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凌学却好像没什么心思开玩笑似的，淡淡的开口道：“他开玩笑的，咱们一起吃吧，在家里。”
说过之后又觉得“家”这个说法不太对，补充：“在这里。”
说完才猛然发觉自己好像又把弱点暴露无疑。
絮子和回回的表情已经很明显的变了，唯有千是好像习惯了似的，伍凌学动动嘴唇，还是没说出什么话。
“……在你心里，这里还不是家吗？”良久之后是絮子的声音打破沉寂，她直勾勾的盯着伍凌学，只有真的认真起来她才会有那种表情，也像是本该属于她那张脸的严肃表情。
她长的实在不像一个邻家女孩啊，不论身材还是样貌都该是那种叱诧风云的人。
伍凌学却好像没有丝毫想安慰他们的打算，他知道他们心里肯定无法避免的出现了裂痕。
说实话，他觉得真好，还有人在乎他，世界上他并不是孤独的存在。
他斟酌了用词，才道：“对不起，因为很久以前那些被我称为家人的人一瞬间全部离我而去，所以现在我还不是很习惯家这个词。”
他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伍凌学的声音在阔大的空间里面回响，显露出无比的空寂。絮子的心猛然下沉。
她见到伍凌学是在大街上，很偶然的相见，伍凌学背着包穿着黑色的校服，排扣一丝不苟的扣好，眼神里却是很不羁的张狂。
这样的人曾经肯定是个大人物，所以才会目空一切，可他看起来又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这样听感觉他过去肯定很恐怖。
她开着她的凌志风驰电掣的停在他旁边，用去夜店调戏小男孩的口吻道：“hey少年，要跟我去喝一杯吗？”
但其实她离他近了再看他却有些后悔，这个人长的太娘了，眼神也只是寂寞的像柔弱的少年。
少年只是很有礼貌的笑笑：“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就走，笑完之后表情回复冷漠。
她猛然觉得这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因为刚刚交了一大堆任务所以她暂时空闲，闲的无聊的她居然很果断的开车跟了上去，也不说话，只是以龟速配合着少年慢悠悠的脚步。
一开始少年还无所谓，走了几分钟少年停下脚步扯起假笑问她：“你找我有事吗？”
她流氓的扯起嘴角：“想把你拖上床，这样算是事吗？”可惜他没能如愿看见少年暴怒的脸孔，温润如玉的少年只是说：“牛郎店前面左转谢谢。”然后继续走。
她不依不饶的跟着，跟了很久少年也只是冷着脸不说话，她发现少年只要不跟人说话，表情永远都是呆滞的不像话。
然后她发现，少年在兜圈子。
她挑挑眉，很得意的笑：“你是在带老娘散步么？”
“是我在散步。”单薄的少年没有在正眼看她，渐渐暗下来的夜色带来了冷风，她自己车里有暖气装置，只是很遗憾她也没看见少年瑟瑟发抖的样子。
真是个没有弱点到无趣的人啊，小小年纪跟个老狐狸似的。
她还是想惹怒他，又故意说道：“要不要去姐家里坐坐？”
少年突然转身，摸出兜里的手机对着她，滴一声按下了录制视频，边问：“你说什么？”
絮子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但还是重复了一句：“我说要不要去老娘的床上坐坐。”
她说完，少年就把手机对着四周的景物晃了晃，最终对准了自己漠然的脸，像交报告一样平板的说：“2013年二月下旬，南路大街，下午六点四十分左右，我被一个人调戏了。”然后再次把镜头对准絮子，滴一声又按了结束，然后保存。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挑起一边眉毛看她，很平淡很温文尔雅：“滚吧。”
“……”絮子瞪大眼看着离去的少年，不敢相信那张嘴居然真的会吐出如此刻薄的话语。她锲而不舍的追上去，这次她改成了用双脚跑，没有开车，因为她直觉这是个很好玩的对象，开着车好像是在嘲笑他。
在繁华的城市里饶了不知道多少圈，少年终究忍耐不住的转身看她，眉头纠结在一起：“你到底想干什么？”
絮子如愿看到他其余的表情，咧开嘴笑：“去你家。”
“我没有家。”他回答的很果断，絮子愣了愣：“我是说……去你住的地方。”
“都说了我没有住的地方。”
絮子吃惊的看着他，有些不信：“那你……是流浪汉？”他扯扯身上的校服，不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絮子想了想又道：“是你太穷了……房租到期被房东扔出来了？其实你可以出卖色相……色诱一下房东保准你现在温暖着呢……你冷吗？”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耍流氓说着烂话，等她说完才道：“这是你管的事么，滚。”
“……”絮子满脸黑线：“小孩子要懂礼貌。”
“你多大？二十一？二十二？”少年脸上出现了全新的表情，他嘴角露出了让人不由自主战栗的冷笑：“我还比你多活了几年，小丫头片子。难道你是会长派来劝我的？”
