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重新返回那个屋子,把半盆子尿端出来,倒到了一棵淡绿的松树下。
那个男人一直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突然跑掉。
她收拾完了,坐在床头上,叫那个男人过来。
男人似乎比她更胆小,她一连叫了几次,他才怯怯地过来,倚在门框上。
“是你买了我?”
男人点点头。
“你家就你一个人?”
男人摇摇头。
“那还有谁?”
男人说:“我妈。”
王菊香问:“她人呢?”
男人没听懂。
她只得又问:“你妈妈人哪儿去了?”
男人这回听懂了,说:“拾柴火去了。”
王菊香这回能有时间仔细地打量面前这位男人了,他并不丑,只是皮肤黑,瘦削的脸颊,大大的眼睛,鼻子上有几个雀斑,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但好像他并不感到冷,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矮小的身材,比她还低一个头呢,年龄似乎也没有自己大。
“你多大了?”王菊香问他。
“我三十岁了。”
真的比我小呢,王菊香心里沉吟。她说:“我比你大四岁呢。你不嫌?”
男人慢慢地说:“我看过你的身份证,我知道。”
王菊香说:“你花了多少钱买了我?”
男人看了她几眼,不敢说。
“你说吧。”王菊香坚持。
“三万。”
“三万?”王菊香觉得自己真便宜。
两人正说着,一个老年女人背着一捆柴回来了。她的裤子上打了很多的补丁,上身穿了好几件脏兮兮的破衣服,一条破烂的头巾箍住了她那稀薄的白发,如刀刻过般的脸上全是汗水。她看见儿子倚在敞开着的门口,吃惊地扔下柴捆跑了过来。
王菊香从开着的门里看见了她,就起身走了出来。
老妇人紧张地不知道要干什么,半张着嘴,两只胳膊撑得开开的举在身前,好像是要堵住她一样。
王菊香看着她,平静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走的。”
老妇人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那男人过去对着老妇人说了几句什么,她更惊讶了,大声地嚷着什么。
王菊香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们的方言自己是一点都不明白。只能在那里看着。
那个男人似乎给她解释着什么,王菊香猜想一定是在解释为什么不把她关在房里。实际上也正是这样。
很长一段时间后,老妇人终于平静了,但还是不放心王菊香,害怕这个花了她三万元钱买来的女人会耍什么花招而寻找机会逃跑。
王菊香想要用自己的行动表明她真的不会逃跑,于是她就走进了她认为是厨房的房子里。老妇人紧张地跟在后面。
这是一间更加冰冷的屋子,散发着农村厨房里特有的那种馊味。简单的锅台,连个风箱或是鼓风都没有,灶间堆着一大堆的干木头,灶火门洞处已被火烧得破烂不堪,像一只张着大黑口的怪物。墙壁也被烟熏成了焦黑色,门口刚进去的墙角里安着一口大水缸,上面盖着一块不规则的黑黝黝的木板。水缸旁边是一个简易的案板,案板下面堆放着一些坛坛罐罐,案板再往里,码放着几个大袋子,王菊香猜那可能是粮食。唉,她不由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老天爷为什么每次都让我过得更糟呢,她感到鼻子酸酸的,但她忍住了眼泪。
她闻着房里酸溜溜的味道,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
她首先找到了放在锅台边上的打火机,用灶间里的柴火点着,伸到了灶膛里,又添了些柴,右手就习惯地去拉风箱,但是没有风箱,灶膛里的木柴没有能及时地烧起来,冒出了一股巨大的浓烟,呛得她急剧地咳嗽,鼻涕和眼泪也一齐流了出来。
那个老妇人见她是在生火,连忙过来帮忙。她从锅台上面的一个木橛上取下挂着的破扇子,用力地朝着灶膛扇起来,那火才慢慢地着了。
王菊香擦干鼻涕和眼泪,从老妇人手里抢过破扇子,也学着她的样子努力地把火扇旺。然后揭开锅盖,从那个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立刻听到了“咝咝”的响声。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可惜不是同一个地方。
老妇人疑惑地看着她,苍老的脸上满是不解。
接下来的日子,王菊香得知这个男人叫苏金才,小时候在沟里砍柴时被一条很大的毒蛇咬伤,幸亏那时他父亲还在,抱着他跑了十几里山路,到镇上的医院,医生看了那个伤势都摇头说没得治,他父亲不死心,找到了南坝镇的蛇伤神医,那神医也是从蛇口里爬出来的人,看了他的伤口,立即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圆刃的小钢刀,从那肿胀腐烂的伤处割开一个十字形的刀口,褐色的血水就从那伤口中慢慢地流出来,医生让苏金才的父亲用嘴把那毒血都嘬了出来,又把伤口处用烧红的铁铲烫成一个大大的干疤,然后给他服了保心丸,用那自制的草药把那只伤腿全都敷上,经过几个月的救治,他的命是保住了,右腿却由于从蛇咬到把血排出来这段时间太长了,毒气已伤了骨头,跛了。直到现在这条腿也没能长长多少,也没能长粗多少。苏金才曾拉起裤管让她看那条让他一生走不出大山的腿,黑黢黢的,像个被火烧过的弯曲的松树枝。而救了他生命的父亲五年前给村里人帮着拉砖时三轮车碾空,司机跳脱,他却被从车上滚落的砖头压在下面,当场就断了气。王菊香对于他们家的过去没有一点兴趣,她只知道他们家现在是非常贫穷。
苏金才他妈对于王菊香还是不放心,她几次说如果王菊香真地不跑,就和苏金才把觉睡了她才放心。王菊香就说那没必要,等她准备好了她会的。苏金才他妈没办法,只能让苏金才晚上把门锁牢,白天跟紧,她举村里其他几个买来的女人作例子,说哪一个不是寻死觅活地往外跑,还有闹着自杀的,虽然都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强行圆房,关了一年两年,娃娃生下来后,但有的留下,有的不还是照样跑了?哪里有像咱家买的这个女人的,她就那么闹了两天,然后就说要和咱们好好过,你信吗?她肯定是要骗咱们,等咱们对她放松警惕,她就跑了。苏金才说那不会吧,感觉她不像是要骗咱们的样子。苏金才他妈说你真傻呀,哪里见过买来的女人不想跑的?苏金才想想也真是,但是怎么再和王菊香说呢?她没有说不和他过日子,也说了她不想再跑,他总不能不理会这些,想到她刚来的那天晚上,那些人贩子给她下了迷药,把她的衣服都换了,自己本来完全有机会强行和她圆房,但他没有,他只是坐在屋子里满怀同情地看着这个不幸的女人,她在几个小时前还客气地感谢自己留她过夜呢!唉,可怜的人,和自己的命运一样。他是个善良的人,从小就是。
王菊香知道他们不放心自己,就到晚上睡觉时,让苏金才拿锁子把门从外面锁住,自己则拿根大棒子从里面把门顶住。她不知道那晚上自己失没失身,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自己都这么大年纪,男女之事已经不是她的全部,她现在需要的是活下去,于是对苏金才说:“你要是真心想和我过,你不要*我,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苏金才答应了她,也给他妈做了工作,暂且就这么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