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平时在家时，倒还去给别人家当个家们啥的，但他这几年不在，能帮上的也就只有过年他回来的那几天。天明妈却从来不给人帮忙，她的工作就是到过事的人家里去吃席，现在可好，天明爸殁了，除了几个本家跑着帮忙之外，其他的人也和她一样，等着到时候来吃席哩。但就这倍儿令人珍惜的几个本家，也被天明妈给撵走了。
现在，天明妈被李明堂一顿批，虽然不敢对李明堂大不敬，但这股邪火却在肚子里憋着。等李明堂把话就完，她就爆发了。
“二哥，这下你看着办去，死了的那是你亲兄弟，你们要埋就把他埋了，你们不埋，那就叫他在房里摆着，反正这庄子都是他修的，我把孙子领上到别处过。”她的脸色红里透黑，牙齿咬得嘣嘣响，梗着脖子，一只手不自觉地就叉在了腰间。
天虎爸本来就一直忍着，这下一看她对自己大喊大叫，头就“嗡”地一响，话还没说出来，心口就一阵疼痛。
“你咋了？”李明堂看着慢慢坐下的天虎爸，急忙伸手去扶他。
“你听着了没有？啊，他二达，天明爸你们就看着埋去，我还要领着继承上学去呢。”天明妈根本就没理表情痛苦的天虎爸，气哼哼地走了。
“二表兄，你咋啦？”李明堂一看大事不好，急忙架着天虎爸，朝天虎家走。
天虎爸心跳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觉得嘴里有一股股的咸水老是往上泛，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实际上他根本就没踩着任何东西，他的两腿落在身后，一切行动都是由李明堂来完成的。
“天虎，天虎，”李明堂到天虎家的崖背上，慌乱地喊。
“咋啦？”天虎老婆刚回来，正在家里生闷气，听得李明堂喊叫，匆忙跑出门来看。
“天虎哪？快叫天虎，你爸昏晕了。”
“天虎，天虎，”天虎老婆扯开嗓子喊。平日里他可不叫天虎的名字，可不是，孙子都大了，怎么还能叫他的名字呢？因此一般都在人前叫他“平他爸”。但这会儿不同，这是紧急时刻。
天虎正在牛圈里。他家那头匪气十足的公牛昨天把槽抬蹋了，本来他昨天晚上就要给收拾，但昨晚上太忙，没顾上，今早上又在天明家忙了一早上，这会儿回到家里，连饭都没顾上吃，就给牛收拾槽。
听得她老婆火急火燎地喊叫，他举着两个泥手就从牛圈里跑了出来。
“咋了咋了？”
“快，爸昏倒了。”
“啥？”天虎可没想到这一茬，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见李明堂正架着他爸往屋里走。
“爸，爸，”天虎焦急地叫着。
天虎爸影影忽忽能听见人叫他，但却应不出声来。
几个人乱手乱脚地把他放到炕上，天虎老婆急忙拿了一条摆湿的毛巾过来，放在他的额头上。天虎不顾满手的泥，一边在他的心口上使劲捊，一边焦急地叫：“爸，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啊，爸，你怎么样？”
李明堂走了一头水，抬起袖子擦了两把，也跟着喊叫：“二表兄？二表兄？”
几个人折腾了半天，天虎爸才悠悠转醒。
“啊啊啊，”他老泪纵横，“啊啊啊……”
“爸，你哭啥哩，你看哭坏了咋办？”天虎老婆急忙劝他。
“爸，你悄声，你看我表叔还在这儿哩，”天虎也劝他。
天虎爸哭了好大一会儿，渐渐平静了下来。
“二表兄，你不要哭了，身体要紧，你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娃娃们可咋办呢？”李明堂也劝他。
“我好着呢，表弟，”天虎爸给李明堂宽心，也给天虎两口子宽心。
天虎两口子见他爸没啥大碍了，长出了一口气。
“爸，你再不要到我十大家去了，这大热的天，你看多危险。”
李明堂听天虎说，就接过了口：“你爸不是晒晕了，他是被你十妈给气晕的。”
“怎么？我十妈把我爸给骂了？”天虎老婆的脸色“哗”地一下子变了。
“骂到是没有，这事本由我而起，”李明堂懊悔地拍了两下额头。
“这与你有啥关系？”天虎老婆不解地问。
“你十妈那人，太令人生气，我看不惯，说道了她几句，结果他却把气撒到你爸的头上，冲着你爸吼了两句，你爸一生气，你看差点把麻达弄上了。”
“她冲我爸吼啥？这我十大殁了，里里外外都是我爸给他经管着哩，她还能得不行了？”天虎老婆一想起刚才天明妈对自己和她限后的态度，气又上来了。
“你少说两句不行呀？”天虎说道他老婆，“爸都这个样子了，你还给他装气？”
天虎老婆听天虎说道，收了声，不敢再言语。也是，她都五十几的人了，对于生活的认识再也不是三十几四十的人了，可以说她也是半个老年人了，她也知道她爸这一生不容易，说几句话，无非是想帮着给老人出出气，缓解缓解他内心的愤怒而已。
天虎当然知道这些。
但现在他爸需要的不是这些火上浇油的安慰，而是要想方设法让他彻底从这件事中脱离出来，怎么脱离呢？如果不要他爸来管这事，那么这事只能是由他们弟兄们担起来，而他自己，却没有这本事，这事最好还是要找天成。
天虎心里盘算了一圈，有了主意。
“爸，这事你再别管了，行不？”他试探着问。
“我，不管，我怎么能不管呢？那是我亲兄弟啊……”他鼻一把泪一把。
“我知道我知道，”天虎连忙说，“那是我亲十达，你是我亲爸，你看你都这么大年级了，再不能让你跟着劳累了，你就放开手，让我们兄弟们来管这事你看成不成？”天虎总算把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你们能管好吗？你十妈连我的话都不听，她怎么能听你们的话呢？”天虎爸忧心忡忡。
“爸，你看你也一把年纪了，我十妈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去，她骂两声她还得想想，你就不一样了。”天虎尽量说得慢些，他要让他爸接受他的话。
“唉，”天虎爸长叹一声，“只能就这样了，我现在就是想管，我也是力不从心了，你们弟兄几个就受点累，把你十达埋了，我也就放心了。”
“行，爸，你放心，我们几个一定把我十达风风光光地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