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凌学晚上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了。他正在为第二天还要上课而愁的要死的时候,看了下手机,才想起明天是周末。
他开心了没一会儿,就想起自己是高三学生,周末要补课……而自己今天,不,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能上周末班的。他拧紧眉头啧了一声,翻开电话簿打通了班主任的号码,决定好好谈一下人生。
挂完电话,他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家”,觉得有些恍惚,并没有感受到该感受到的冷清。
这已经不算冷清了,比起他之前甚至没地方去,只能背着书包在大街上游荡一晚,困了就在长椅上凑合一晚的时候,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今天他能有小芒也是g·ay这个意外收获,就已经很愉快了。那个长的不错的雀斑妹妹名字叫何月,其余同事也做了自我介绍,不过伍凌学压根儿没记得,他只是脸上做着和善可亲的样子,又不真的是那种为了不因为叫错人而尴尬结果花一个多小时背同事名字的那种傻叉。在别人眼里是让人心疼的温柔,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傻瓜行为,一文不值。
他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就不想了,上了一会儿网,煮了杯泡面,决定了明天还是迟到算了的想法调了七点半的闹钟,躺上床闭眼睡觉,临睡前还想,真满足啊,这种忙忙碌碌,充实的真的像是个普通高中生的生活。
果然,很自由,很好玩。
不累。
第二天,他九点多才到学校,都已经在上第二节课了,不出意料的老师暴跳如雷,他成功又在同班同学面前漂亮的入场,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伍凌学完全没在意,就打着哈欠懒懒的说了一声:“我只是来报个到,周末我已经找班主任请假了。”,顿时堵的那老师哑口无言。
不过他还是没能忽略掉齐市一点都不友好的目光。那目光更加赤果果了,刺的他全身都不怎么舒服。但最终也只是晃了一圈就走了。
因为昨天他上了夜班,所以第二天他只要中午之前去店里报道就可以了。
应聘成功的第二天就是周六,伍凌学乐颠颠的去上班。他们湘南高中重点班和高三的学生都要补课,所以人也挺多的,本来伍凌学自己也是要补课的一员,不过他花了半个小时跟班主任谈了一下人生,班主任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慷慨很慈祥的就准许他去赚取“让年龄五十老母亲年幼弟妹读幼儿园让哥哥腿能接好让自己治好病”的生活基金了。
他打工打的很嗨皮,午休的时候不少学生不想吃食堂就能跑出来吃。因为周末补课老师好歹是宽容了一点,平时的学生是禁止外出的。
于是不少学生就选择了这家肯德基,伍凌学还见到了不少同班的。他都没认出来,笑容公式化又友善的对待每一个和自己校服一样的人,同班同学都是先认出来的他,直愣愣盯着他明晃晃的笑容傻了好半天。
为此,何月还取笑他取笑的不亦乐乎:“魅力不错哦~”
想当然也看见了永远捧着本书仿佛看书看不腻的小芒,他接过自己手中的午餐时还对自己腼腆的笑了笑,平常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有点儿熟。不过让伍凌学讶异的是,齐市居然也来了。
他照样的把自行车稳稳当当就停在肯德基门口不远处的地方,锁上之后就径直推门进来了,那目光不善的扫了伍凌学一眼,然后就老老实实的排队。
老实说伍凌学很想无视他,毕竟盯着一个对自己不友好的人,自己演技再好那笑容都会有点僵硬。但他无视不了啊,因为齐市根本就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敌意,满脸写满了“没错小爷就是冲你来的”,双眼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幽黑的眼珠让人看久了都觉得身体发冷。
伍凌学就纳闷儿了,一开始那种满足于青春的轻松感全然不见,他很想问一句大爷我哪儿招你惹你了?
排队的人拿了东西就一个个走了,齐市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种让人不悦却又让人感到无端阴森的眼神越靠越近,伍凌学甚至觉得自己背上冒出了冷汗,他猛然一惊又觉得好笑,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个人,冒冷汗?
他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伍凌学,你别因为太沉迷了,就忘记了,自己是天师,是个排行榜万年榜首,是个人见人怕的杀胚,独身都敢闯入魔界鬼卫暗杀部队,而自己面前这些,只不过是一些连鬼魂都不相信存在的普通人类而已。
自己的世界比他们广阔的多,自己也比他们强大的多。
伍凌学微微垂下了眼帘,完全不由自主的,在心底反问了一下自己:真的吗?
