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过来接起。这些天净是好事,这使得他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但电话里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刘主任呀,你好,我是组织部的老朱。”电话里的声音很和气。
老朱?天鹏的头脑快速转了几圈。敢自称组织部老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组织部长。
“朱部长,你好你好,”天鹏连忙向领导问好。
“呵呵,不客气,我是特向刘主任祝贺的呀。”组织部长笑着说。
“多谢领导栽培,明天我一定来感谢领导的知遇之恩。”
“哈哈,明天我要到市里去开会。这几天事很多,另外,明天你就要上任了,你也很忙吧?”
天鹏一听这话,明白了,他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电话那边的朱部长就挂了电话。
天鹏一看时间还来得及,匆忙到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取出来两万元。他提着这两沓钱,心里那个痛哟。这可都是他和老婆起早贪黑赚来的辛苦钱,是工资,是干净钱,但这些干净钱现在却不得不用到不干净的事上。
他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才作贼一般地到了朱部长的家里。
朱部长家里装修很简单,甚至可以用寒碜来形容:一套布质的沙发;一台老式电视机;电视背景墙上挂着一幅“八骏全图”,不是那种画家画的,而是市场上卖的那种印刷货;其余的墙壁都只是刮了大白,连一点现代装修的风格都没有,到像是上个世纪的学生教室。天鹏进了门,扫了一眼,心里有些震惊,这堂堂一县的组织部长,也太寒酸了吧。
朱部长可能刚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因为茶几上有两个茶杯,一只里面有半杯茶,另一只里面却还是满的。
天鹏还没说话,朱部长却说:“唉,真累呀,这不,今天你们这些新上任的领导们都要来和我谈心,从下了班到现在,我还没休息一分钟呢。”
天鹏急忙说:“那部长你吃饭了没?要不要我去给你整点儿饭?”
“不了不了,外面的饭我吃不下,我这肚子呀,不是能海吃山喝的料。”朱部长说着就像非常困一样,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那这样吧,我就不打搅您了,改天我再来和您说说话,听听您的教诲。”天鹏很知趣的说着,悄悄地把那两沓钱从西装的内袋里取出来,放在茶几上。
“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要我犯错误吗?”朱部长见了那两沓钱,像是生气了一样,但身体却动也没动。
“部长别误会,本来是想给您买点好茶叶,但我不知道部长爱喝那一种,这就是我一点心意,部长千万要收下。”
“你呀,都是老同志了,怎么爱整这一套。”部长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天鹏红着脸说。
“那好吧,我给你记着,你要是上任以后,不好好工作,那我可就把这东西交到纪检委去了?”
“哪能呢,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领导。”天鹏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去。
“再坐会儿呗?”朱部长假惺惺地说。
“不了不了,部长再见,您早点休息。”天鹏拉开门,飞快地逃了出来。
朱部长看着他那个样子,嘴角一抿,摇了摇头,等他走了后,转身揭起那布质沙发的垫子,把那两沓钱扔到沙发底座里去了。
天鹏上任不久,就发现计生工作已经不再像前几年一样那么重要了。
前几年,计生工作那是乡镇工作的重点,全体乡镇干部几乎都是为了完成计生任务而努力奋斗。天鹏想起有一年他们几个人为了完成任务,没日没夜地在村口蹲点,就像电影中的地下工作者。那个村子里有个生了两个女娃的年轻媳妇,按政策是要结扎的,但就是抓不着人。她东躲西藏,昼伏夜出,可害苦了他们几个年轻的计生干部。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好几夜的蹲守之后,他们发现她回了家。半夜里,他们几个人从墙上翻进去,神不知鬼不觉。他用一根细钢丝做成的工具打开了从里面闩着的门,将那个女人抓在了炕上。
他们死死地按住挣扎的她。打开灯后,他看到了女人已经隆起的肚子。
“几位领导,你就给我们郑家留一条后吧,他们四代单传呀,”女人的哭声很可怜。
“都啥年代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再说,你已经生了两个女娃了,这是政策,你懂不懂?”另一个小干事训斥她。
“我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你就让我把这一个生下来吧,这是个男孩,我们作B超查了,都已经六个月了,我求求你们了。”女人的身体不能动,她就死命地把头在炕上碰着,像疯了一样。
他们的争吵惊醒了睡在另一个屋中的女人的婆婆。那是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她冲进来,一下子就跪在了他们三个年轻人的跟前,拉着他的腿连哭带嚎,求他们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
“都六个月了呀,六个月了呀!”她把这一句话说了有几十遍。
天鹏记得当初他的心就软了,叫那两个同事放了她算了。
“放了?回去你给书记交待呀?这可是会上点了名的,一定要完成的任务。”一个同事批评他。
他没办法。
他们把那个女人抬出来的时候,女人的婆婆哭喊着说:“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土匪呀,你一个个都要断子绝孙,都要断子绝孙呀。”那是天鹏记得最深刻的一句话。
后来,天鹏结了婚,不知是不是天意,他们的前两个孩子都是怀到六个月大的时候小产了的。天鹏为此还偷偷地上了几回崆峒山,求了几回老爷,以减轻自己的罪过。
天鹏老婆为这事哭得死去活来,就是,谁不心疼,孩子都六个月大了,已经变全了形状。天鹏老婆就是那个时候转行做了产科医生的,原来她是搞结扎的大夫。
现在,天鹏坐在办公室里,想起以前自己干的那些断子绝孙的事,心有余悸。好的是现在的计生工作不像以前,人们的观念也变了许多,好多人生上最多两个孩子就再也不生了,怕负担不起。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减轻了他们这些计生工作者的压力。
天鹏长舒一口气。
工作压力不大了,金钱的压力却变大了。
不当官不知道当官难。天鹏没当官的时候,看着书记镇长各委的主任们一个个想尽办法捞钱,心里很鄙视他们。但这一当官以后,才明白,不是你主动地想尽一切办法去捞钱,而是你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去捞钱。没钱,你这个官就当不长,你就当不好。
但是,现在的计生工作已经变成了一堆纸活,每天不是造这样的假表就是造那样的假表,几个小干事写的眼睛都肿了。天鹏不会电脑,这在某种程度上多少还保护了他的健康。可是,要健康有什么用?这些纸活里玩不出真金白银的,他现在看着管了一个大库房的物资,但那除了两台B超机外,再就是些避孕套,那都是国家免费发放的东西,变不了钱。
天鹏心中的这个急呀。
怎么做才能弄到钱呢?
这一天,天鹏到了B超室检查环检工作。他坐在靠窗子的椅子上,看着穿着各异的女人们一个个进来,脱下裤子,露出肚子,躺在床上,检查员小孙把那粘糊糊的膏状物涂抹到她们扁平的肚子上,用B超的探头检查她们的肚子里到底有没有激情的产物。看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有几个女人进来看到他一个老男人坐在那里,眼睛里还流露出嫌恶。他心想:这些女人也真是的,真把自己当个什么宝了,就是你脱光了站在老子面前,老子还得要有精力才看呢。但那眼光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鹏离开了B超室,到明晃晃的太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