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火树铁流2015-10-27 13:193,701

  刘家的众兄弟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回来却没有回来,这个人就是天鹏。

  天鹏今年仕途好运连连,这要得益于他们单位那个暴死的书记。据说,(当然,据说有时候就是真的。)县纪检部门要来查他,因为他在位的这几年红羊镇财政一片混乱,上级拨的办公经费甚至连正常的用电都不能维持,电场的人都来把镇政府的电闸给拉好几次了。这几年不同于前几年,行政官员们明目张胆贪污腐败的日子快结束了。县上来人要查他,也许是他自己害怕了,也许是上面有人给他打了电话,让他自尽。总之是他就在县纪检委马上要进驻红羊镇的前天晚上暴死在他们家的床上,而且“凑巧”他的老婆正好没在家。这下子,关于他的死就一下子成了红羊镇人们最关心的事了,大家为他的死编出了足以写几本小说、拍几部电视剧的各式各样的前因后果,什么畏罪自杀啦,替人顶罪啦,大战虚脱而死啦,与老婆商量将财产转移后含笑而亡啦,……等等。但不管怎样,他的死让红羊镇多年如死水一般的仕途一下子活了起来:镇长远调他处,副镇长升官回了县里,几个主任走的走,升的升,就是没有降的。这样一来,天鹏的机会来了。

  县纪检委在红羊镇蹲了一周之后,无声无息地撤走,组织部的人却又来了,搞了好几轮投票,但提名的人却总是被投了花票,上不了台,没办法,就让全体工作人员推荐,这下真可谓是乱了套,有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票上,后面还写上了乘一百次,有的人干脆站起来说谁要选了他,每人一条硬中华,副部长坐在台上,连吼带骂,才算把会场秩序维持住了。

  天鹏本无心竞选,他在镇上工作了二十多年了,默默无闻,不是他不想上,而是他知道自己没实力,当官么,比什么?不是比你有多大能耐,而是比你有多少银子,比你有多硬的后台,银子后台,这两样天鹏一样都没有,所以他就死了心,老是想着看哪一天能光荣“病退”,回家养老。有了这种心态的天鹏干什么都是应付,应付上级,应付老百姓,推推推,脱脱脱,一切都是以混工资为前提。这次也一样,书记暴死,人员大调整,镇政府里的小年轻们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有的人在县里疯狂运作,转正期都没过就被提名为经委主任,当副部长把这名字在台上一念之后,下面是一片哗然,就有人站起来说要把这事发到网上去,要把这“中国最黑暗的地方”曝曝光,还有人干脆拿出了手机,不知是真还是假的就照了起来,气得副部长差点连桌子都掀了,让组织部的几个干事下来挨个把手机都收了起来,提了两塑料袋,放到主席台上才放了心。

  就在大家都吵吵嚷嚷不可开交之时,天鹏站起来发了言,他说:“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中国的事就是这样,但凡在双方争斗之时,如果有第三方来斡旋一下,一般都会有个意想不到。现在就正好是这样,天鹏一站起来,大家就都不吵了,因为谁都知道,天鹏已经过了提拔的年龄,不构成威胁。

  天鹏说:“你看上面来人给咱们配备领导,几个竞选的人呢,都回避开了,不在这儿,咱们这些人呢,都是要真正地想给咱们镇选出来一位好领导,但现在,大家吵来吵去,并没有发挥咱们的选举职能,如果咱们选不了,只能是上面给咱们往下派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们大家想想看,是叫咱们这里面的人先升几个呢,还是一个都不升?”

  这些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一般职员听了这话都不应声了。各人心怀鬼胎,想着与其上面往来派,还不如就在这里面升上去一两个,以后就是办个啥事,至少还是个“曾经的同事”嘛。

  副部长见天鹏维持了秩序,心里有了好感,但天鹏说话却不是那么利落,不象个能当干部的样子。

  后来的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天鹏竞然被提了个计生委主任。

  天鹏回到家后,就喝了好几瓶啤酒。

  天鹏老婆今夜正好值夜班,不在家,天鹏想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后来又一想,还是等一等的好。他记得那年他刚参加工作不久,那个时候他还正是年轻气盛的年龄,又好上进,一年下来,竟然得了个先进的奖。年终总结会上,书记都已经在大会上宣布了,但到第二天发奖时却没了他,他搞不懂,红着脸去问书记原因。书记哈哈一笑说:“小刘呀,你现在要这个奖也没什么用,我们最后商量给了老张,他马上要提拔了,很需要这个奖。以后到了你该提拔的时候,我们也一样给你一个,你看怎么样?但是,这只是和你商量,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个奖的话,我现在就让办公室里给你了一个,你看行不?”书记把发奖说的就像是上厕所一样随便。天鹏那个时候还相信将来,又怕得罪了书记以后自己没好日子过,想了想就说那好,没事了。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傻呀,要是有了那个奖,他或许现在已经升上去了,也说不定和他的那些同学一样,早都调回到县上,说不准还能到市上去呢。但是,他又想,就是有了那个奖,自己没银子、没后台,仕途还是一样没戏。

  他在沙发上躺着,啤酒让他的肚子又胀又难受,而他的脑子却很兴奋。

  他想着自己这个来得太容易的提拔,是不是一场像二十年前一样的游戏?说不准明天一早起来,自己又被撸了下去。哎,去他妈的,该怎样就怎样吧,是自己的,推都推不走,不是自己的,又何必要强求?