自己真的,比他们强大吗?
嘴上说着要逃开过去,却习惯于过去自己的强大而带来的特权与骄傲自满,总是会产生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优越感。这样的自己,比他们强大吗?
不是挺……虚伪的吗?
他不自觉的发愣期间,突然感受到了一下寂静的感觉,他回过神来,一抬头就发现齐市幽黑的眼眸直直盯着自己,里面望进去有点无神,漆黑一片,像幽深的湖水,没有一点涟漪,就像湖水死在了那里。
伍凌学瞳孔一瞬间收缩了一下,几乎控制不住的想后退半步,心脏狠狠的漏跳了半拍。
“伍……凌学?”何月迟疑的把手放到了他肩上:“怎么了你?”
他回过神来才扯起一个笑脸点点头:“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何月也笑了笑,扭头自己也去忙自己的了。
“我要,一个汉堡一杯可乐,加两双鸡翅,就在这儿吃。”面前的齐市说了一句,伍凌学愣了几秒,恍惚竟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拿起笔在菜单上勾画了一下,朝他笑得有点勉强:“客人请去18号桌稍等,您点的东西很快就到。”
他本以为齐市会搞点乱子,没想到他就这么点了点头,老实的转身走了。
伍凌学朝里面喊了一声:“18号桌汉堡一个可乐一杯,两双鸡翅。”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清脆的铃铛声再度响起,站在门口的服务生声音清爽好听:“欢迎光临肯德基,客人里面请!”
伍凌学低头记录着下一位客人要点的东西,随意往门口扫了一眼,突然全身僵住。
他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了,整个人脸色都有点不对了,甚至于有些苍白的可怕,手还有些微的颤抖,明显的好几个排队的客人都皱起眉疑惑的看着他。何月皱眉打算再一次拍拍他:“才正式上班第一天就不舒服么,要不要请假……”
她话还没说完,伍凌学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四处乱瞟还有点无意识的压低了身体,似乎是打算让柜台遮住自己的身体,嘴巴却飞快的说完了一大串话:“何月姐帮我请个假,我胃痛的不行了帮我给其他人道歉了对不起,我快痛死了明天一定准时上班!”
他说完就往职员换衣室跑,边跑还边脱身上的侍应生服装,看起来火烧屁股了似的急,何月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刚刚伍凌学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把他狗血淋头骂一番,客人的抱怨声顿时淹没了她的情绪。她赔笑着赶紧应付,边有点儿好奇伍凌学的反应。
那哪里像是胃痛啊……
他刚刚看了什么才变成那样来着?
何月边想着边往门口看去,什么也没有啊……正拧着眉头疑惑时,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排队队伍的一侧,声音低沉却好听:“请问,你这儿有一个叫做……伍凌学的员工吗?”
何月望去,说话的人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人,……说是漂亮也不太对,因为虽然长得漂亮,却不阴柔,精致好看的五官透露出男人的英气。而且这个男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何月一下子简直要幸福的晕过去了,不管是穿着随意的青年,还是打着耳洞打着哈欠的大学生模样的人,每一个都长的简直惊为天人,长得漂亮的,清秀的,英挺的,各种各样,简直是美男军团!
这一行明显不是来吃饭是来找人的颜值爆表的帅比们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因为这些人的样子实在是太惊艳了,不少女生都惊讶的嘴没合拢,口里的食物都掉了出来。
何月很少看见这种比电影明星还要好看的人,还是一群!一下子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啊你你你你好……”
为首的男人笑眯眯的很和善,把手放到她肩上安抚了她一下:“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找个人,他是我们……的表弟。”
“伍凌学?”何月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就感觉到全身血液仿佛都涌向了男人手掌接触着她肩膀的地方,脸红的可以蒸饺子:“没错没错……他是我们这儿的员工……刚刚说肚子疼才走呢,他是你们的表弟?果然啊看着就像……他也长的很好看啊,一开始见到我们店员小姑娘也都被吓到了!”
