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了?奶奶,”继承被她的大叫声吓着了,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妈呀,”天明妈放悲声大哭,一把拉着继承,跳出门去,跑到了窑里。
她把继承连推带搡地掀到炕上,自己则左右寻找顶门的灰耙,但灰耙却不知哪里去了,这时怎么也找不到。
“妈呀,你这再不要吓我了,我给你多烧纸,我给你砖箍墓。你再不要吓我了,孙子还小着呢啊。”她胡言乱语,在地上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继承被她疯癫的样子吓坏了,也躲在被子后“嘤嘤”地哭开了。
天明妈找了几圈,不见了灰耙,她这时是被吓坏,已经忘了她刚才出去时拿灰耙这一茬事了。只道是天明爸的鬼魂故意不让她顶门,因此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着外面怒吼的狂风和无边的黑夜不住地磕头作揖。
“奶奶,”继承看着披头散发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边哭边叫。
“啊,他达,你不要再来吓我和继承了,我给你磕头,你饶了我吧,啊,你饶了我吧。”天明妈磕了半天头,那门外的风却丝毫没有停下一的意思。风怎么知道她这样爬上了起来了是要自己停下来呢?
天明妈想起人说对付恶鬼要用中指血来驱赶,就急忙把自己的中指伸到嘴里,狠劲地咬了一口。她这时已感觉不到疼痛了,可见恐惧有时候还能麻痹一个人的神经。那中指上上立即就冒出一股黑红的血来。她把冒血的中指朝着外面的黑夜使劲地抡,边抡边疯狂地喊:“快走远,快走远,看我不把你狗日的弄死。”中指上的血如黑色的雨点,洒向那无边的黑暗中去了。
但风并没有停。
天明妈见这一招不灵,就又急忙跑到窑掌里,找了几片衣服,寻了火点着,在窑门口可劲地烧。但那点微弱的火光怎么能照亮这无边的暗夜?一阵风过后,那几片衣服连同那点火星一齐被风卷到后院去了。
天明妈见这招也不灵,左右寻不见个啥家伙什,见炕上有一把老掉牙的破扫炕笤箒,就一把扯过来,惊恐地拿在手中,死命地护在炕前,她要保护她的好孙子哩。
后院的苫子下,堆着年前菊香从沟里扫回来的许多树叶,原本是用来烧炕煨炕的,但菊香走了之后,天明爸和天明妈的两个炕烧不了那么多,就剩了一些,被胡乱地堆放在苫子下,和几截早先做家倶剩下的木料作了伴。那几片还冒着火星的衣服被风吹过来,也和这些杂物混在了一起。由于天气干燥的时间有些长,那些树叶一见火星,就起了烟。呼呼作响的风正好充当了鼓风机的作用,不久,树叶就“忽”地烧着了。
这边天明妈正在大战心中的恶鬼,那边天成天虎天有他们可闲不了。他们跟着天虎爸到了他家,一进门,天虎爸就让天虎妈快把给自己准备好的老衣取出来。天虎妈心中不情愿,就磨蹭着。本来也是,这老衣是天虎和他的两个妹妹给天虎爸准备的,多少是儿女们的孝心,现在天虎爸让拿出来,天虎妈心中怎么能高兴呢?
天虎爸见天虎妈磨蹭,又见天虎也在跟前,就叹了一口气说:“天虎,你们给我准备了老衣,我心里感激你们兄妹三个,你们花多花少,都是你们的心,我是个当老人的,本不该拿你们的孝心作礼,去给别人搭面子。但你十大那是我亲兄弟呀。”他说到这里热泪滚滚,唏嘘地说不成一句囫囵话了。
“爸,你说啥呢,等我十大入土后,我再给你置办。”天虎见已成这样,也不敢说不行的话了。
天虎妈听见儿子发了话,只好抹着眼泪走到放在窑掌里的那只大红漆木箱子跟前,抖索着从腰里掏出一长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来,手却抖索地开不了锁。
“虎儿,你来看看是哪个钥匙,我眼睛不行了,看不清。”
天虎走进窑掌,从他妈手里接过钥匙来,翻找着试了好几把,才把那只锁箱子的老黑锁打开。
天虎妈从天虎手里接过钥匙,撩起衣襟挂在了腰带上,然后轻轻地揭起那只大红漆木箱的箱盖。箱子里整齐地堆放着她和天虎爸的两套老衣,还放着她的一只包袱。她把两套老衣都抱了出来,放到炕上。
天有看见那两套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蓝缎料老衣,想到自己还未给他母亲也置办一套,心里不禁有些惭愧。
天虎妈一件件地从摞子上取下来,小心地在旁边码好,又把自己的那套重新收拾整齐,抱进去放到了箱子里。
“天虎,你把这老衣找个袋子包起来,天明回来后,要是收拾好了老衣,你就不往出来拿了,要是他准备不上,你就拿出来,总不能叫你十达走得太寒碜。”天虎爸坐在炕头上,一字一句地说。他这时候已从悲痛中恢复了一些,重新显出刘家掌门人的威严,干脆地处理起事情来了。
“天成,天有,你俩个给咱们跑一趟商店里,去买上些白纸。天明不在,你十达的轩门纸总还得烧,不要叫他在阴间路上没钱花。”天虎爸说到这里时,又泪花滚滚。
“二大,你不要太伤心,你要注意身体,咱家都靠你着哩,”天成劝他。
“我好着呢,好着呢。”天虎爸拿出他的脏手绢来,又揩了一下眼泪。
天有听他二达这样安排,就说:“二达,纸我妈正收拾着呢,刚才从我十达家出来时我妈说她收拾呢,一会儿我们几个过去给我十达烧就是了。”
“你妈已经在收拾?那再好不过了,”天虎爸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天有,“那一会儿你们弟兄几个就出去到十字路上给你十达烧些纸,本来是要到你十达家门口烧的,你十妈,”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行,二达。我们到十字路口烧就行了。”天成害怕他再生气,急忙说。
“也好,唉……”天虎爸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天虎妈已经收拾好了里面的箱子,走了出来。天虎也把他爸的那套老衣装到了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放到了窗台上。
天虎妈说:“那你们几个稍等下,我去给你们收拾些浆连水。”说着就要出门去。
天有急忙阻止住她,“二妈,你不收拾,我妈在那边都收拾呢,我们一会儿过去端上就行。”
天虎妈听是这,就没再说什么,找了个小凳,坐下来。
这时就起了那一阵狂风。
西北的风不像沿海的风,起风必有沙石。
狂风掀动树木,如怒吼的野兽,咆哮不止。
天有看着外面,想这风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就对天成和天虎说:“哥,咱们现在就走吧,我看这风今晚上都停不了。”
天成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