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帝太兴元年(戊寅,公元318年)春季,正月,辽西公疾陆眷死,儿子幼小,叔父涉复辰自立为王。段匹由蓟州出发去奔丧,段末扬言说:“段匹此来,是想篡位。”段匹到达右北平,涉复辰发兵阻拦,段末乘虚击杀涉复辰,兼并其子弟、党羽,自称单于。段末迎战段匹并战胜了他,段匹逃回蓟州。
三月,癸丑(初七),愍帝死讯传至建康,晋王服斩衰丧服,别居倚庐。百官奏请晋王使用皇帝尊号,晋王不同意。纪瞻说:“晋政权灭亡,至今已经两年,陛下应当继承大业。遍观皇室子弟,又有谁值得推让!陛下如果荣登皇位,那么祖先神灵和国民都能有所依凭;如果拂逆天命,违背人心,大势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了。现在洛阳、长安两座京城被毁,国家无主,刘聪在西北自立国号,而陛下却在东南清高地推谢帝位,这就如同急于救火却恭礼谦让。”晋王还是不同意,让殿中将军韩绩撤去摆好的皇帝宝座。纪瞻喝斥韩绩说:“皇帝之座与天上列星相应,敢搬动的斩首!”晋王脸色为之一变。
奉朝请周嵩上疏说:“古代帝王,道义周全而后撷取,谦让顺成而后据有,所以能长久地统治国家,恩泽被服万世。现在愍帝的梓宫尚未返国,故都耻辱尚未涤清,胸怀节义者痛心泣血,士子民女惶惶失措。应当广开言路征求良好的建议,训练士卒、整备兵器,先洗雪国家覆亡的大耻,实现天下人民的共同愿望,那么君临天下的大权还能给谁呢!”周嵩的上疏违背了晋王的旨意,被贬黜出京,任新安太守。又因心怀怨谤被夺职。周嵩是周的兄弟。
丙辰(初十),晋王即帝位,文武百官陪列于两侧。元帝令王导登御床同坐,王导坚决拒绝,说:“如果太阳与天下万物等同,怎么能俯照苍生!”元帝便不再坚持。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太兴,文武官员都晋升二级爵位。元帝打算对所有曾经投贴建议自己接受皇位的人格外优宠,凡官吏都增加爵位一等,平民都提升为官吏,总计有二十多万人。散骑常待熊远说:“陛下顺应天命,继承皇位,普天之下莫不拥戴,岂止左近之人情深,偏远之人情浅!不如依照汉朝的做法,普遍赐封臣民官爵,这样皇恩浩荡,而且可以省去考察核实的烦劳,堵塞弄虚作假的渠道。”元帝不听。
庚午(二十四日),立王太子司马绍为皇太子。太子仁义而有孝道,喜欢文学,爱好武艺,礼贤下士,从谏如流,与庾亮、温峤等结为平民之交。庾亮为人端庄肃正,擅长谈论老子、庄子之学,元帝很器重他,礼聘其妹为皇太子妃。元帝任命贺循行使太子太傅职权,周为少傅,庾亮以中书郎身份侍讲东宫。元帝喜好刑名之学,曾把《韩非子》一书赠送给太子。庾亮规谏太子说:“申不害、韩非行事刻薄有伤圣教,不值得圣上留心。”太子听从了。
元帝再次派遣使者任命慕容为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慕容推辞昌黎公的爵位不肯接受。慕容任命游邃为龙骧长史,刘翔为主簿,让游邃创定军府礼仪。裴嶷对慕容说:“晋王室衰微,孤独地处于江南,国威和恩德都不能覆及远方,中原的战乱局面,除了贤君您无人能够拯救。现在各部族虽然各自拥有军队,但都是由顽钝愚昧的族人聚合而成,应当逐个兼并,充实征讨中原的实力。”慕容说:“您所说的宏图远大,不是孤现在所能做的。不过您是朝中名贤,不因为孤的僻陋而加以教诲,这是上天把您赐给孤而护国家。”于是任裴嶷为长史,委托他策划军国之事,对势力弱小的部族,逐步以武力兼并。
