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阿房宫与波斯波利斯
在雄伟的宫殿遗迹前，雅各布久久仰望，话语随风而去，带有了空旷苍凉的味道，“这恢宏的建筑是波斯人的杰作，马其顿希腊联军毁灭了它，这是不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呢？恰恰是亚历山大帝国继承了波斯帝国对东起巴克特里亚，西到地中海沿岸，北起里海、黑海，南到印度河流域这一辽阔土地的控制权。”
宫殿座落在高高的人工台基上，宽大的台阶平缓而上，两旁的石壁上精美的叙事浮雕陪伴着造访者，一直到得有人首飞牛雕像守护的大门前。
巨大的宫殿群落虽然已成残垣断壁，可是就如同虎倒雄威在，仍然存留着慑人心魄的气势，犹太老者的讲述不由地压低了声音，“就要进入万国门了，那里面就是接见大厅，波斯人叫阿巴丹。我们刚刚经过的浮雕长廊讲述的就是各国使节，在每年冬去春来时节朝拜他们最高统治者的场景。”
蒙劲眼前出现了数十根擎天巨柱，以及虽然残破仍是虎虎*人的石拱门。凭此，他完全想象得出，这轩敞的仪仗大殿往昔的金碧辉煌，气象万千。他不由心生感慨：“可惜呀，一代霸主的宏图伟业就如这宫殿般烟消云散了。”
戴阳、罗德修斯也在一旁唏嘘不已，雅各布点头赞同：“当凡人自视象神灵一样尊贵和崇高，他必遭惩罚运气全消！取代波斯人统治的亚历山大帝国也没能逃脱这兴起毁灭的循环，在年轻的开创者死后不久就分崩离析啦！”
“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就连异邦外族的历史也没跳出这兴亡的周期怪圈！”蒙劲感慨万端。
“跟我来，年轻人，还有一些东西给你们看。”犹太老人在前招唤了，“如果腓尼基旅行家昂蒂帕克早出生了两百年，看见了被毁前的波斯波利斯，在他的七大奇迹名录上一定会再加上一处——第八大奇迹波斯波利斯！”
在这浮雕长廊的尽头有一段铭文，那是当今已很少有人认识的波斯楔形文，博学的犹太拉比开始了抑扬顿挫的朗读，“我，大流士，伟大的王，王中王，万邦之王，阿契美尼德家族维什塔什卜之子，承真神阿胡拉恩典，靠波斯军队征服了以下这些国家。这些国家害怕我，给我送来王冠、贡品，它们是：胡齐斯坦、米底、巴比伦、阿拉伯、亚述、亚美尼亚、卡帕杜基亚、萨尔德、希腊……
虽然博学的犹太老者也不能详尽解说出这些地名的一一所指，但这些地名描绘出的肯定是一片极为辽阔的国土！侧耳倾听的年轻人，都被这气吞山河、睥睨天下的豪情霸气所震撼！
是的，大流士为之奋斗终生的宏图大业就是要做万国之王，所有陆地之王！这点颇似中国帝王宣称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众！
戴阳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终于忍不住扯了扯蒙劲的衣袖，“蒙小子，他这上头所说的可有我大秦的疆土？！”
蒙劲失笑，“我华夏神洲铁打江山万年永固，岂是外邦可觊觎的？”
老戴这才松开紧攥的拳头，讥笑，“这个什么，什么流士的连自己的宫殿都保不住了还吹什么万王之王——”
蒙劲非但没有讥笑之意反而黯然失色，心下道：阿房宫不也是这般的下场么！强盛如大秦也仅历二世，落得个“秦失其鹿天下人逐之”，中外古今就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可这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竖指唇边打断他，示意他静听——蒙丹妮兴奋得满面潮红，绿色大眼烁烁放光，她无比自豪地宣称：“这帝国的创立者是伟大的居鲁士，他母亲的名字叫蒙丹妮，出自我的家族！就是说，这个强盛王朝的统治者体内流淌着我们祖先的血液！为纪念那位伟大的母亲，我的家族每一代的长女都起名叫蒙丹妮！”
“向您致敬，血统高贵的女士！”犹太老者摘下圆顶小帽，深深鞠躬，“居鲁士是上帝派往人间的救世主，犹太人称他为涂抹圣油的王！是他灭亡了邪恶、凶残的巴比伦帝国，解救了被俘虏的犹太民族！”
蒙劲与犹太老者相处数月，早就对圣经中的历史故事耳熟能详了，知道雅各布说的是“巴比伦之囚”返回故乡，重建圣殿的事。
