央生了火,有人围坐密谈――是戴阳的声音:“……我还是想不通,此事在哪个环节泄的密?出发前么?仅有咱们三人知晓啊;出发后么?全队无一人转返呐!”
老曹的声音,“无人转返说明不了什么,比如说出境前留字或留话在某个驿站,消息一样能传回咸阳。”
“好,就算是有这种可能,可问题是身为‘秦军笫一射手’,他蒙劲就甘心情愿做爪牙吗?”
“怎么认定他是蒙劲?咱们所有人都是闻其名未见其人!”
“这点容易,第一射手不是随便冒充的,激醒他一试就知!”
“将军且慢!就算他是蒙劲,那怎么解释他贻误军机非但不死,反而继续委以重任?”
这是问题的要害了,戴阳回答不了也回避不了,只好沉默不语。
老曹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如今那奸贼权倾朝野,救个把要军法从事的人当不在话下,可他凭什么救呢?定是蒙劲卖身投靠充当了爪牙!需知,慷慨就义易,从容赴死难!”
“还有,紧追在我们身后的贼人是不是他引来的?或许那根本就不是贼人,他是受命引军替那奸贼追杀我们,要戴罪立功也未可知!那奸贼报复心极强的!他这会儿独身前来,就是意在探营,还弄了一套说词麻痹我们!”老曹这番话先是语调平缓,随着言词激烈渐趋音量拔高,显见的越说越激愤。
“这点可以排除,若是存此心他断然不会喝你的酒!”戴阳是个有主张的人,但也不固执己见,他排除的只是老曹假定蒙劲引军追杀这一说。
老曹也不是轻易被说服的,“就算他不是贼人同伙,还是来历可疑!”
片刻沉默,戴阳说:“应秀姑娘怎么看?”
姑娘?!蒙劲诧异,错愕,难道戴阳私藏女子万里行军?噢――恐怕这女子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啦!
“姑娘,决此人不可留!”老曹提醒道!
一个女子声音低低的,却是坚定地说:“应秀不想再拖累大家了,等他醒来我当面跟他了断……”
“胡闹!”戴阳打断应秀,“此人勇冠三军,连我也未必讨得他便宜!”
老曹沉声道,“此人决非等闲,我等一路行来何等艰险!他居然孤身追上来啦!这样的人太难对付,不如现在就――”
“怎么也该问个清楚吧,毕竟所有这些都是猜想。”戴阳不缺军人的警惕,却也不是草木皆兵。更深一层说,他宅心仁厚,遇事总往好的一面想别人。
“问了就能判明真假么,向谁求证去?”
老曹的话又引发了长久地静默,是呀,此地距咸阳怕是不止万里了,还不是人家说啥只有听的份儿――静默中塘火跳荡不定让人心烦意乱,偶有湿柴噼剥一声暴出个大响,各人俱是一震——“我们走,留下他。如果正如我们所猜,那么经此一番他也知道自己暴露了;如果不是,他能只身追上我们也就能只身回返咸阳。”戴阳主意已定。
“要是他再追赶我们呢?”老曹终是不放心不甘心。
“那就是找死啦!”戴阳打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现在就走,他的东西都留下,咱们一样不动!”
*********************蹄声杂踏渐行渐远,蒙劲长长松了一口气,度过生死存留只在一线间的危机,他不由暗叹:千算万算怎么就露算了这一出呢,若苦候两千二百年不待施展就命丧自己人的暗算,那才叫冤呢!
这时蒙劲心中又不免好奇了:他们口口声声的“那奸贼”是谁?按老曹的描述:该人权倾朝野,救个把要军法从事的人易如反掌。胡亥么?李斯么?还是赵高?算了,自己早晚要追上去的,到时候就算自己不问人家也要挑明了反过来质问自己的。到那个时候如何回答可是取信弟兄们的关键了,故事要讲得动听,还要有能够辨明真假的证据。没有人证物证也可……
不过一剂蒙汗药,顶多耽误我到天明,蒙劲自我宽慰着安心等待。塘火燃尽了,寒气袭上身,这就是戈壁大漠了,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盆吃西瓜……
大地在轻微地震颤,万马奔腾由远及近。震颤愈演烈,蒙劲只觉自己是颠波在一面隆隆做响的巨鼓上!
天呐,怕什么来什么!蒙劲的心冰凉到底,这时的他就像砧板上待宰的牛羊!蒙劲的两匹战马在帐外不安地嘶鸣。
马队直奔这顶孤零零的帐篷,人喊马嘶停在门前。一阵凉意贴地拂面,帐篷给划开一条口子,帐外人在裂缝探看——“大当家的,小的探知帐内没有危险!”有人在帐外禀报。
来人终于掀开帘子进帐了,看来这是个好算计别人又怕遭别人算计,因而处处算计的人。蒙劲凭感觉知道,进帐的是俩人。
“跑得真是时候!”来人拿腔做调,“怎么还扔下一个,死的活的?”