李矩派郭默、郭诵救援赵固,屯兵洛水、水一带。郭诵悄悄派遣部将耿稚等人夜间渡过黄河偷袭汉军军营,汉国具丘王翼光得到消息,传告太子刘粲,请求做好防备。刘粲说:“他们听说赵固兵败,自顾不暇,哪儿还敢到这儿来,不要因此惊动将士!”不久,耿稚等人率军扑来,分十路围攻,刘粲所部惊慌溃逃,死伤过半。刘粲奔逃保守阳乡。耿稚等占据其军营,缴获的兵器和军事物资不计其数。到了天亮,刘粲看见耿稚等人兵力不多,又和刘雅生收拾残余部队反攻,汉主刘聪派太尉范隆率骑兵助战,与耿稚等相持,苦战二十多天,不能攻克。李矩进军救援耿稚,汉军凭借黄河拒守,李矩的军队无法渡河。耿稚等人杀掉缴获的牛马,烧掉军事物资,突围奔向虎牢。元帝下诏让李矩总领河南三郡军务。
汉国螽斯则百堂发生火灾,烧死汉主刘聪的儿子会稽王刘康等二十一人。
刘聪任命其子济南王刘骥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任命齐王刘劢为大司徒。
焦嵩、陈安起兵进*上,相国司马保派人向张告急,张派金城太守窦涛督率步、骑兵二万人赴援。军队行至新阳,听说愍帝死,司马保策划自立为帝。破羌都尉张诜对张说:“南阳王司马保是晋皇室中血统疏远的宗族,把巨大的耻辱忘于脑后,急于想自己称帝,一定不会成功。晋王司马睿是皇室近亲,而且有贤名,应当率天下之人共同奉他为主。”张听从,派遣牙门蔡忠奉呈劝进表书去建康。等到了建康,晋王已即帝位。张不用江南新改的年号,仍用愍帝建兴的年号。
夏季,四月,丁丑朔(初一),出现日食。
元帝加任王敦为江州牧,王导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王导分遣八部从事八人行察扬州所属八郡,回来后同时召见。各位从事纷纷禀告二千石官长的为政得失,唯独顾和默默无言。王导询问他,顾和说:“贤君您辅佐国政,宁可使法网宽松以至可以漏过大鱼,为什么又要搜集、听信道听途说,以斤斤计较来治理政事呢!”王导感叹称赞。顾和是顾荣的同族子侄。
成汉丞相范长生故去,成汉主李雄任命其子侍中范贲为丞相。范长生博学多能,享年近百岁,蜀地人民尊奉他有如神灵。
汉国中常侍王沈的养女容颜美丽,汉主刘聪立她为左皇后。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中书令曹恂进谏说:“臣听说帝王册立王后,效法乾坤相配之理,在世时承嗣宗庙祭祀,去世后配祀土神,必须选择道德传家、名门显族的女子,本人也应幽闲贤淑,才能与四海之民的期望相称,使神祗满意。汉成帝立赵飞燕为皇后,结果使子嗣灭绝,社稷毁为废墟,这是前代的教训。本期从麟嘉年间开始,选立皇后不以道德为准绳。即便是王沈的妹妹或亲女儿,也不过如同阉宦丑类,尚且不能让她们沾污后妃之位,更何况王沈的婢女呢!君王六宫的嫔妃,都是王公贵胄的子孙,怎能轻率地让婢女做她们的主人!臣恐怕这不是国家的福兆。”刘聪大为生气,让中常侍宣怀对太子刘粲说:“王鉴这帮小子,口出狂言,侮慢尊上,不再有君臣上下的礼节,望从速定罪!”于是收捕王鉴等人送往刑场斩首。金紫光禄大夫王延骑马赶来,要进宫规谏,守门者不给通报。
