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任，这个月还有六十多名育龄妇女没有来环检。”小孙把报表总结了以后给他报告。
“六十名？怎么有这么多？”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小孙吃吃地一笑说：“要么是没通知到，要么……就是不敢来呗。”
“哦，你是说有些肚子里有东西，不敢来查？”
“也许吧。”
“那你统计一下，看农村户口的有多少，城镇户口的有多少，再催催，让她们快点来。”
“行，我再看看。”小孙扭身出去了。
晚上的时候，小孙把人数报了上来，城镇职工三十三名，再剩下的全是农村育龄妇女。
“你再给通知通知，叫她们快点来检查。”天鹏合上报表，给小孙说。
“还通知啥呀？要是那样早都把我们给累死了，”小孙不满的说。
天鹏看了看小孙，问她：“那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处理的？”
小孙“吃吃”一笑，“罚款呗，一罚款就都来了。”
“罚款？”天鹏觉得很不可思异，现在这社会不像以前，你怎么敢随便罚款。
“是呀，每次不来检查一般都罚三百。”
“我怎么不知道？”天鹏觉着自己奥特了。
“你呀，这几年一直在林业上待着，当然不知道了，”小孙看不起他。
“那，罚她们，她们会缴嘛？”
“那得咱们上门去收，一般人都怕担事，更愿意花钱免灾，尤其是那些职工，”小孙很有经验地说。
天鹏无语了，他想起自己当计生干事那会拉人家的牛、装人家囤里的麦子、抬人家的缝纫机、推人家的自行车、……现在又要去罚人家的款，看来中国这几十年的行政方式，在农村仍然是以罚为主。他不想去罚，但再一想，不罚，钱从哪儿来。
他想了想，又问小孙：“那么，这罚上来的钱一般都用来做了什么？”
小孙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说：“以前都是张主任一人拿着去上缴了。”
“哦？”天鹏觉得眼前一亮。
果不其然，那些职工都很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向他们缴了罚款。
现在是得到农户家里去。天鹏领着他的虾兵蟹将来到了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原来他在这里干计生，最近几年他在这里干林业。
他一走进村庄，几个认识他的人就围了上来。
“老刘呀，今年又带啥新品种来了？”
他这几年为这些村庄的林果业奉献了不少，人缘很不错。
“唉，你们都忙着呢？我今年再没干林业。”
“没干林业？那你来干啥？走，到我家去喝两口水。”村民们热情地说。
“不了不了，我今年又干了计生。”
“干计生？”几个人一听这话，不言语了。
天鹏觉着尴尬，就点点头，领着几个小干事走过去。
他听见村民们在后面骂：“好好的一个人，却跑去干那种断子绝孙的事。”
另一个人说：“他原来就是干计生的，后来才做了林业干事。原来他可干了不少坏事。”
天鹏觉得自己的脸烧得慌，活了大半辈子，又活回去了。
他们来到了一名叫作郑亚男的育龄妇女的家里。
进了门，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女人从里屋里跑出来，把他们堵在院子里。
“你是郑亚男的家里人吧？她在不在？”天鹏又拿出了他很久以前的那种语气。
“你们找她干什么？”那个妇女盯着他的脸问。
天鹏想：他在这个村里干了这么多年的林业，咋没见过这个人呢。
“她这个月没来环检，你知不知道？”
“这我不知道么，没人来通知。”那妇女仍然盯着天鹏的脸。
天鹏觉得难为情，他不由地把脸朝旁边一转。
“是你？怎么又是你？”那妇女忽然大叫起来。
“啥是我？”天鹏觉得奇怪。
“你这个劁猪娃割尾巴的坏种，果真是你，我还一下子把你没认出来。你又来了，又来干这断子绝孙的断肠子事来了，”那妇女破口大骂。
天鹏一听这话，头里面“嗡”地一声响。
“你拉呀，你拉呀，把我拉上走，叫你驴日的再割一回，”那妇女骂声中夹着哭声，就要扑向天鹏。
“刘主任，快走，”一名干事护在他身前，小声地对他说。
逃离了村庄，天鹏感到自己很失败。
“这家人怎么回事？”他问旁边的干事。
“这个女人没儿子，两个女儿，老大招了个上门女婿，老二还在外面打工哩。”
“那老大生娃娃了没有？”
“生了吧？这个我还不太清楚。”
“生了。我知道，生了个女娃，”另一个干事补充说，“她女婿嫌她生了女娃，走了，家里就剩下她们娘儿俩了。”
“那他家男人呢？”
“男人在外面哪里打工呢吧，具体的不知道。”
天鹏想起以前他们拉走的那位妇女，好像家里也姓郑，该不会就是她吧？
“主任，咱们现在怎么办？”
天鹏想着自己那两个夭折了的孩子，再想想刚才那个疯了一样的女人，叹了口气说：“回吧。”