应秀对蒙丹妮眨眨眼，“原来蒙姐是前朝遗族之后，失敬，失敬！”
“波斯帝国进入了薛西斯时代，它的统治者开始变得自大了！这从建筑上就能看出来——”一行人进入另一个大厅遗址，犹太老者指着残墙上存留的浮雕说道，“看，统治者在这里把自己描绘成了巨人，他在于怪兽搏斗！”
“对，波斯帝国正是在薛西斯时代发动了对希腊诸城邦的侵略！”罗德修斯插口说道。
“可是我们的祖先在伟大的马拉松战役中，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波斯人！”尼雅为之自豪。
罗德修斯宽厚地笑笑，也竖指唇边，示意她听下去。
“不要着急，金发姑娘，我就要说到希腊人的辉煌啦！”犹太老者还是听见了尼雅的话，“如今讲述希腊文化最好的去处不在雅典，也不在斯巴达，甚至不是奥林匹亚，而是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贤明的亚历山大大帝建设了这座城市，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它。亚历山大同样是犹太人的朋友，他的仁慈和贤明堪称君王的典范！如果说他还有什么错误，唯一的错误就是焚毁了眼前这座城市！”
希腊青年再也忍耐不住了，辩护道：“亚历山大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因为波斯人曾经焚毁过雅典卫城！”
对此女祭司另有一套说法的，“焚毁波斯波利斯也并非亚历山大的本意，他听从副帅帕尔梅尼奥的劝阻，不想用这种过分的残暴行径重新点燃当地民众的对抗烈焰。更没必要把已属于自己的东西毁于一旦！”
“波斯波利斯在帕尔梅尼奥的劝阻下得以保全。得胜者的宴会就在这皇家大殿中举行，酒如河水般流淌，士兵们眼看就要醉倒了。这时，以色艺双全闻名的雅典高级妓女泰依斯，开始慷慨陈辞，她控诉波斯人当年对她家乡雅典犯在的暴行，怂恿士兵们焚毁薜西斯的宫殿，为雅典，为希腊报仇雪恨。她的话博得满堂喝彩，于是，在一片狂热的叫喊声中将士们拿起火把蜂拥而去——大火四处而起！”
波斯女郎胀红脸反驳，“你说得或许是真的，可是别忘了在这之前亚历山大曾对波斯波利斯进行劫掠——劫掠的财宝至少需要一万头骡子再加五千峰骆驼才能运走！”
应秀见事不好连忙劝解道：“哎呀，这都是哪儿辈子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执拗的犹太老者神情冷峻，“我要指出你的错误，黑眼睛的东方姑娘。如果我们不知道从哪里来，又怎么知道向哪里去呢？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
应秀吐吐舌头，不再言语了。
而蒙劲却收束不住自己的遐思了，这一代雄主大流士所建的波斯波利斯城，与“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注）的阿房宫好有一比呀！
它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的阿房宫同样的占地广大气势恢弘。
它与“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的阿房宫同样的威压天下，凌驾于万邦之上，同样地搜刮净尽天下民脂民膏极尽奢华之能事！
到头来也同样的，“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这座波斯波利斯城与阿房宫就像盛极而亡的波斯帝国和秦帝国的缩影！这兴盛与衰亡的轮回中外同理！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这是提耳掌嘴的告诫呀，振聋发聩，“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如果将阿房宫赋结尾一句换种说法，那就是后世哲学家黑格尔的一句话，“我们从历史中学到的只是，人类并未从历史中学到任何的东西。”
**************************注释，出自阿房宫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