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在东北今年也不好过。
他有二十多台吊篮,租给了五家工队。这五家工地上都没有专业的维修人员,因此他只能亲自去,但工程一开,维修就一定要跟上,这样一来,他就累得够呛,每天像个雀儿一样在五个工地上飞来飞去,一刻不停地盯着他的这些宝贝,不想让它们出一丝问题,也期盼着它们能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但是直到去年过年,他累死累活,数字上挣了一大笔,却到不了手,跟在几个工头的后面好话说尽,却换来了几张屁也不顶的白条和不知啥时候才能兑现的许诺。
“妈的,这些怂也太心黑。”
天生有时候想把自己的这些宝贝从工地上拆下来,拉回家去。但是,你不干还会有其他的人干,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不缺。天生苦恼地不得了,想当初,自己还是花了一桌饭才把自己的这些吊篮挂到人家的工地上的,现在却是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这真是叫作骑虎难下。
“唉,再坚持一下吧。”天生想起他看中央七台致富经栏目时里面的致富名星们经常说的这句话,不由地一声苦笑。
这几天有几台篮子的缆绳老是脱轨,工地上把他骂了好几回,他只好把这几台破篮子全都拆下来,把该换的零件都换了,又熬夜全都安装好,再挂上去。这一下一上,几乎把他累死,这都还不算,光是这次买配件就花了不少钱,把他从家中带上来的两万元差不多都搭进去了。
东北地方冷,不像刘家岭那么暖和。都四月了,夜晚还不得不穿上大衣,好在上来的时候他老婆给他做了条厚棉裤,熬夜的时候他就穿上,腿不冷了,脚也不冷了。天生很感激他老婆,真是,还是老婆好。
他想到这里就又拿出电话来,想给老婆拨一个。但当他把手指压在电话键上时,不由地又为那一两块钱的电话费发了愁。今年生意不好做,到现在也没见着钱,这电话费么,唉,能省就省吧。他想老婆会理解他的。他们两个结婚也十来年了,兰兰今年都十二了,这秋季就要上初中,学习也好,身体也好,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老婆,他自己这些年几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家里什么也照顾不上,只能靠老婆。他躺在充满了酸臭味的小床上,胡思乱想。唉,老婆也真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这兰兰后季一下初中,那就要住校了,到时候,老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女人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动物,到时她怎么办呢?天生从这里想到那里,从挣钱想到花钱,从感情想到*,一幕幕虚幻的影像如电影一般在他的脑中哗哗地过,直到他沉沉地睡去。
“咚咚咚,刘天生,刘天生,快起来快起来,出事了。”门被擂得震天响,几个乱糟糟的声音在外面不停歇地喊叫。
“怎么了怎么了?”天生一骨碌爬起来,连鞋都没来得急穿就去开了门。
“出事了,你的吊篮缆绳断了,死了人。”
天生的头“嗡”地一声,这怎么可能?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现场。
正是刚上工的时间,但这里已贴了停工的告示,所有的工人都放假半天。当然这些天生都是从来叫他的包工头口中得知的。
天生走进工地,穿过钢管的森林,穿过地面肮脏的地面,到了正在修建的楼的背后。他的吊篮就挂在楼后面。现在,它安静地落在地上,像从来就没有上到楼上去过一样,断了的缆绳像死蛇一样不规则地盘挂地它的上面,那个被砸死的工人兄弟已被众人从下面拉了出来,安静地躺着,两只眼睛睁得老大,惊恐地看着一切,黑色的血污从他的嘴角、鼻孔、耳朵里流出来,在地上淌了一大滩,他左边的身子已被吊篮的一角砸得凹了下去,左胳膊也被砸成了扁的,污黑的血痂把袖子和衣服牢牢地粘在一起。他可能刚好从下面经过,或许他是想坐在吊篮里上到楼上去,伸手按了开关,或许……但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了,太多的理由都不能让他再活过来,他死了,死得相当淒惨。
天有看着这一切一下子就懵了。腿软地怎么也站不住,只能蹲下。叫他来几个工人都不愿到前边来,远远地站着看,到是包工头胆大一些,走到他跟前,说:“刘天生,你看这事咱们现在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天生嘴唇颤抖地重复着这句话。
“就是,你说现在咱们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天生仍然是这两句话。
“他吓傻了,你还问什么?等他清醒了再说嘛。”有个工人在远处对包工头喊。
包工头转过头去看了那个工人一眼,起身到他们那边去了。天生眼睛盯着地上的死尸,感到天旋地转。
……
“刘天生,你起来,你坐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天生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这栋楼的承建商郭老板和他的两个手下。
天生试着站了几下,终于站起来了。
“你看出了这事,我想我们是没有责任的,责任全在于你的破吊篮,我看你就处理去吧,我们这儿还要开工,工期这么紧,可不能停,要是停了,这损失算是谁的?”一个夹着皮包的手下倒豆子一样地对他说。
“处理,处理。”天生昏头昏脑,不知所云。
实际上,郭老板比天生更早知道出事了。当那位工人被压在下面的第一时间,工地上的看门人就给包工头打了电话,包工头一听这事马上就给郭老板打了电话,郭老板和手下在往来赶的路上打电话让包工头马上找到天生,准备让他独自一人来扛这个责任。但现在,天生却如同痴呆了一样,这让郭老板和他的手下多少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