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疯狂的石头(下)
约会就在小旅店‘骨头’的同一条街上,天色将晚尚有余辉,那辆马车来了。赶车人宽肩,方脸五官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漆黑冷酷,这是个赛里斯人。赛里斯人在城中到是不常有,但是因为开旅店的原因替米沙坦还是见识过的。
车是一辆大车,看车轭应该是双马的,现在单匹拖拉看着有些滑稽。
车停,走下一位少妇。她不是尼雅小姐那种粗俗放肆,咋咋唬唬的女人。她风姿绰约,举止得体,她有车,有专职的赶车人,应该是贵族。她身着的衣服华美整洁却褪色了,再加上那本该双马的却单匹拖拉了的车,她一定是个破落贵族!
少妇对早到的替米沙坦两人微微点点头,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甚至怀有负罪感,“不要问我的名子,什么也不要问!我也不会承认有这次见面的!”
“遵命夫人,”替米沙坦见对方比自己还紧张,一下子显得轻松了,“但我必须看你的宝石!”
“哦,是的!”小妇窘迫一笑,摊开手里的小布包层层揭开,一枚胸针露出来,胸针上镶嵌着绿宝石。天呐,跟几天前自己卖掉的那颗几乎一样!是的,替米沙坦认定,他或许记不住父母的样子,决不会记不住那块石头的样子!
替米沙坦抬起手,他有种一把抢过来的冲动!就这时,似乎两杆枪刺过来,抬头见那赛里斯的赶车人目光凛冽!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夫人您为什么不去珠宝店?”替米沙坦找到一句问话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不会再去了!”少妇脸上涌上潮红,“他们根本就是强盗!”
这话去过一次的替米沙坦绝对认同!他直接问价了,“夫人想卖多少?”
“哦,五万德拉克玛!”少妇小心翼翼报出要价。
替米沙坦咝咝吸着凉气,少妇哪还不知其意?窘迫地两眼不知往哪看,但她坚持没走,看来是真缺钱呐。
“我只能给您两万,夫人!”替米沙坦坐地还钱。
少妇垂下头,眼泪涌上来几乎噙不住了,“这是我母亲的祖母绿宝石胸针,我要两万卖了,她老人家的灵魂会从坟茔里爬出来纠缠我的!”她这会儿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安。
祖母绿?原来这绿宝石就是大名鼎鼎的祖母绿!该死的,珠宝店也好,尼雅也好谁也没对自己说过!骗子,都是骗子!替米沙坦搜肠刮肚寻找最恶毒的咒骂——“你怎么了,你还好吧?”少妇关切地询问自己的买家。
替米沙坦努力摆脱愤怒,“好吧,夫人,我出四万!这是我能出的最高价啦!”
少妇很是无助,喃喃道,“好吧,但愿祖先原谅我!”
见替米沙坦没什么动作,少妇略有不耐烦,“先生,我想尽快完成交易!”
“我,我没有带足钱!”替米沙坦说这话变得磕巴了。
“你在戏弄我!”少妇羞愤地胀红了脸,“戴,我们走”
赛里斯赶车人闻声答应了,跳下车。随着赶车人的走近,替米沙坦感觉到沉重的威压,这威压似无形的墙横在他和少妇之间。
“噢,夫人,请您宽恕!四万德拉克玛是个不少的数目,我需要时间筹措!”
“我不会等你太久的!”少妇余怒未消。
“四天,给我四天的时间!但我要求交易在白天,便于我鉴定宝石!”
“我会守信的,但愿你守信!”
回返的路上,替米沙坦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四万,我手中现有一万,还有三万可用‘骨头’抵押去借高利贷。嗯,这之前我要确定尼雅小姐能够筹措到十万德拉克玛。噢,还有一点,我并不是行家,我只是凭记忆觉得两块石头很像,我怎么能保证它不是假货呢?这点替米沙坦很是头疼。
他还没盘算完就回到‘骨头’了。吃软饭的罗德孤单单坐在大堂中独饮,就是说筹措资金的尼雅小姐还没有回来!
替米沙坦委婉地向他表达对资金不能及时到位的忧心。不想这竟然激怒了微醉的独斟者,他手指头快要戳到替米沙坦的脸上了——“你在质疑一个贵族!低贱的家伙!让我告诉你吧:尼雅小姐嫁给了一个庄园主,那庄园中有堆集如山的小麦,用你见过的最大车拉也要拉上几天!庄园的主人甚至可以用牛奶洗澡!用蜂蜜灌满整整一个房间!德拉克玛都无法计算他的财富了,要用黄金!”
随着罗德的描述,替米沙坦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庄园主的形象,浑身的脂肪,大腹便便,有成群的仆役服侍,更有成群的美女像苍蝇一样环绕着他!该死的,替米你为什么不是他那样的人?噢——那天不远了,我很快就要挣到七万德拉克玛了,七万也够在城外买一座庄园了,当然了,小了一点!
——放高利贷的家伙是老相识了,同为在贱民街区长大的混混,他的出身比替米沙坦还要模糊。这胖头肿脸的家伙有个外号叫“母鸡”,是说他总像下蛋后的母鸡一样咯咯叫着噪聒不已。
“母鸡”这次难得地闭上他的嘴,用狡黠的小眼睛盯着替米沙坦半晌,说,“老鼹鼠,你说想用你的骨头做抵押向我贷款三万,是吧?”
