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流萤,如点点灯火,温暖着小小的坟茔。
“彤云,那边的世界还好吧。是否没有争斗,没有相互残害的悲伤。在那边,你和孩子们终于能够得到安宁了吧。”墨闲独自跪在彤云的墓旁,柔声地问道。
他似乎有太多的话无处倾诉,抑或是有太多的话没来得及告诉这个人。他在这里跪了很久,他的手一直轻抚着墓碑上彤云的名字,他的话从不曾这样的长。
“彤云,我总感觉晋阳城要有大难了。说真的,我感到害怕,我总觉得我根本没法保护好这座城池,保护好那么多的生命。即便有那么多值得信赖的同伴在,我仍然害怕得很。也许你觉得奇怪吧,曾经,我可是敢把一座城的命运都赌在自己的双手上的。也许,失去了你让我变得胆怯了吧,变得不再敢去相信这守护人的力量了。因为它连我最想保护的人也没能保护住。抱歉……,也许我不该让你看到我这么软弱的一面,那会令你担心的,可是……对了,皓阳子已经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这能否算是个好消息……真可惜,只差一点。如果你再拥有几天时间,你的等待就不会白费了。我知道,不论是你,还是师父,都会叫我不要去恨他,可是我做不到!我知道,以往的很多事都是误会。但是,他居然舍得抛下你,让你的苦苦等待都化作泡影,这都是事实!看着你苦苦等他的样子,每当想起你那期盼的眼神,我便不能原谅他!即便他有万般的不得已,我也无法原谅他!我真的……真的很嫉妒他!你等待的,只有他。在你心中,我却永远只是个弟弟!”
……
久别的兄弟,有许多话要讲。禽滑镝与皓阳子的话题从墨剑的奥义,转到了不知何时将要到来的战争,又转到了往昔的情义……
“小师弟似乎对你的误会很深啊。”禽滑镝不无担忧地问道。
“只怕也不完全是误会,”皓阳子轻轻叹道,“毕竟我曾经杀人无数,我背离了墨家兼爱非攻之道,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的他,想必会讨厌背离师门的人吧。他因此憎恨于我,我也无话可说了。”
“是吗?”禽滑镝轻轻一笑,“依我看,你们之间的积怨,不会是那么简单的。”
“什么原因都无所谓,”皓阳子笑了笑,“他恨着我,我反倒能安心。”
“你倒可安心,可是大战在即,我墨家兄弟却如此心存芥蒂,如何应战呢。”
就在这时,墨闲突然出现在二人的视线当中。墨闲从彤云墓回来,恰恰遇到他兄弟二人。谁知墨闲一见皓阳子的影子,转身便要走。
“墨闲,回来!”禽滑镝厉声喝住了墨闲。虽然方式有些生硬,墨家三兄弟第一次坐在了一起。禽滑镝用充满长兄威严的声音向二人说道:“为了不知何时会来的大战,我们兄弟必须同心协力。为此,需要你二人冰释前嫌,就在这,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吧。”
沉默,连周遭的虫鸣都显得沉闷。突然,墨闲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墨闲,你要到哪去!”禽滑镝严厉地吼道,“坐下!”
墨闲极不情愿地坐下,他的双眼一直狠狠地盯着皓阳子。沉闷的气氛仍在持续。突然,墨闲站起身来,用手指着皓阳子大声喝道:“我和你没有什么话说!彤云她一直在苦苦等你,可你却抛下她一去不还!这么多年来,我就一直看着她苦苦等你,看着她不断失望,纵算她不怪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墨闲,冷静点!”
“大师兄,让他说吧。”皓阳子拦住了禽滑镝,“他有权责怪我。”若非墨闲的这番话,皓阳子险些忽略了。他不仅曾一度背离了师门的信念,更是一直在背叛,背叛一个深爱他的女子对他的信任。
一番激动后,降临的又是一阵沉默。禽滑镝静静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墨闲,其实你也爱着彤云,对吗?”