“会长？”絮子这下真愣了，她很明显的感觉到面前少年说的是谁。
她再次瞪大眼后退了一步，面前的脸孔顿时与稀少的记忆中那张让人敬畏的脸重叠起来，她几乎开始发抖：“伍伍伍……伍凌学大人！”
伍凌学冷笑，虚空一划抽出符纸，在夜空中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的异动。他挑起眉毛：“刚刚我已经把视频录好了，你是那个由之家族的长女吧？虽然是垃圾，但也是在议会上排的上号的，怎么样，要我帮你家弄得身败名裂吗？我很乐意。”
絮子是真的很不可置信也巴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但同时她心底也出现了惊恐，谁能料到伍凌学居然只是人类年龄的十六七岁？伍凌学大人在天师协会的资料是完全保密的，只有少数无聊的狗仔队曝出了伍凌学大人拿出自己执照进入传送门的照片，但执照上也只看得清伍凌学大人的照片，想要执照照片的话去管理层随便找也找的出，那时候她还骂这狗仔真是没用。
伍凌学，他神秘强大的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她强撑着没有直接跪下高呼饶命啊皇上，伍凌学就转身走了，表情淡淡，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她呼出一口气，这代表伍大人放过她了，但是……絮子心里一紧，他说他没有家。
这时她才猛然发觉，原来这位大人把住的地方，当成家。
可是现在，为什么又不是家了呢？
伍凌学的过去是禁忌的，她不敢问，却无比的想知道。什么样的人组成的过去，才能让伍凌学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伍凌学眼神示意千是去厨房忙活，千是无奈的耸耸肩走去厨房，在他进了厨房之后，伍凌学的脸色却猛地一变。
“怎么了？”絮子率先发问。
伍凌学是很镇定的人，出现这种表情肯定是出事了。但伍凌学只是摇摇头，表情有些凝重：“你们不要乱跑。”说着就往门外跑，临关门前还不忘在门上拍上一张符。
“……”絮子看着那高级禁锢符，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厨房门口还穿着围裙拿着锅铲的千是，但千是只是耸耸肩：“你知道的，我打都打不过他。”
“你有没有作为一只攻君的自觉啊喂连娘炮受都打不过！”
伍凌学在树木间高速移动着，背上透明的翅膀消失了又出现，手中的符纸不断变化。
他拿出桃木剑，发觉到那股气息已经在前方停了下来。
他跳到大树的枝桠上，愣了愣，又蹲着把剑收起来，看着前方不远处瘦弱的人影看着他，两人的距离好似万水千山。
伍凌学挑挑眉：“好久不见。”
“庆祝你的新生一周年。”红衣轻轻一跃，分明是没有力道的掂起脚尖，但却直接轻飘飘的落到了大概七米之外的树上，他在伍凌学对面的枝桠上坐下，伍凌学接过他手里的酒瓶子也坐了下来，两个人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伍凌学看了看酒瓶子的标签：“哟，玛高酒庄的，1987年产？什么时候你这种人都学会和现代人一样生活了？”
“你走之后变化很大。”红衣看着挺瘦弱，文弱书生似的，但喝酒却一点都不含糊，仰头喝了一口，动作优雅的伍凌学想把酒瓶子扣他脑袋上。
“身体还好么。”
伍凌学试着动了动手臂，锤了锤盘着的腿，点头：“还好，有弹性。”
“我是用神树檀木做的身体，一年了你也该适应了。”红衣伸出手捏住他下巴左右看了看，伍凌学拍开他的手：“你这动作和眼神让我感觉自己是块等人挑选买走的猪肉。”
红衣微微笑了笑：“皮也还好，不愧花了我那么久功夫，精致的不像是木头。”
“可是女娲大人您忘记设置我的性格程序进去了，现在的我都被人说是木头。”伍凌学面无表情的开着玩笑，把珍贵的红酒当成二锅头往嘴里灌，每一丝香气都是金钱的精华。
“……”红衣顿了顿，道：“你习惯了么，这身体和这张脸。”
伍凌学抹了抹嘴角：“恩，习惯了。”
“药仙……”红衣欲言又止，看着伍凌学的脸有什么反映，但伍凌学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吼出一句够了我不想听，而是很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发觉红衣没有继续说的打算还吃了一惊：“怎么了？”
红衣又喝了一口酒，香气弥漫开来，他剥开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缓缓的咀嚼：“你真的不在意就好。”
伍凌学心里猛地一顿，心脏似乎漏跳了半拍，但他只是笑了笑：“我看起来那么没用么。”
“你很平淡很镇定的撑到现在了。”红衣举起酒瓶子，像世界上所有酒鬼敬另一个酒鬼那样笑着说：“祝贺你。”
“时隔一年，坐在这的人居然是你么。”伍凌学笑了一下：“我甚至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
