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古先生刚刚发出如此轻微的一点动静,却还是惊动了那条蚰蜒龙。它正在药石膏芝堆里摩擦身上的伤口,也不知那些药散的原料都是些什么珍异之物,竟有止血生肌的奇效妙验,只见那蚰蜒龙翻动身体,蹭得满身都是药粉,身上筛子般的伤口竟随即愈合结痂起来。它似乎察觉到了洞井中的动静,猛地扭转身子,腭口触须一阵乱摇,攒动脚爪,向这边爬了过来。
古先生正自发愁中了蚰蜒毒,忽听角落中的蚰蜒龙迅速爬了过来,心想:“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此番自己怕是要在劫难逃了!”
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古先生很快镇定下来,他屏住呼吸,手中握紧古剑,心里打定了主意,既然诈死就诈到底,索性给它来个你不动我,我不动你,真要被那蚰蜒龙在死人堆里翻将出来,拼着一死,也要将手中古剑插进它的脑门子里。
古先生已抱定必死之决心,伏在死人堆里,一动不动,偷眼看去,只见那条大蚰蜒龙在起伏的尸堆上一阵攒行,竟弯弯曲曲直奔黑石丹炉而来。他心中一动,暗想:“莫非这孽畜竟这么快就发现自己了。”却见那蚰蜒龙爬到黑石丹炉之前,忽然停了下来,蜷起身子,张开腭口,对着黑石丹炉一阵张牙舞爪般的蠕动。古先生越看越奇,心想:“又搞出什么古怪?如今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且冷眼看它,看它究竟要做什么,再做到理。”借着洞井壁上繁星般的灯光,可以窥见那蚰蜒龙在黑石丹炉前盘旋游走了好几圈,久久不肯离去,似乎是在膜拜什么。忽地里从蚰蜒龙口中吐出一枚龙眼大小的红丸,鲜红胜血,外边隐隐有层光晕包裹着,蚰蜒龙将之吐出来又吸进去,反反复复地舞弄个不休。
古先生忽见蚰蜒龙吐纳红丸,心中也是不胜惊诧,紧接着又就闻到异香扑鼻,心中不禁一阵发毛。原来这蚰蜒龙果然是外伤愈合了,现在正吞吐内丹,给自己治疗内伤。不管是什么生灵,体内结出内丹在山间吐纳之际,都只会在子午相交、阴阳分晓的时辰。
古先生心底明白,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大道里的定数,具有阴阳两极,正所谓是造化使然,阴阳一理,不管什么生灵事物,有其生,必有其灭,只有存在于虚无缥缈传说里的神仙,才能证得大道,彻底超脱了生死轮回。
不论是人还是其他生灵,一旦生在世上,免不了受生老病死之苦,所以自古就多有那抛弃家业亲人,终其一生求仙炼丹的,只为飞升羽化,金身成仙,长生不老,与天地日月同生共存,这种念头可能是出于对大自然残酷规律的恐惧。
其实不仅人类有这种恐惧,世上其余的生灵,也同样贪生惧死,妄图窥破天机,得成大道。在千年万载之下,这诸多生灵寻求长生的办法,也无外乎是内外两丹,外丹是药汞金石烧炼而出,而内丹就显得更为神秘了,其中有阴阳采补的,还有炼气吐纳的。
单说这炼气之途,实则是通过吞吐日月精华在体内养出内丹,其中法门之多,数不胜数,而且繁杂奥妙,难以尽表,无论是天地间的哪种生灵,如果不遇到极特殊的机缘,绝难有所成就。
想不到那蚰蜒龙潜藏在这雪山圣地里多年,吞服了地宫里残余的丹药,竟然炼出了红丸内丹,看它的举动,如此吐纳几个来回,必能攒足了精力,疗好内伤,到时古先生更难抵挡。
古先生心念猛地一动,心想:“这内丹必是这孽畜的性命所在,它全身精气都聚在其中,现在机不可失,何不冒死夺丹?否则等它吞回红丸内丹,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吐出来,此时若不将其粉身碎骨,只怕此后更难将其置之死地了。”这时他觉得舌尖知觉渐失,知道再有片刻犹豫,自己必然毒气攻心,到那时,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它来攻。于是再不多想,看准时机,趁那蜈蚣蚰蜒龙背过身去,吐出红丸内丹之际,迅速推开遮在自己身上的干尸,从死人堆里纵身跃起,挥剑砍向蚰蜒龙头。
这一招是声东击西,他砍出古剑,“呼”的一声砍向蚰蜒龙头,突如其来的动静,果然惊得那大蚰蜒龙全身一颤,一摆头闪开古剑间,一股丹气就此断绝,正吸在半空的那枚红丸内丹,当即就直落下去。
