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费目才明白,领小早就知道了!
二刚子那天晚上回来后,领小就从他的话里话外知道那个爱管闲事儿的记者叫费目了。
二刚子一大早走了以后,领小偷偷地扒开草垛一看,果然是他!
头天上午,来叫门的又是李老大家里的,她告诉领小,李老大和二刚子刚从黑鱼泡子回来就被公安带走了。
“放心吧,我一定尽力而为的!”
费目深情地望着领小,走出院子,头不也回地走了。
不是不想回头,是不能回头呀,回过头去就真的不想再离开了。
不是不想回头呀,回过头去就再也无法面对彼此的泪水了。
费目回到赤城后,通过公安的熟人,做了一些工作,二刚子只蹲了半个月的看守所就放出来了,李老大因罪大恶极,判了一个死缓。
这一天,费目正在报社的电脑前打字,写的当然是此次暗访的经过和整个案件的审理过程判决结果了。
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费目正急于把一个段落的最后几个字打完,没有抬头,凭着脚步的响声觉察得出来人小心谨慎,不是同事,大约是来报线索的吧。
“有什么事儿吗?稍等呀!”
终于,他打完了那最后的一个句号,停下了打字的手指,从椅子上转过身来。
来人竟是二刚子。
他站在他的面前,两只手互相勾着吊在裆前,这姿势首先使人想到他很善良,有点儿可怜,有点儿拘谨,有点儿诚恳的意味。
“啊呀,是你呀,什么时候出来的呀,快请坐。”
他站起身来,与他轻轻地拉了拉手,指指身边的另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他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腰挺得很直,坐得很不舒服。
二刚子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云烟”,抽出两支,递给费目一支,自己留下了一支。
“一会儿再抽吧,办公区不让抽烟的,我不会抽。”
费目的拒绝,二刚子显得更加的拘谨了。
他的胡须和头发串连在一起,眼角粘着干涸的眼屎,眼白血丝如网,真可谓疲惫憔瘁,形容枯槁。
“在那里面可是没少受罪呀!”
他忽然产生了一缕内疚感,他想到领小,那可是对面这个男人的女人呀。
他等待他开口。
他十分不自在地坐着,手里还拿着那盒“云烟”,不知是放下,还是再把它装进口袋里。
“费哥,我出来了,玉丽来接我,她说她就不见你了,让我来谢谢你!”
过了抽一支烟的工夫,二刚子开口了。
“出来就好呀,出来以后就好好地跟领小……玉丽过日子吧。”
“嗯啊!”
“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就是好好过日子呀,现在还能有什么打算呀,回到村子都抬不起头来了呀。”
费目没有再开口,职业的习惯让他在大多的时间里都是一个倾听者。
“玉丽是个好女人,就是这病,让我们到现在还没儿没女的,唉,总感觉这日子没什么盼头儿似的。”
“就这件事?”
“就这件事。”
“这种病其实是挺好治的呀,只是不要着急,慢慢来,不要想太多呀,会好的吧。我正在帮你们打听着医院,去看看吧!”
费目用安慰的口气说,还拍了拍二刚子的肩膀。
“哥啊,唉……”
二刚子被费目的举动感动了,甚或有些意料不足,一时反应不过来,倒无话可说了,只是将那盒“云烟”装进口袋,又掏出来,再装进去,再掏出来,不知如何是好了。
费目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里在为领小难过着。
“你还有啥事吗?要不今天中午我请你跟领小……玉丽吃个饭吧。”
“可别介,应当是我跟玉丽请你吃饭才对,你回老家可要告诉我们一声,我和玉丽一定请你。在看守所这半个月,我越想越害怕!那天晚上,你要是不溜……跑掉,我就犯下大罪了。我这几天总在想,那晚亏得你跑了,救了你也救了我!我当时真是一条疯狗……”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儿,就不强留你了,回去跟领小……玉丽好好过日子吧!”
费目有些难为情了,为什么总是把“玉丽”叫成“领小”呢?
二刚子对费目这样称呼自己的女人,并没有太介意,至少脸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那,那我就走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给哥添麻烦了,回老家时一定吱声呀!”
“好的,好的,那我就不送你了呀。”
二刚子站起来,蔫蔫地,又好像是一种解脱。
“哎,你等等。”
二刚子转过身去,刚要走,费目又把他叫住了,从抽屉里抽出一条烟来,递了过去。
“我这有一条烟,别人送的,我不会抽,送你吧。”
“你看,哥呀,你真是的,你看我都没给你带啥东西,你还给我……这可使不得呀,使不得呀!”
几番推让之后,二刚子还是接受了费目的礼物。
二刚子走了,费目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打字了,他感觉自己的心思也都一起走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牵挂吧!
费目在办公区踱起步来。
费目在座位上发了一天的呆。
他太想念那条干净的半新的被子,那铺热烘烘的烫人皮肉的火炕,那对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的饱满的*和那两条有力的胳膊……这一生,那两个晚上的事儿是要烂在那两个人的心里了吧。
“领小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好想你呀。”
这样的话,只能在心灵的深处自己说给自己听了。
几天后,赤城晚报以整版的篇幅报道了费目的这次亲历记——《特大拐卖儿童案告破本报记者卧底拐童村》。
在这篇长篇报道里,费目刻意回避了自己被追打的情况和跟领小在一起的那两个晚上。
如果写出来,不仅与己不利,对领小和二刚子也是不利的。
两个月后,领小和二刚子又来了一次赤城,经费目引见,见到了赤城生殖健康医院的李院长,一个十分有名的专家。
“你们没有病呀,不但没有病,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呀。”
李院长的话刚一落地,二刚子就高兴得蹦了起来。
领小和费目相视一笑,相互感激着。
二刚子和领小回到家后,放了一挂一万响的大鞭,请了好几桌子的酒席,很是庆贺了一番。
十个月后,领小通过手术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只是,费目再也看不到这个孩子和这个孩子的妈妈了,他在孩子出生前一周就死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还是先说说费目是如何走完他此生的最后九个多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