红衣没回答，空气沉寂了很久。看着他苦涩的表情，红衣知道他根本还没法忘记，但他没说只是默默的喝酒，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记痛苦也能记起痛苦。
伍凌学仰头看天，枝叶间露出的天空早已经成了黑色，少许的星星闪烁着，天色暗沉，两个人坐在一棵树上，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包围着，谁也找不到他们，寂静的仿佛与世隔绝。
他眼睛里倒映出了星星，闪烁不定：“其实是我赚了，我白享受了那么久他们的高级服务和关爱，在他们眼里我肯定是个非常不要脸的冒牌货。”
红衣没说话，风拂过脸颊，温柔的像是少女的手。
他知道伍凌学肯定有很多话想说，那些话腐烂在心底，但是一旦提起有关过去的一点点事情，一丝丝气味，腐烂的种子又继续生根发芽。
黑暗下伍凌学想到过去的事情，表情突兀的难过，像要哭出来。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红衣说，他这是实话。
“当然是他们的错啊……我多无辜啊。”他又喝了一口酒，嘿嘿笑：“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也掺合了那么多事情，别人可能一辈子梦寐以求的生活，我经历了无数日夜，我免费观看了死亡技师前世的电影，和魔界之王吵过架，和魔界长老搞过暧昧，神界的幻神大帝对我情有独钟，还有很多牛*哄哄的只在小说里出现的人物，都曾经为我鞍前马后，赚到了。”
他嘴上说着赚到了，表情却还是那么悲哀，一点都没看见欣喜，他低低的又说：“可惜，我经历过，却不是主角。到头来还记得我的还是曾经的敌人，故事还在演，我却一瞬间从台上变成了台下，然后我默默的走到了剧院门外，听里面观众的喝彩，和台上的喧哗。”
“这只是个很乌龙的错误。”红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擅长安慰人，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伍凌学笑了笑，一瞬间低沉的脸又变了回来，变得温和却又疏离：“但还是谢谢，你是唯一还记得我的人。”
“不用谢。”红衣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的到来实在没什么用处。
他们默默的喝完，同一个夜晚中有很多人喝醉，但只有他们孤独的那么特别。
“你现在过的还好么？”红衣话说出口就觉得有些别扭，本该问他这句话的绝不会轮到自己。
“很好。”伍凌学看着他，眼睛里有光芒在跳跃，红衣不知道那是不是泪光。他说：“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
红衣低下头淡淡的笑：“是么。”伍凌学笑得很难看，胸腔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凶猛，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几乎笑出眼泪：“红衣啊……”
红衣又笑了，但是也笑的很惨，也像要哭出来。
那个称呼熟悉的让他想流泪。
那么多年了，总有一个人陪着你，那么多年啊，那么多年。
他离开的那么多年红衣也是靠着记忆一直死撑，眼中的世界不断变化，直到听闻她可能没死的那瞬间眼睛才有了光彩。现在她回来了，曾经给他好感的却不是她，只是另一个灵魂。
但他的呼唤才让红衣熟悉的让人想流泪，好像千年前女子的梦噫与垂死的呼唤越过了时光。
“我不是她，正如你所说，都是错误，所有人一开始就找错人了。”伍凌学回想着自己还拥有的记忆，脑海里勾画出红衣的模样，他笑笑说：“你变成猫的样子很可爱。”
“恩，谢谢。”
“那再见了，别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没什么大不了，也千万别为我这种人难过。”
“恩，你现在还难过么？”
“好多了，以后我会慢慢的不再想起他们。”
“撑下去，我站在你这边。”
“……”
两人流畅的对话像被突然暂停按了中断，红衣有些诧异的看着愣了神的伍凌学，但他反应过来只是摇头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很温暖：“真好啊，世界上还有人站在我这边。”
“……”红衣压着胸口，点头微笑：“再见。”
“再见。”
伍凌学转身跳下树，慢慢的走。红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想笑。
那么多年啊，可是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的却不是那个人了。曾经的红衣很年幼，站在瓢泼大雨里想着很多人的离去和死亡，悲伤淹没全世界，那时的他难过的像要死掉。可是他第二天睁眼还是看见了阳光，行人一如既往的行色匆匆，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他的悲伤。