  但这次的这个提拔却不是儿戏,而是真的。(多年以后,天鹏才知道那完全是一场阴谋,因为他已过了被提拔的年龄,只所以提他,是想让他干上一两个月后再让另一个人顶替他而已。但是更巧的是,准备顶替他的那个人的后台却在不久之后倒了,这个位子也就让他给坐稳了。当然,这是后话,天鹏现在还不知道。)

  天鹏在县政府门前的公示栏里见到了自己的照片: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两腮长着两团紫红的肥肉,小小的眼睛,下垂的眉毛,耷拉的嘴,额头上两条深深的皱纹,是相术书上所说的那种三才不全之相,光溜溜的脑门,两边的毛发也很稀少。整个照片看起来像是待毙的犯人。下面还有一小行介绍:刘天鹏,男,汉族,现年四十五岁,本县南塬镇刘家岭人,大学文化。再后面就什么也没有了。而在他照片旁边的人,每人的下面都有一大堆工作简介,一个比一个有“能耐”,一个比一个有“价值”。更让他汗颜的是,人家都比他年龄小的多。他的照片在这一群小年青的头像中,就像是一群孙子围着一个讲长征故事的老爷爷一般。

  天鹏看了两眼,臊得脸都红了,悄悄地离开。

  天鹏老婆是在医院里听到天鹏被提拔的消息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她从来都没想过天鹏有一天还会被提拔。她们结婚都好多年了,儿子星星今年就要高中毕业。当年她刚嫁给天鹏时,还想着有一日看能不能作个官太太过过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最终化为无限的惆怅。再后来,她通过自己努力,从乡下调到了县上,在县上买了楼房,安了家。她觉得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时候心里就有那么一点儿阿Q的精神,觉着还不错。但她是作梦都没想到,这个死天鹏,还真是咸鱼翻了身了。她当时刚好从产房出来,那个生孩子的产妇大呼小叫,孩子没生下来倒把声音都喊哑了。她看着可笑,就是嘛,天下女人谁不生孩子?没见过像她那样的,下个蛋都那么爱显摆。她心里鄙夷地哼了一声,但现在不像以前,以前还可以骂两声,现在医生是个高危职业,稍稍口气不好就要受投诉,这都算是轻的,还有的病人家属直接就给你来几下,让你担惊又受怕。不过,这样也好,原来对于来生孩子的产妇她还多少有些同情心,经了几次事之后,她也就把她们不当一回事了,你来生就生呗,你想自然分娩就自然分娩,想剖腹产就剖腹产,爱咋咋的,产科医生再也不会给你在旁边鼓劲打气了。但有时候,当产妇和家属都拿不定主意时,她们还是尽量用她们的专业知识欺骗他们,让他们剖腹产,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有一大笔的手术费,而每个参于的医生和护士都能分到一点。不过,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像今天的这位,哼,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东西,预产期都没到,产房就来了两三趟了,你既然娇生惯养不想受罪,你干嘛发那个骚吗?既然发了骚,你干嘛那么娇气吗?真是的。她很想建议她个剖腹产,后来又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了,就让她多受一会儿疼痛,也想想她妈怀她时是多么的不容易。

  她边走边想,在心里发泄着她的情绪。突然就见到护士小玲匆匆忙忙跑过来,一把抓住她手,嚷着要她请客。

  “为啥呀?凭啥请客?”她糊涂了。

  “嗨,还装啥呀?你老公都升了官了,你还不请我们一顿?”

  “他升官?你别逗了,他都快到退休年龄了,”她一点都不相信这事。

  “那就是明年退休今年他也是升了呀。”

  小玲正嚷时,其他的几个医生和护士也过来,一齐嚷着要她请客,她这才有点相信。

  她让她们不要急,等她先打个电话问清楚了再说。

  果然是真的,天鹏升了红羊镇的计生委主任,现在正在公示,公示过后就要发文正式上任。

  “我还以为她们骗我呢,那你咋不早说嘛,”她在电话里埋怨天鹏。但天鹏却说这事吧,有些不靠谱,让她不要太激动。

  “管他靠不靠谱呢,先高兴一阵还不行?”她也觉得扬眉吐气,跟了天鹏这么多年,总算他上了一回公示榜,也不错了。

  一切顺利,天鹏通过了公示,组织部发了文,下周上任。

  天鹏直到文发了才放下他那颗悬了好些天的心。现在他穿起了他老婆给他到市上专门买回来的报喜鸟西服,穿上意尔康皮鞋,一个人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在心里打着他上任的第一篇讲话稿。这时,他放在沙发边上的手机却响了。

继续阅读:九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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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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