蒙劲感觉到身子被脚尖挑翻过来,就听骂到,“妈的,活着也是废物啦!一刀宰了算啦!”
“吕大当家慢来!”另一个沙哑干瘪的声音道:“这人邪门得很,孤身一人打咸阳追来的!驼队两个头头像是怕他,迷药麻翻了他。咱们留着他或许有用。”
蒙劲一惊,难道探险队中混进了奸隙?不可能,绝不可能!探险队的每个队员都是千挑万选的秦军弟兄!
哑嗓子一番话引起吕大当家的兴趣,突突做响的火把移近蒙劲,细瞅了好一阵才轻蔑说道,“嘁,我还当他是三头六臂呢!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脚尖一耸蒙劲重重落地!
这一扔摔得蒙劲生疼!哈――疼,这就意谓着知觉在恢复!
匪首的注意力转往别处,“妈妈的,匈奴人就是眼皮子浅,说好今晚汇合动手,偏偏盯上了一支波斯商队!”
“吕大当家莫急,少了我这向导他们跑不远的!”
――听了这话蒙劲悬着的心稍安,原来他仅是个向导。
“大当家的,不如咱追上去独吞了这块肥肉!”
“糊涂!”吕大当家训斥,“他们一队三多百人,个个是硬手!拿下他们咱这千把人得伤亡过半!买卖有这么做的吗?我说过多少遍了,咱们这一行也叫买卖,做买卖就要将本逐利,赔本的买卖不能干!”
蒙劲暗自呸道:千把人的乌合之众竟敢打我三百秦军精锐的主意,你找死吧!转而又对吕大当家那句话,不,是他这个人感到好气又好笑!这满脑子生意经的吕大当家不如叫吕大掌柜!
又有大队战马驰近了,喽猡进帐禀报,“大当家的,匈奴人劫掠了波斯商队,赶过来与咱们汇合了。”
匪首冷哼一声,“告诉他们分成改三七啦!他们误了时辰,商队惊啦!”
蒙劲闻听更加好笑,这吕大当家的是拎着算盘出来打劫的,真会算计!
说话间匈奴人首领就闯进来了,还撕扯进一个捆绑的女人。女俘虏大声咒骂拼命挣扎,终归还是给扑倒了,就倒在蒙劲身边。
刺啦啦,衣服撕破的声音,蒙劲暗骂畜牲。他睁眼勉力张开一条缝,他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自己面前行此禽兽不如之事,等到体力恢复时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原本山一样深重的眼皮,给蒙劲奋尽全力终于挑开一道缝,入眼是白花花的一片肉光!这个很好看很诱人,但不是蒙劲这时想看的,他想看的是:何人胆敢无视堂堂大秦校尉的尊严,当着自己的面凌辱妇女!可是他怎么也扭不过比山还要沉重的脑袋了。
匈奴人尖叫一声窜起来,一支手给咬得鲜血淋漓!蒙劲暗自叫好。
呛――匈奴人恼羞成怒拨刀。
“不可不可,”吕大当家说话了,“你要杀她,还不如卖给我。”
匈奴*着半生不熟的中原话,“她,厉害地!十个兵给她杀,你驯服能?”
“这就是我的事了,你卖不卖吧?我出两块上等茶砖,外加一坨盐巴!”
匈奴人不善付价还价,揣了茶砖和盐巴,骂咧咧出了帐篷。
吕大当家打了火把验看“货色”喜不自禁,“这等高鼻深目的绝色波斯女,贩给中原客商能换回一整匹上等丝绸!”
哑嗓子在一旁凑趣,“大当家的赚了,赚大啦!”
“看见了吧,别人出血流汗,咱们吃肉。这才是生意经!”
“大当家的高明!小的开眼啦!”
吕大当家狂笑后大叫,“找辆勒勒车拉上这红头发小娘们,细皮嫩肉的小心别磕了碰了!还有这一个,手脚捆了一并拉上!”
***************有勒勒车牵到帐篷外,波斯女俘有大当家特别关照,给喽罗们轻手轻脚安放在铺好的狼皮褥子上。有那趁便揩油的,给她咬得哇哇叫,引来哄笑。
蒙劲可没那福份,牛皮绳煞进肉里,俩喽罗拎起来一悠扔上车。直摔得蒙劲眼冒金星,浑身像散了架子!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蒙劲蜷紧了身。呀――我能动了!蒙劲心中不禁狂喜,可是他不敢大动。
负责押运的匪徒们无心理会这些,不,是根本忘了职责,上马扬起沙尘追赶大队了。他们是扑奔猎物的狼群,去晚了怕是连残渣也抢不到喽!
赶车的匪徒是受罚做这趟苦差的,不住地咒骂这挂吱呀呀做响的破车,懒得管车上拉的人了。
蒙劲这时才敢试探着活动被绑住的四肢,尽管艰难但确实能动了,他缓慢地翻转过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