世界总是这样的，你不能强迫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再绝望，别人也不知道，也不会分一丝怜悯给你。
那么多年，多的记都记不住了，算时间是以年为单位的，像是不断新生的孤魂野鬼，漂泊在人群中间，没人在意。关于很久以前的模糊的景象也都快忘记了，世界上最后给自己温暖的人已经走了，还有一个还在身边，但是变得让他不敢再靠近，一靠近就会猛烈的颤抖。
很多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己都波澜不惊的见过了，很多最开始觉得残忍的习惯，自己都已经学会了。没人知道有那么一群人不老不死，固执的分裂着，固执的单身一人。熬过很多个夜晚，直到习惯自己跟自己说话。
本该习惯毫无感情的红衣那瞬间却突然觉得，也许真的可以去死了。
有个和他同样悲伤的人跟他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表情同样的惊诧又悲伤，现在也都他们也都过的很好。
“真好啊，世界上还有人站在我这边。”
伍凌学回到公寓的时候，客厅里清冷的灯光下只有千是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听见声响便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墨如点漆。
伍凌学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他别开目光看厨房：“他们呢。”
千是只是淡淡的说：“好了，出来吧，现在寿星估计没心情笑着说啊真是惊喜。”
空气沉默了半饷，张回回和絮子手上抬着巨大的蛋糕，脖子上还挂着没有开封的彩带，垂头丧气的从暗处走出来。但是看到了伍凌学都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怎么了？”伍凌学更加尴尬了，刚刚他抛下他们去追一个人确实很不对。
千是凉凉的笑了一声：“如果不想让我们知道什么，下次先把脸擦干净再进来吧。”
听他这么说伍凌学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一片冰冷。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擦干净脸上几乎快要干涸的眼泪：“对不起。”
千是郁闷的拧着眉头，看伍凌学那做错事情等待受罚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但嘴里还是吐出嘲笑的一句：“你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太弱了，你真的是那个排行榜第一名伍凌学大人么。”
伍凌学笑容未褪，他知道千是肯定生气了，虽然没有具体原因，但换成是自己也该生气。
自己在乎的人的过去没有自己的参与，嘴上说着忘记了，但还是在生日的时候追着一个人出去了，还把他们锁在屋里，自己好半天才回来还带着浑身酒气和泪痕，结果自己这边准备的惊喜却全部白费。换了谁谁都郁闷，何况千是这种别扭攻毒舌嘴。
伍凌学知道跟现在的千是不能沟通，于是转了个方向对张回回和絮子说：“对不起。”
“……没……没关系。”
“说得对你真是太弱了你个弱受！”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用膝盖都能听出来哪一句是哪个人说的。
“……”伍凌学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局面，只好走过去把蛋糕接过，然后自己摆在桌上插蜡烛点火，关灯，看着还僵持不动的三个人，旁若无人的许愿，吹蜡烛，表情淡淡的接近于冷漠。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他的声音在空旷阴暗的客厅里回荡，好像其他三人都不存在，他一个人唱着，突然就停了。
蜡烛很快就烧完了，房间里逐渐的一片黑暗，夜色像是洪水猛兽，挣扎着淹没了沉默的几个人。
寂静无声的黑暗里，伍凌学的声音很淡漠的响起：“生日这种东西，其实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然后他默默的起身开灯，一个人走进自己的房间，什么话也没说，表情还是像和平时那样，懒懒的面无表情。
咔嗒一声关门声落地有声，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无比沉重。
融化了的蜡烛像一摊油铺在蛋糕的奶油上，最后一丁点不起眼的火星熄灭，升起了一丝丝的青烟。
（其实我也挺不适合写虐的……==真心不知道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