看到替米沙坦点头他却大摇其头,“不,不,骨头仅值两万五,没错就两万五!”
“天呐,母鸡,你的眼屎没擦净吗?看看骨头的营业面积,看看它是多么红火,它为什么不值三万?”
“我的眼睛没问题,老鼹鼠!所以你瞒不过我:骨头有三分之一的营业面积是你租来的!”
“可这并不妨碍它在四年内源源不断为我赚钱!”替米沙坦据理力争。
母鸡沉默一会儿终于点头了,“好吧,老鼹鼠,我认同你的说法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款?”
这个替米沙坦有些做难了,迟疑一下,“半个月吧!”再有半个月尼雅小姐肯定筹来钱了。她这时该比我着急的。
熟人好办事,一大笔贷款就这么三言两语商量定了。母鸡的效率也够高的,第二天晚上他就向替米沙坦数出了三百枚金币。
尼雅小姐还没回来,不过在替米沙坦看来这也算是好事,他正可以拉着两手空空的罗德一同鉴定石头的真假。如果他认定真了,即使是假的也不关我的事了!嘿嘿,替米,你可真是一只狡猾能干的老鼹鼠!
按约定的时间,替米沙坦和罗德出现在约定的地点。不想少妇早等在那里了,还是乘那辆老旧的车来的。
替米沙坦展示了钱袋里叮当做响的金币,要求鉴定石头的真假。面对两个壮汉少妇有些紧张,叫来车夫戴。说实话,这戴根本就是保镖,他不动声色往那一站,就散发着一股子杀气!
少妇这才层层揭开手里的小布包,这动作就像少女层层解衣那样撩拨人的心跳!宝贝胸针袒呈于人们的视线中了——罗德粗重喘息着伸手去抓,手给那个戴架住,直到少妇点头了他冷笑收回自己的手。罗德拿了胸针对着阳光验看宝石的成色,替米沙坦也凑上来——那浓得化不开的绿,那晶莹又内敛的光芒,俩人一致认定:它与几天前那颗绿宝石绝对能配成一对的!
戴不耐烦了,夺过胸针交还少妇。少妇怜惜地包好,紧攥在手里不舍的神情溢于言表。没什么说的,替米沙坦数出了四百枚金灿灿的钱币,换回了布包里的胸针。
它归我啦,一块值四万的石头!不,它能变成十一万!它能是一座小庄园!替米沙坦神情恍惚地回到‘骨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人回来的。同去的罗德哪去了?
罗德一宿未归,替米沙坦这才觉出不对劲了,他打开布包再看那枚胸针——胸针上的宝石。这石头好像也不对劲了——它没有验看时那么纯净了,光芒也像是给一层擦不去的灰蒙上了!
替米沙坦的的脑袋里好像有一辆车隆隆做响疾驰而过!不不,这不是真的,我一定看错了!我要去找行家鉴定!这石头绝对假不了的!
还是上次的珠宝店,这次伙计直接把他的胸针扔回来,轻蔑地说,“假的!或许看在胸针镀金份上,能值四十个德拉克玛!”
再无疑问了,所谓尼雅小姐、情夫罗德,贵族少妇、车夫戴他们是一伙的!他们花一万买走了祖母绿戒指,改装成胸针骗我抵押房产借高利贷,再骗我花四万买回来,而且是假的!骗子,天杀的骗子呀!
替米沙坦丝毫没有想过,戒指原本就不是他的,更没想过戒指的主人被他卖做奴隶后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半月后,替米沙坦被他曾经的老相识,现在的债主“母鸡”赶出了‘骨头’。替米沙坦哀求、咒骂、痛哭、狂笑,一路疯疯癫癫沿街走着,人见人躲。
可是偏有两个人不躲,他们是一男一女,男的推四轮小车,女的坐上面——男人说,“这是个废人了,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
女人说,“只要他心里仇恨就不是废人!”
“是的,我仇恨!”替米沙坦抬起血红的眼睛,“两个装扮成贵妇的女人骗走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不是两个,而同一个人分别扮演两个角色!”女人颇有耐心地指点迷津,“而且他们的目的是复仇不是骗财!记得你卖给奴隶贩子的大汉吧,噢,就像我身边的他一样高大健壮。那人是他们的朋友!”
替米沙坦露出迷茫的神色,“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来?”
女人耸动一下,阴森森说,“这就是他们的行事风格,他们要你体验由极度狂喜到极度绝望的跌落,要你在这一过程中生不如死!”
替米沙坦愣愣地听着,打了个寒战问,“你们是谁!”
半天没开口的男人答,“跟你一样,被他们用阴谋剥夺了一切的人!愿意加入我们一起复仇吗?”
替米沙坦瑟缩一下,“我、我弱小地像一粒尘埃!”
女人轻蔑地弯了弯嘴角,“仇恨,仇恨是最强大的驱动力!”
“仇恨我有!”替米沙坦咬牙切齿,“最强烈的仇恨!”
“那还等什么,上路吧!跟我们一起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