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殳被送上了伦敦军事法庭。手脚都被上了镣铐，他纵使再强，又能如何呢？走上法庭的那时候，冷殳有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从未进过法庭，他只会把人送上法庭。可是现在，他却是接受审判的那一个，又怎能不心生惆怅呢？
接受审判的，不都应该是罪大恶极的人吗？为什么，他一直坚守正义，却也被送上法庭？如果说毫无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也许，正义也是需要接受考验的吧！冷殳第一次自己安慰自己。
冷殳的伤，依旧没有恢复。但是他的步伐，依旧稳健。他依旧是那个任何人见了都会胆寒的特工。
此时此刻，任何人见了冷殳，都只会想到两个字：可怜。是的，无论是谁，看了现在的他，都会怜悯他。
他头发蓬乱，脸色苍白，一身囚服，血迹斑斑。无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此刻，他不都是个可怜的人吗？
唯一没有变的，是他那双眼睛，那双像狼一样深邃的眼睛。
任何人被送上法庭，家属都会到位。可是，冷殳没有家人。但是，他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顾水欣。
冷殳想见她，绝对没有人比冷殳更加想见顾水欣。可是现在，他却害怕见到顾水欣。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想她为他担心。
他，终究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最牵挂的人。不过，也只有一个人。可是，有这一个人，不就够了吗？
顾水欣当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教授和殷曦芳，甚至是陈若媛，都来了。可是，他们是不能出现的，所以，只有顾水欣一个人出现在法庭。
“冷殳……”顾水欣看到冷殳被两个警察押着出来，她不由自主的扑上前去。可是，她又怎能上前去呢？两个警卫马上拦住了她。
冷殳看了顾水欣一眼，他的眼里，饱含了多少柔情呢？也许，只有顾水欣才能读得懂他眼里的感情。他的感情，也只有她能懂了。
他在监狱里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他可知道她对他的牵挂？
她可知道他对她的思念？
是的，他们都知道，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说了又能怎样呢？所以，冷殳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他，难道就不想对她说些什么吗？还是，他已经绝望了，要她放弃呢？
他想对她说的话，一开口就能说完。那就是一个想，一个爱。
但是，他想对她说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太多的想念，太多的感情，那不是仅仅靠语言就能表达的。
“传人证物证。”
所有的东西，都是不利于冷殳的。他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在这个法庭，在这个地方，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定人生死的判官，而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弱者。
可是，当人证出场的时候，连冷殳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人：蓝星河。那个失踪到现在都没有消息的战友。
他总算没有死。这是冷殳的第一个想法。虽然任务失败了，他还是他的战友，能看见他还活着，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蓝星河看见了冷殳，冷殳也看见了蓝星河。冷殳的眼睛，还和以前一样。蓝星河的眼睛，也是一样，他们的眼睛都没有变。
眼睛没有变，可是人却变了。为什么会变？冷殳不知道。
他不知道，蓝星河为什么会从队友变成了敌人。
他不知道，蓝星河为什么会从部下变成了证人。
他不知道，蓝星河为什么会从朋友变成了陌路。
法官开口了：“证人上前来，罪犯是不是他？”
蓝星河道：“太远了看不清楚，我能上前去看一下吗？”
“可以。”
蓝星河上前去，走到冷殳面前。隔着稀疏的几根铁栏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眼睛；他也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的眼睛。
为什么？冷殳想问。可是，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很多事情，都是不用问为什么的。因为很多事情，都是没有为什么的。
他很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要么完成任务，要么死。他们的路，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也是他们的尊严和信仰，容不得半点玷污和动摇。
