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升到正空了。今天晚上的月色，变得从来没有的皎洁。月光是清冷的，月色是朦胧的。可是人呢？
人有心，月无心。月是冷的，人却是热的。因为人是活的，月是死的。也因为，人体内流着血；月只能外面发着光。
冷殳拿出那三样罪证，交到了刘文杰手上：“我也不确定罗开是不是能信得过，但是，这个赌，我们无法回避。明天，不管我是生还是死，你都要好好的看着。如果我没死，就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行动。如果我死了，这条路，就只有你自己走下去了。但是，一定要走下去，知道吗？”
是的，无论如何，这条路，都要走下去。他们的人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完成任务，要么死。可是他们还没有死，所以，只能继续走下去。
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为了任务而战，而是为了尊严，为了尊严而战。
周志山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他们的这个任务，都已经无法完成了。可是，许巍的鲜血不能白流，战友的亡灵，一定要得到安慰，他们，别无选择。
“队长……”纵然是冷血的特工，刘文杰鼻子也是一酸。
冷殳的话，像是在和刘文杰做最后的诀别。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最后的诀别呢？明天，这个充满着亡灵的墓园，是不是会增加一座坟墓呢？
“去吧，我想静一静。”
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好。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有些话，说出来了，就没有意义了。
有些话，只要相互明白了，就已经足够了。
刘文杰走出那个小屋，拿出烟，点着之后，却又熄灭了。他抬头看了一下黑暗的夜空，除了一轮明月，什么都没有，一颗星星也没有。
月色不算暗淡，可是，却照不亮眼前的任何一条路。路，在地上，在脚下，在前方。可是他们的路呢？他们还有路可走吗？
只有一条路，一条死路。敌人死，或者自己死。
脚步声响起，是刘文杰离开的声音。他有他的事情要做，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明天，明天之后，他会只剩一人孤军奋战吗？
脚步声再次响起，是露丝来的声音。
“你来了。”隔着门，冷殳似乎就知道是她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所以来看你一眼。”
“但愿这不是最后一眼吧！”
“我也不希望这是最后一眼。”
冷殳拿出一瓶酒，两个杯，倒了两杯酒：“既然来了，就坐一下再走吧！”
露丝上去，喝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不过，不是那个感情了。”
冷殳自己也喝了一口：“像我们这种人，本来是不能喝酒的。”
“是的，这是会要人命的。”
“我醉过一次，醉得一塌糊涂。”
“是因为她吧？”
冷殳的眼里，放出耀眼的光芒，他仿佛看见了顾水欣，看见她在相思湖的亭子里，在那里含情脉脉的等着他的到来。
他仿佛看见了，顾水欣一身嫁衣，在教堂的门口，痴痴地凝望着他的到来。是的，他答应过她，让她穿好嫁妆等着他。
“我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辈子。”
露丝笑笑：“宁可失信于天下，切莫有负于红颜。男人，说出去的话，就要算数。答应了她，那你就一定要做到。”
“我骗过她很多次，她都原谅了我。这一次，我不想再让她空等。”
“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是的，我一定要活下去。”
露丝又喝了一口酒：“你比我幸福多了，至少还有个人牵挂你，也有个人可以牵挂。而我，什么都没有，连我自己，都没有了。”
有牵挂，被牵挂，对于正常人来说，那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未必就是好事。也许，某个瞬间，这些牵挂，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冷殳时刻谨记着这些东西，可是现在，他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了。宁可死，他都不会再放开顾水欣了。放开，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死，反倒更容易些。
有牵挂的时候，总会觉得了无牵挂一身轻松；没有牵挂的时候，却总希望心中还能有所念想，露丝就是这样的人。