王鉴等人临刑前,王沈用手杖叩击他们说:“无用奴才,还能再作恶吗?老公关你们什么事!”王鉴目叱骂说:“小子!覆灭大汉的人,正是你这样的鼠辈和靳准之流!我一定要向先帝控告你,把你拘到地下治罪。”靳准对王鉴说:“我接受诏命拘捕你,有什么不对,你却说汉国覆灭是因为我?”王鉴说:“你杀死皇太弟,使主上蒙受不友爱的恶名。国家畜养你这样的人,怎能不灭亡!”崔懿之对靳准说:“你的心像枭和破镜这种畜类一样残忍,必定是国家的祸害。你既然要吃人,别人也会吃掉你。”
刘聪又立宣怀的养女为中皇后。
司徒荀组在许昌,被石勒所*,率领部属数百人渡过长江。元帝下诏让荀组和太保、西阳王司马同录尚书事。
段匹为疾陆眷奔丧时,刘琨让自己的嫡长子刘群陪送。段匹兵败,刘群被段末俘获。段末对他非常有礼,并答应让刘琨当幽州刺史,想和刘琨共同攻击段匹。段末秘密派遣使者携带刘群写的信,请刘琨当内应,结果被段匹的巡逻骑兵抓获。当时刘琨单独屯兵于征北小城,不知内情,来见段匹。段匹把刘群的信给他看,并说:“我心中也没有怀疑您,所以告诉您。”刘琨说:“我和您共同结盟,但愿能洗雪国家的耻辱,即便儿子的信秘密地送到我手中,我最终也不会因为一个儿子的缘故辜负您而忘大义。”段匹素来看重刘琨,本来也没有加害刘琨的意思,准备听任他返回驻屯地。但段匹的弟弟段叔军对他说:“我们是胡夷族,之所以能够让晋国人服从我们,是因为畏惧我们人数众多。现在我们骨肉不和,正是晋人图谋我们的良机,如果有人推奉刘琨为首而起兵,我们这一族就完了。”段匹于是羁留了刘琨,不让他返回。刘琨的庶长子刘遵惧怕因此被杀,和刘琨的左长史杨桥等人闭门自守,被段匹攻破。代郡太守辟闾嵩、后将军韩据又密谋偷袭段匹,事情泄露,段匹抓获辟闾嵩、韩据及其党徒,一并处决。五月,癸丑(初八),段匹假称奉诏拘捕刘琨,把他勒死,并杀掉他子、侄四人。刘琨的从事中郎卢谌、崔悦等率领刘琨余部逃奔辽西,依附段末,尊奉刘群为主,将佐们大多投奔石勒。崔悦是崔林的曾孙。朝廷因为段匹势力尚强,希望他能平定河朔,于是不为刘琨发丧。温峤上表称颂:“刘琨尽忠于晋室,家破身亡,应当褒扬优恤。”卢谌、崔悦通过段末的使节,也上表为刘琨诉冤。过了几年,才追赠刘琨太尉、侍中,谥号为“愍”。此时夷人、晋人因为刘琨之死,都不再附从段匹。
段末派他兄弟进攻段匹,段匹率其部众数千人准备投奔邵续,石勒部将石越在盐山截击段匹,重创其军。段匹又回头保守蓟州。段末自称幽州刺史。
当初,温峤受刘琨之命奉呈上表到建康,母亲崔氏坚持阻拦,温峤断袖而去。到达建康以后,温峤多次请求返回复命,朝廷不同意。适逢刘琨死,元帝提升温峤任散骑侍郎。温峤听说母亲亡故,因战乱阻隔不能前去奔丧并安葬,所以坚持辞谢封职,苦苦请求北归家乡。元帝下诏说:“凡是遵循礼节的人,行为应当常常符合大道理。现在逆贼未能翦除,奉迎愍帝梓宫的军队尚且无法北进,温峤怎能让自己只顾个人私难,不听从王命呢!”漫峤不得已,只好接受封职。
当初,曹嶷已经占据青州,于是背叛汉国来投降东晋。又因为建康遥远,威势、军援均不能及远,又与石勒勾结。石勒委授崔嶷为东州大将军、青州牧,封琅邪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