可是，蓝星河变了。能让一个连生命都不顾的人抛弃尊严背弃信仰，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需要，那一定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理由。
“对不起。”蓝星河低着头，说出了这三个只有冷殳能听到的字。
对不起？这三个字，不是最没有用的吗？
在很多人眼中，也许这三个字，都能换取一个谅解。可是，所谓的谅解，不正是因为错误造成的吗？为什么偏要造成错误才想着去求别人的谅解呢？
所以，冷殳不相信对不起，更不需要对不起。冷殳是这样的人，蓝星河也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三个字，偏偏就是从蓝星河口中说出来的。
四目相对，两下无言。是真的无言，还是无从说起？已经无所谓了。有话无话，说与不说，都已经一样了。不说，不是更好吗？
冷殳的眼里，充满了怜悯。是的，那是对蓝星河的怜悯。也许，在所有人眼中，冷殳都比任何人要悲惨。可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蓝星河才是最可怜的。
一个人，违弃了原则，才是可怜的。
一个人，摒弃了尊严，才是可怜的。
一个人，背弃了信仰，才是可怜的。
现在，蓝星河集三者一体，所以，他才是最可怜的。
冷殳不知道蓝星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他也不用去想了。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值得去探讨的？是的，蓝星河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人若是没有了原则，没有了尊严，没有了信仰，那不就是一个死人了吗？蓝星河已经死了，他的人，已经伴随着他的心死了。
“是他。”良久，蓝星河终于开口了。
法官道：“那请你说一下事情的经过。”
“法官大人，是这样的……”
冷殳已经不想去听蓝星河说什么了。纵然不想听，他也知道蓝星河捏造了一个什么谎言。蓝星河成了旁观者，冷殳，则成了杀人犯。
还有比蓝星河更可怜的吗？没有，绝对没有。当他抛弃一切成为个死人时，冷殳还对他心生怜悯。可是现在，蓝星河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确认，他不是更加可怜了吗？一个没有人身份的死人。
“法官大人，冤枉啊！”
第一个喊冤的，也是唯一一个喊冤的人，是顾水欣。冷殳看着顾水欣，眼里满是柔情。他欠这个女孩子太多太多了，他就算用尽一辈子，也偿还不了她的情。
“法庭之上请保持安静。”
“冷殳，告诉他们，你是无辜的，说啊，说完我们就回去。”
冷殳看着顾水欣，就差没流泪了。他的心，已经痛到了极点。这个女孩子，到底是有多爱他啊？他还不喊冤，她就已经站出来了。
“冷殳，告诉他们，快告诉他们啊！”
冷殳不流泪，顾水欣却早已哭出来了。冷殳依旧一话不说，也不流泪。队长虽然死了，但是他还相信着队长那句话。宁可血流成河，宁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对不能掉半滴泪。
他又何尝不想说些什么呢？只不过那些话，不是为自己辩解的，而是为了让她安心的。他现在想说的，就是想让顾水欣笑起来的话。
可是，他说不出来，他也没有那样的话，所以，他只能沉默。
“被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连律师都没有一个，冷殳又能说什么呢？
沉默了一下，法官终于宣判了：“被告人周志山，暗杀美国驻英领事夫妇一案罪名成立，一审判死刑。转移联合国军事法庭后再行审判，退庭。”
顾水欣听了这话，就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头上，差点没有晕死过去。反观冷殳，却是出奇的平静。他是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还是知道了自己不会死呢？
自始至终，冷殳都没有开口，更别说说话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等一下。”顾水欣挤开众人，冲上前去：“让我和他说两句话，就两句。”
这个要求，没有被拒绝。
顾水欣看着冷殳，他已不是之前那个风度翩翩的他了。她何时见过他如此狼狈憔悴？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为什么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你还好吗？”顾水欣的眼泪，早已模糊了眼睛。
冷殳看着顾水欣，他的双眼，温柔到了极点。他何曾用这种眼光看过别人？没有，绝对没有。只有她顾水欣，才有资格得到这个眼神。
我很好，你呢？冷殳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她不知道，她为何始终不发一言。难道，他已经哑巴了吗？
顾水欣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整个泪人倒在了他怀里。
她终于听到了他的话，听到了那句足以让他安心的话：等我。整个法庭，只有顾水欣听到了这两个字。整个期间，冷殳也只说了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