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兴冲冲地来到街口的一家超市,那里他记得有整盘整盘的鸡蛋出售,超市的老板肯定知道鸡场在哪里。
他进了店,矮胖的老板正在给两个打扮地花里胡哨的年轻女人打醋。两个女人不住地论说着谁家的醋不好吃,里面有什么怪味,还说现在这醋都是醋精勾兑的,吃了对人身体怎么怎么不好。那个老板则不住地说自己的醋有多好,放多少天都不坏。“不坏?那就是你这醋里有防腐剂。”一个女人尖声叫起来。“怎么会呢?越是好醋就都是这样,你不记得咱们前些年用粮食酿的醋吗?放个一半年都不坏,那才是真醋。”老板认真地说着谎话。两个女人没声音了。天有也搞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的眼前却浮现出了小时候母亲用粮食酿的醋坏掉的情景:一层脏白脏白的白沫飘浮在醋坛子里,苍蝇在这层白沫里产了卵,变成了蛹的蝇蛆在这层白沫的周围牢牢地附着在醋坛的瓷壁上,稍微一摇晃这坛子,整个坛里就放出一股酸臭的令人恶心的味道。一想到那股味儿,天有的胃不由地一阵抽动,里面的酸水差点就喷了出来。不过,从这一点来看,这个老板的醋是假的毫无疑问,哪里有粮食做的醋能放一半年的道理呢?但这两个女人肯定不知道这些,因此上当老板一说原来的醋如何如何时她们俩就哑口无言。天有不想管这事,这事管了又能怎样?他不也是每天都吃着这样的醋么,也没见有什么不适。再说,他今天是有事要求这位老板的。
天有等两个女人打完醋走了,就走过去给矮胖的老板敬了一根烟。矮胖的老板狐疑地接了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
天有笑着说:“向你打问个事?”
矮胖老板看着他却不言语。
“我看你这里有整盘的鸡蛋,不知是不是咱们这附近有鸡场?”天有赶紧说。
“这事呀,我还以为你要问啥事哩。咱们这附近要四五个鸡场哩。”老板一听是这事,刚才的戒备心不见了,脸上重新堆起了商人那种虚假的笑容。
天有听他说有,就赶紧又问:“那在哪里呀?”说着,打着了打火机,给老板点着了他刚才敬给他的烟。
矮胖的老板吸着了烟,抬起头来,嘬着嘴把蓝色的烟雾喷到一边,笑着说:“南坡就有一个,我这里的鸡蛋就是他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地面上码着的一堆鸡蛋。“怎么?你想办个鸡场?”
天有看了那些鸡蛋一眼,总共有三垛,一垛有个七八层,其中有一垛只是些空盘子,整齐地摞在一起。
“我才这么打问着哩,不知道这行能不能干?”天有说。
“咋不能干?”矮胖老板做出知道一切的样子,“我给你说,兄弟,你要是办鸡场,这路子首先就走对了,这比猪场挣钱。”
“怎么说?”天有有些迷惑。
“你兄弟是不知道,猪场马上就不行了,你不看看现在咱们这十里八村的,办了多少个猪场。咱们这塬上就这么些人么,能吃得了那么多的猪?说实话,你一年能割几回肉?”
天有想想也是,真正的一个人一年也吃不了一头猪。
矮胖老板继续说:“鸡就不一样了,逢年过节,家里有个*小事,咱们这里不都是杀一只鸡么?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你说的在理。”天有奉承他。
“你看啊,除了吃肉以后,还得要吃鸡蛋不是?你猜我这里一天平均能卖掉多少个鸡蛋?”
“这我可不敢乱猜。”天有笑着说。
“你看我这里三垛盘子,到晚上就差不多卖完了。”矮胖老板得意地指着地上的鸡蛋。
天有又看了一眼那堆鸡蛋,不太相信他的话。
“我给你说,现在人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人讲究吃呢,家里的娃娃早上走学校前,家里人都给煮一个白水蛋,补营养哩。你和我小时候哪里有这个待遇。”矮胖老板说到这里,有些激动。“那时候家里的鸡蛋是不准咱们吃的,有集的时候拿到街上换盐换醋哩。你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你说的对着哩。”天有想起那人时候还真是这么回事。
“但,现在不一样,真不一样。”矮胖老板说着直摇头,似乎在感叹现在的消费量吧。
天有听地心头热热的,他现在就想到南坡的养鸡场里去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告别了超市老板,他把车子蹬地飞快,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到南坡。
天明爸的日子这几天不好过。
地里的麦苗眼瞅着一节节地拔高了,再过些日子,那毛辣辣的麦穗就要从那些绿地发黑的叶子中钻出来,这正是缺水缺肥的关键时候。别人家麦地里的草都已被锄过,有的人家还买了除草剂喷了,但不管咋弄,总都已是干净一片,那些没有竞争对手的麦苗疯了似地往上长,就如同那十七八的丫头,但自己家的地里却是毛里索害,麦辣辣、火燕麦、狗牙根、蔓陀萝、苍耳子……数不尽的杂草悠悠然地开着颜色各异的花朵,美滋滋地*着本该是属于麦子的养分,在和睦的风中左右摇摆,惬意无比。往年这个时候,菊香早就把地里的草都拔了好几遍了,而今年,菊香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劳力就只剩下自己,但自己腰间的这个疙瘩实在是疼地钻心,他勉强能来到地里,却干不了拔草的活,只能忍着那钻心的疼痛,无奈地看着这些杂草在地里快乐地疯长。“唉……”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天明妈却忙地不得了。每天都要陪他的孙子继承到学校里念书,这是多年的习惯。学校的老师们都烦她,但她不理会这些,仍然跟着她的好孙子到教室里,坐在她孙子的旁边,认真地看她的好孙子读书写字。刚开始的时候老师们都不习惯,尤其是上课,有一个大人坐在教室里,每节课都像是上观摩课一般,讲不好不行,学生回答不上来,想发点火也不行,左右为难,但后来大家也都习以为常,班主任还特别地把继承的座位排在了教室的后面,让他们奶奶孙子坐在一个角落里,好好地学习,认真地听讲。说实话,也就有点不理不管的味道了。为此事,天明爸也曾劝过她几次,她骂道:“现在这老师都不管学生,你不知道?我把孙子一个人放到学校里,磕着碰着了咋办?学坏了咋办?”实际上她是为了逃避干活,尤其是农活。原来菊香在的时候,她就千方百计地将菊香赶到地里去,给她当一头不要草料的老牛,从早干到晚。现在菊香走了,她更不敢回到家里去,每天都紧紧地跟着继承,上学放学、吃饭、看电视、睡觉,家中的活全得靠天明爸一个人,但她怎么也不知道,这个她依靠了一辈子的老牛,却再给她干不了多少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