这句话,似乎点中了墨闲最隐秘的心思。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凄凄地苦笑着。许多年来,他的心中一直留存着那个身影。一个女人苦苦等待心上人的身影。那就是彤云。她多么希望,那个女人等待的人就是自己。可是,他不能说。尽管总在不觉间被这思念折磨,但他仍不能向那个人说出自己的心思。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她等待的人,是皓阳子师兄,不是他墨闲。她永远都是彤云姐,而他墨闲,永远只能是彤云姐的小弟弟。
“大师兄说的不错,我确实……我知道,我不该有那样的心思。”墨闲的声音沉静了下来,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忏悔。“可是,我真的不忍看她那个样子,我真的想代替你,做一个带给她幸福的人!可是,皓阳子师兄,我根本不可能代替你。她渴求的幸福,只能来自你。这一切,我都明白。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个英雄,你知道吗?那个为了保护师门,挺身而出的背影,那就是我心中你的影子。我不会承认什么皓天,那个杀人无数,嗜血好战,抛下自己的女人让她独自神伤的负心郎。我不会容许那样的人取代我心中那个完美的英雄!我恨你,恨你毁了我心中的英雄!”墨闲说着,已有些哽咽。
“抱歉,”皓阳子满怀愧疚地说,“我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正因此,我才会抛弃了皓阳子的名字。我不想让这个名字被玷污。我辜负了太多人,而且,全然不曾觉察。不过,现在我重新拾回了皓阳子的名字,我要以皓阳子的身份赎清我过去的罪业。如果你知道如何才能让我赎去罪业,请你一定告诉我!”
“我恨你,但其实我更恨我自己。”墨闲仍是自顾自地说着,“我恨你弃彤云于不顾,可我更恨自己,即使就在她的身边,却依然不能保护她。恨我自己的软弱,明明已经背负了师父的意志,却什么也保护不了,却在害怕,想要干脆放弃所谓的理想……”
“好兄弟,别再说下去了。”皓阳子轻轻打断了他。
“其实每个人都会这样的。”禽滑镝也轻轻说道:“虽然心怀壮志,但能一直走下去,从不迷茫之人又能有几个。面对前路上的艰难,会害怕,会退缩,会想要放弃,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可是,我们到最后,终究还是不会放弃的。墨家想要建立的完美世界离这现实太远了,也许即便我们付出多大努力都难以望到彼岸。可是,就像子墨子所言,“志不高则智不达”,我们的心始终向往着那里,不是吗?”
“是啊,”皓阳子接着他的话说道,“即便一度放弃了梦想,即便一度走上了歧途,可是心中总还想着那条路,总还想着要回来。自从我们成了那个人的弟子,他不仅重新给了我们生命,也把那个伟大的梦注入了我们的灵魂。”
“生是墨者身,死为墨家魂。”禽滑镝轻轻一笑,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拳头,“还记得吧,我们墨者的信念。”
“挑起争端者,即是吾敌。”皓阳子与墨闲也都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兄弟三人的拳头牢牢抵在了一起,“为守护而战,至死方休!”
“你们两个,把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换掉!”墨闲突然向他二人说道,“穿上墨袍,以堂堂墨者之身去战斗!”看着两位师兄略有些吃惊的眼神,墨闲从怀中掏出了巨子令牌,微笑着向两个人晃晃,“这可是墨门巨子的严令!”
禽滑镝与皓阳子相视笑笑,一齐说了声:“遵命!”
“接下来,这是本巨子最后的命令。不论即将到来的战争多么残酷,你们两个都不许死在战场上!”
翌日,晋阳突然接到了朝廷的诏令,命代州刺史刘琨率军前往平叛。这是不能违抗的严命,刘琨很快点齐了兵马奔赴战场。而他这一走,也拉开了决战的序幕。
此时,在晋阳城外的一个小乡村,一名丈夫牵起了妻子的手。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霞,我们走吧。是时候了,去我们的梦想即将成真的地方。”
“是,宇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