为首的男人表情沉了沉,但又马上换上了笑容,那一丝阴沉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甚至来不及被人捕捉到就消失了。他笑着弯弯腰鞠了个躬:“谢谢告知。”
“不不不不不用谢……”何月简直幸福得要爆炸了,结结巴巴的连连摆手,再让他鞠躬下去,自己能被周围那些女人的眼神们戳成冰糖葫芦啊!
那男人笑了笑,扭头就走向店门,他身后五六个人也跟着走了出去,看似吊儿郎当不成规矩,却都很有默契似的只跟着为首那个男人的行动而行动。
他们完全消失在门口时,店里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沉寂气氛终于缓解,然后逐渐的,男生女生们兴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何月脸上的红潮还没消退,就有女店员过来既是羡慕又是调侃的撞撞她肩膀:“哟,桃花运啊!”
“得了吧那是什么桃花运,人家就是来我们这找个人,恰好问到我了而已……”
“不过,刚刚那群大帅哥确实是来找伍凌学的吧?伍凌学的哥哥们长得也太帅了吧!还有那么多!”
“他自己长得就好看,不如说是他们家基因都太好了,帅哥基因都在他们身上了,他们父母得好看到什么天怒人怨的地步啊!”
一些店员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何月兴奋过了之后,心里却升腾起一丝疑惑。
她是个挺敏感的人,虽然对方很有礼貌也很绅士,但的确是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礼貌却疏离,绝对是那种有钱人家才能做到的天生优雅中带着淡然。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难道伍凌学,就是因为看到了他们,才急急忙忙就跑了的吗?
伍凌学没来得及换下制服裤子,只匆匆忙忙换下衣服套上了自己的连帽衫外套就手忙脚乱的从后门冲出来了。
从后门出来他直接就冲向更深处最复杂的小巷。那些胡同错综复杂跟蜘蛛网似的,是个跑路的好地方。
他满脸都是汗,不知道是跑出来的还是冷汗,急急的喘着气。喉咙一下子吸入太多冷气,呼吸过猛,让他喉咙一阵扯着的抽疼,手脚都有点发软。他不停的跑着,脸上的表情惊诧的有点麻木,还透出了一点点悲伤。
我擦居然那么快就找到了……虽然知道自己连名字都不换只是到了另一个城市真的是很容易找到……但也没必要那么急吧!我还没心理准备啊……我享受自由的生活才他妈一天啊!
刚刚自己没看错吧是的吧是的吧……虽然有个一眼看去就不熟悉的陌生人,但那气场感觉绝对没错,再加上旁边那个熟悉到让他呼吸都能一瞬间停滞的人。
太熟悉了啊……太熟悉了啊……
养了他十一年的养父,对他好的养父,由着他任性的养父。
二货的养父,让自己接触到了这个未知的真实世界的养父,告诉自己,自己就是零的养父……还有,对自己露出了一瞬间的厌恶表情的养父。
那是很高高在上的人啊,现在的他触及不到的存在。他最不想看见的存在。他可以去否认自己的过去,甚至面无表情无所谓的与胡黎他们作对,但对着他,还是做不到啊……
不管怎样,不管他们真实的身份是怎么样的,不管他们的过去是怎么样的,但对当年的自己来说,对自己记忆里那个青涩少年来说,他就是父亲啊!
感情一点都改变不了,记忆一点也改变不了的,父亲!
伍凌学不断的奔跑着,失神几次甚至被绊倒,狠狠摔在地上又迅速爬起来,双眼几乎有些麻木。
没有看错吧。轻米。轻米带着谁?虽然隐了身,但他还是看得见。他看得见,结界符里静静睡着的人。
那曾经是自己,自己曾用着那副皮囊获得了轻米的所有关心,得知了所有故事,但现在,那是另一个人。
他都不在乎,可是现在,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迫不及待了吗?才一天就迫不及待直接带着零来找他了吗?他们都是这么希望的吗?让自己回去,为的只是让零醒着的时间更久一点?
自己是什么?
当自己是什么了?
自己什么也不是啊!
遇见的胡黎,胡钥,所有人,都是因为那张皮,当初才会对他好,才会对他的事上心,才会关心他,才会为他献出生命。当初披着那张皮的自己有资格和他们肆无忌惮的闹,但现在自己谁也不是!
谁也不是!