古先生一剑*开蚰蜒龙,同时伸臂探出,在那内丹落地之际,一哈腰抄在了手中。那蚰蜒龙视内丹如同性命,但重伤之余,也成了惊弓之鸟,被古剑上的灵气杀气吓得不轻,稍一分神竟将内丹掉落,赶紧鞠着腰掉过头来,想要立刻吸了内丹藏纳入体。岂知就在这么瞬息之间,内丹就被人夺了去,它急得发起狂来,全身须爪攒动,对着古先生便扑。
古先生刚一俯身抓得红丸在手,脚下并没有分毫停留,借着惯性继续向前奔出,同时古剑向后斜挥,正拦在蚰蜒龙身前。待那蚰蜒龙被*得再闪,古先生已兜了半个圈子,斜刺里奔向洞底中部的黑石丹炉。他深知纵然身法再快,也绝难在铁桶般的洞井里同那蚰蜒龙周旋,唯有寻个所在避其锋芒。蚰蜒龙失了内丹,恐怕活不过一时三刻,行动前他已思虑即此,也只有那黑石丹炉是一个容身的绝佳去处。
古先生无暇回视身后的蚰蜒龙追到了身后什么地方,提着一口气,径投黑石丹炉而去,他一步两米,两步就是四米,身形晃动之间,几步就蹿到了炉前,当下扯开一字马,用脚力将黑石丹炉上百斤重的盖子顶开一条缝隙,也就是刚可容人,随后便腾空一个侧翻,凌空从缝隙滚入炉内。
接着就听丹炉盖子“咣当”一声落下,紧跟着就听蚰蜒龙扑到了黑石丹炉上,猛然撞出一声闷响,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古先生翻身躲进丹炉,身子还没等落到底,就听头上丹炉关闭,与那蚰蜒龙追上来撞击丹炉的响声同时传来。
黑石丹炉的炉腹内格外拢音,撞击铜钟似的声响,在耳边嗡嗡嗡回响,轰鸣不绝。古先生急忙张口捂耳,这时就听丹炉外百足抓挠炉皮,发出一阵阵“嘁哧喀嚓”的乱响,任凭他如何紧紧捂住耳朵,那密密麻麻的声音却似无遮无拦,硬往他脑袋里钻来。
那蚰蜒龙似乎知道失了内丹必死无疑,便将满腔的哀狂怨恨,全部发泄在了丹炉上,没命价地用百足刮抠炉皮。虽然奈何不得这石疙瘩般的丹炉,但那密密麻麻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似有无数小蚰蜒直钻入脑中,*得古先生捂着耳朵几乎发狂。
古先生本是定力过人,可刚刚那夺丹的一连串举动真的是一气呵成,快得匪夷所思,实为孤注一掷之举,使尽了他平生所学。而由龟息的状态一下就跃起疾奔,这种状态的瞬间改变,导致他胸口间气血翻涌如沸,再加上四周满是蚰蜒龙的百足攒动之声,他只觉得头疼欲裂,难以承受,心脏跳成了一个个,竟是怎么也镇静不下来了。
古先生心智尚清,生怕就这般癫狂而死,想咬破舌尖收摄心神,却感到那种麻痹已经扩展到整个舌部,知道这是嘴中的蚰蜒毒发了,刚才又用力过度,超出了身体承受的限度,舌尖牙床上沾染的毒液,怕是快要侵入脑髓了。
他猛然想起手中紧握的那枚内丹,这内丹是日月药石的精华,蚰蜒龙失了它不仅性命堪忧,更是已经无法吐毒。常闻内丹有起死回生之力,不管病到什么程度,只要尚有一丝活气,吞下一枚真内丹,就绝对能把命吊回来,重新还阳。但那只是传说,也没人验过真假。
古先生心想:“这内丹也许会有原汤化原食的解毒效力。此时命悬一线,横竖都不免一死,何不吞丹求生?若是自己命不该绝,也许尚有一线生机。”不由得暗中祈祷:“安息在此的祖先,你们信奉着唯一全知全能的真神,倘若真有灵验感应,就保佑我留得这条命在……”
古先生一转念间,已觉喉头微麻,自知若不立刻吞了蚰蜒龙内丹,等咽喉完全麻痹了,到那时就算这金丹仙药也难以下咽,事到临头,岂容再作犹豫?他抬手将内丹抛进口中,一仰脖子,吞进腹中,只觉五脏六腑似是被火焚烧一般,口鼻中随即流出鲜血。
古先生不仅胆色过人,更是心硬如铁,即便是剔骨拔筋之痛,也能忍痛若常,可此时却疼得他牙关咯咯作响,实在忍不得这深入五内骨髓的苦楚,只好一拳拳打在丹炉内壁上,以求缓解噬骨般的剧烈痛楚。
爬在黑石丹炉外的蚰蜒龙,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内丹被吞,丹炉上虽有许多镂空的间隙,却无法钻入其中,面对厚重的炉壁更是无计可施,唯有空自焦急,百爪挠壁。只听那百足挠壁的声响愈加密集,可它也已到了强弩之末,此时不过是回光反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