天鹏是在往回走的路上接到天成打来的电话。知道了他十达殁了的消息。他又打电话请示了一下老婆，问回不回去。他老婆就说那是你们刘家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天鹏想回去，但自己刚上任，有许多事都还没理顺，这么走了，会不会引起别人的闲话？会不会影响领导对自己的看法。人就是这样，在局外时，一切看得倍儿清，一旦到了局内，眼睛就像被那万能胶水粘住一样，看不清方向了。天鹏现在就是这样。其实他的这个官，也就那样了，一个现在的计生委主任，能干个啥？钱弄不了钱，权也没有权，也就是个等着养老的位子，可他看不清，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上，一个四十五的人了，还想着上，那不是痴人说梦嘛。
我们这位中了举的范进现在那可是一心只想登云梯，哪管凡间万花落。
回到镇上，天鹏把从职工那里罚没的近一万元掂在手里，不知道是要交上去呢还是自己留着，心情复杂地坐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再叫小孙过来问一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孙说的也是真话，她怎么知道他的前任领导到底把这钱上缴了没有。
天鹏看着手里的这些钱，不知如何处理。
就在刘家弟兄们合力为他们的十达小办葬礼之时，军成的老婆李秋玲正在经历着人生的重大转折。
她这些天完全被“百姓大药房”里的“神医”那高明的医术给征服了，时不时地就来瞧瞧，好让她的青春永驻，在她的心里，她一定要成为最漂亮、最性感、当然还有最富有的女人，她一定要把军军老婆比下去。看看，这就是她的整个人生目标。
“百姓大药房”里的“神医”也对她有了好感，尤其是她那把衣服撑得满满的身体，让“神医”每一次给她号脉时都想入非非。
“大哥，”她现在已经把这位“神医”不叫大夫了，而是改口叫作大哥，当然，这也是“神医”的意思。“大哥，你看我这几天咋样了？自从吃了你的药以后，我整个人也感觉精神了许多，就是……就是……”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是不是总想行房事呀？”那“神医”满面春风，笑盈盈地瞅着她。
“哎呀，就是那个，”李秋玲娇羞地低下了头。
“这很正常，证明你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只要再调理上一个月，你的身体就达到最好的状态，以后连感冒也都不会再得了。”
“真的呀？”李秋玲兴奋得脸上泛起了孩子般的笑容，她现在是太感谢这位“神医”大哥了。
那位站柜台的姑娘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现身说法，吹嘘“神医”的医术如何高明，自己就是吃了他开的几副药后，原来的什么什么不治之症现在也消散得一干二净，现在每年两次感冒高峰时期，她也能从容渡过，等等。
一来二去，李秋玲就和“百姓大药房”里的这两个人熟得不得了。她本来以为这开药房的两个人是父子或是兄妹或者是什么亲戚，后来知道他们也是在行医的过程中认识的朋友，这个姑娘现在是给这“神医”打工，至于工钱多少，这个她不知道。
“皮大哥这人义气得不得了，给我开得工资也高。你看，我腿上这条牛仔裤也是他给买的。”那姑娘闲下来和李秋玲闲谝时说。
李秋玲看着自己身上的穿戴，也不觉得差了多少，就显摆说：“你看我这衣服吧，也没几件值钱的。”
两人正聊时，“神医”正好过来，听到了这话。就笑话她：“你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猪给你挣来的，好看到是好看，就是让人觉得有些猪粪味。”
他这句话让李秋玲很难为情，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她以前老把自己想着是个富翁，能趾高气扬地走在人前头，但从“神医”刚才的这句话里，她感到了一种地位低下的难堪，就连她平时引以为豪的黄金项链，忽然都觉得成了别人的笑柄。可不是么，自己就是个养猪的，这多么难听，像她这样的美女，那就应该过那种小姐般的日子，怎么能整天和猪打交道呢？
就这样，李秋玲的心思由于爱美而从军成的猪场里脱离开来，她可不愿意自己一生都和猪打交道，你看人家皮大夫，每天穿得干干净净，十指不沾阳春水，日子不照样过得滋润？再看看军成，一天穿着那件蓝掛子，钻在了臭哄哄的猪圏里，忙得有时连饭都吃不上，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她现在一点都不在乎军成是不是忙得要死。回到猪场没两天，就说她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合适，总要找借口到“百姓大药房里”里来逛逛。军成一个人是既要喂猪，又要带浩浩，忙得连个发脾气的时间都没有。
一天晚上，军成实在忍不住，就说道她：“你以后少往那里跑，人说久去医院，无病也染，那里各种病人都来，各种病菌都有，你就是不害怕自己传染，这家里还有娃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