活了二十多年,自己一直是生活在别人的影子下面,他们对自己的关心都不是对自己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话,动以情深的事,都不是对着他说出来的做出来的,是那个零啊,不是自己啊。
自己是虚假的。
活过的二十多年,都是假的。
其实他没活过。
没人知道他曾经叫伍凌学,他是个夭折的婴儿,他每个成长的过程是什么样的,他的血液是什么味道,他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他出生的第一声啼哭谁听见了,他的生日是哪天,甚至连父母都不知道在哪里,自己的父母是谁呢?自己都不知道。
他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他能相信谁?
连自己都是假的,他能相信谁?
相信谁?
欧阳千是?絮子?张回回?还是谁?谁能相信?
“我懆啊——”他崩溃的喊出这一句的时候,终于双腿一软,狠狠砸倒在地上,没有再爬起来。
雨淅淅沥沥的,慢慢的下了起来。
雨水被拉的像针一样纤细,慢慢的密集了起来,砸到了他身上。他动也不动,看起来很像是大街上躺在地下睡觉的那些醉倒的酒鬼。雨水逐渐渗入头皮和衣服,寒意入侵了身体,身体慢慢变凉,热度正在逐渐流失。
满眼满耳,看到的听到的,都是雨水的声音,沙沙的,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嘀到了他脸上。他没动,鼻子里只能闻到泥土的气息。
小巷子里有人路过,但没人理他,也没人看他。他侧着头眯着眼睛双眼无神,地面上脏兮兮的雨水溅起一滴到了他眼睛里,他迟钝的眨了眨眼睛,眼睛突兀的疼痛起来。
那些被压抑着的,自己以为早就没有了的,消失不见了的悲伤,突然就随着越下越大的雨,慢慢的爆发了。
好累啊,真想就做个普通人好了。要是一开始没遇见胡黎他们就好了……
不不不,没用的吧,自己一出生就注定了的。
哦,那应该说,要是一开始,他就没被生下来就好了。
谁他妈愿意啊……人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谁愿意二十几年就做了别人的替身啊。
还是最重要的,童年,少年,青年,三个时期。
最一开始的二十多年被扭曲了,那他这一辈子,还能从这里面逃出去吗?
不是几个月,不是一两年,整整二十多年啊……
连别人对自己的欺骗,都是假的啊,CAO!
轻米找到伍凌学并不难,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穿着连帽衫身材瘦弱的少年趴在地上,属于天空最纯粹的颜色被雨水染上了暗灰。少年睁着眼睛似乎在发呆,不知道在看什么,雨水哗啦啦的几乎有点争先恐后的淋在他身上。他全身湿透,本来就白皙的脸,苍白的像个死人。
行人都急色匆匆,没人去理会他。
隔着雨帘,轻米举着黑色的雨伞默默看着地上烂泥一样的人,雨点砸到伞上的声音很响,水珠连成一串滴落的声音嘀嗒嘀嗒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漫天的雨声掩盖过去。
“好久不见了。”
雨声震耳欲聋,伍凌学手指指尖微微动弹了一下,没说话。
废物似的。
“我找你有事。”轻米面无表情的继续说,语调里不带一点感情,像是在和陌生人谈论着有关生意的事,语气不容置疑也不容拒绝。伍凌学手指又动了动,轻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只看见躺在地上的他手猛地紧握成拳,接着下一秒,黑影就朝自己袭来。
“老子CAO你妈·的!”黑影完全覆盖住自己视野的前一秒,他看见伍凌学猛地飞跃在空中,身影停顿的那一瞬,表情狰狞满脸雨水,因为动作全身带起雨花,水珠翻转着四散在空中,加上淅淅沥沥混合着落向地面的雨丝,整个动作像按了慢进一样,看得见湿透的衣服带着沉淀的重量是怎么摆动的,发丝飞舞着,发尖甩出一串水珠。
漂亮的让人忘记呼吸。
“滚——走!”
雨声中的咆哮大过了轰鸣,很多人都震惊的忘记了动作,漂亮的少年身体里的战斗本能一瞬间觉醒似的,跃起的动作像一头小豹子,迅速的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少年的表情被愤怒燃烧成了狰狞,在雨里散发着烈火一般浓烈的颜色,灼热的几乎要烫伤所有人。
那么强烈。
强烈鲜活到,带着极致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