心爱的人被黑手套害死，自己的人，也不属于自己了，这份恨，是无法消除的。可是，恨得越深，就爱的越深。当然，这份爱，还是原来的爱。这份恨，就是对黑手套的恨。
冷殳拿起杯子：“喝酒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酒能消愁，亦能使人更加愁。只是三杯酒下肚，露丝的脸上，就写满了忧愁。她，还有什么值得去担心的？她，还有什么值得去挂念的？
“一定要活下去，好吗？”露丝面带微笑，语气却是恳求。
她，不也是无情的吗？她，为何也会担心呢？
也是，是因为同一战线吧！冷殳若死，她也无法摆脱黑手套了。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自己不幸，她也不愿多一对苦鸳鸯。
冷殳终于切回正题了：“罗开带着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我送上联合国军事法庭的。威尔和凯文他们，一定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我把东西交给了刘文杰，所以，我还是安全的。”
“不过联合国大监狱，可不是那么容易逃出来的。”
“我一个人，自然没办法越狱，所以到时候，你一定要去接应我。”
“你真的确定，计划会和你想的一摸一样吗？”
“会的。”冷殳依旧是那么的自信：“事关英国的名誉，他们抓到我之后，肯定会在伦敦开庭一次，这一次，无论怎么狡辩，无论怎么反驳，甚至是我把那些罪证拿出来，我都只有一个结果，死。”
“没错，在伦敦，威尔一手遮天，即便有中情局的人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那些罪证，我已经交给刘文杰了，我们不用去担心这点。”
“那你呢？”
“伦敦受审之后，中情局会把我带回联合国军事法庭。但是，我不能出庭，所以，在开庭之前，我一定要越狱出来。”
“在那里都不能出庭吗？”
“不能。在那里出庭，除了能证明我的无辜之外，对黑手套没有任何的影响。”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对付黑手套吗？”
“那是从监狱出来之后的事了。”
“好的，那祝你好运。”
冷殳闷了一口酒：“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吧，只要能做到，我决不推辞。”
“帮我去中国看一眼水欣，知道她平安，我才能安心。”
“放心，我会在最快的时间，把最好的消息告诉你。”
“多谢。”
“不必言谢。”
是的，不必言谢，所有的事情，都不用说这个谢字。
夜，更加深了。露丝离去之后，又有人来了，这一次，是三个人，两大一下。正是伊娜姐弟和小珍妮。
“叔叔，你在干什么呢？”珍妮的声音，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如果可以，冷殳也非常希望有这样一个女儿。当然，孩子的母亲，要是顾水欣。
冷殳把她抱起来：“叔叔在等你啊！”
是的，他的确是在等他们。他知道，他们一定会来的。
“叔叔，你肯当我爸爸了吗？”珍妮依旧是那么天真。
冷殳笑笑：“珍妮可以把叔叔当你爸爸的。”
四人坐下来，伊娜问：“明天，真的要那样做吗？”
“我别无选择，那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肖恩道：“那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伦敦是不是有个青叶组织？”
这个青叶组织，冷殳只听蓝星河提起过一次，可是在伦敦那么久，他都没听别人提过，所以心中也很是不解。
肖恩道：“我还在凯文的手下时，好像听说过这个组织。”
“他们是干嘛的？”
“我也不太清楚，这个组织，好像很隐秘。如果有人清楚，那只有凯文了。”
冷殳道：“那这段时间，你尽量帮我查探一下，越详细越好。”
“放心吧，我虽然不在凯文手下做事了，但是黑道的东西，多少还是能打探到一些的。”
伊娜眼睛里尽是不舍：“一定要活着回来，好吗？”
是的，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不管是为了谁，也不管是为了什么，他都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第一次见面，伊娜还是个在街边拉客的妓女，现在，她们母女重逢，姐弟和好，全都是冷殳帮了她。所以，她只希望，这个恩人，要平平安安。
“我一定会回来的。”
来来去去，伊娜三人又走了。最后来的，是守墓老人。他似乎又更加老了，手里提着的灯笼，也比昔日更加模糊了。
“我挖了三个坟墓，一个在我朋友旁边，一个在你朋友身边，一个在最里面的角落。我希望，你朋友身边那个，永远用不上。”
三个坟墓，守墓老人说得很清楚了。一个是威尔的，一个是凯文的，还有一个，是冷殳的。他的意思也很明确，希望冷殳也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