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刚要开口,心里却意念一转,想:老爸已经是埋了,但这过事,不比其他,自己随身带的那点儿钱远远不够,更何况已经把一千多花出去了,剩下的,怎么也得给自己留点回去的路费吧。但是,弟兄们帮着出了力,再让他们垫钱,这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他坐在那里思前想后,拿不了个主意。
“天明,你倒是给个话呀。是你自己担呢,还是先让兄弟们给你垫着呢,或者是干脆叫弟兄们出了算了,你总得有个话呀。”
“看哥你说这是啥话?”天明听出了大家的不满,他可不想就此以后和兄弟们搞坏关系,这些人,你别看平时好像都用不上一样,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很出力的。
“你总得有个主意,这么不言不语是个啥意思么?”几个女人见他那样,寻思他是不是有意要大家伙来分摊他这接天的钱,心里都不高兴,也虎着脸嚷起来。
“你们几个悄声,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别插嘴。”天成训斥了她们两句。
几个女人不高兴地翻了翻眼睛。就是,你们男人能个屁?钱不钱的,还没有我们一份?你们爱撑面子,拿自己的钱去撑去,把我们的那一份给我们。女人们想的是对的,人是兄弟,但钱不是兄弟,谁家钱多的放不下了要拿出去满世界洒?
但想归想,这是家族里的大事,她们只能背地里嚷一嚷,桌面上还不敢乱叫唤。
天明见大家都把意思表明了,自己要是再不说话,可能真就把族里的人惹上了。想通后,就说:“是这,哥,这次十达的丧事呢,你们帮着给我出了力,我感激你们。只是,……”
众人见他停住了,心都悬起来了,生怕他说不出了,就都屏气凝神,一时间,空气如凝固了一般。
天明见人都不说话,只好又说:“只是我这次回来呢,没拿多少钱,一时可能给你们给不了。你们看这样行不?先把帐给我记上,我上去后,再把钱给你们打回来。你们看行不行?”
大家一听他认了,都不由地悄悄出了一口长气。
“行,咋不行?”天成见事情只能是这样了,要让天明当场拿出钱来,那不现实,还不如就这样让他先记个帐,以后啥时有了啥时还,既便以后还不上,至少他知道还欠着他们这些兄弟们的人情呢。
于是,天明就找了一本继承用过的作业本,把那没写字的纸撕了几片,挨着给出了钱的人写了欠条。
“天明,不是兄弟们生分,这有个你在这儿呢。你是顶门立户的男人,十达殁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你今儿个给我们打了条,你就有了负担,以后就知道好好过日子了,再不敢把钱拿上胡花,你听着了没?”
“听着了,听着了。”天明嘴里应承着,心里却不知道有多不情愿。这些人,真是。
大家都心里不痛快,怏怏不乐地吃了这顿饭后,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天虎和老婆两人抱着些碟呀碗的,先回到他家里,安顿下来。看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雨丝,他想到炕上去瞇一会儿。他老婆却说:“你先别睡,咱们俩去看看爸,他早上摔了一跤,不知道这会儿好了没?他可千万别给咱俩出点啥事。”
天虎想想也对,他早上忙得团团转,把这事还差点给忘了。于是两人顺着泥路,又到了天虎爸家。
天虎爸喝了老婆熬的姜汤,睡了一阵,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但头却疼得更厉害了,老是想吐。刚开始他还强忍着,后来终于忍不住了,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得昏天黑地。
天虎两口子一进门,就听见天虎妈略带哭腔地问:“他达,你感觉咋样?啊?你感觉咋样?”
天虎一听这声音,心里登时一个疙瘩。
他几步跑进窑里,见满地都是他爸的呕吐之物,酸臭之气熏得他直掉泪。他哪里能顾得这些,急忙到他爸的头前问话:“爸,你啥感觉?啊?”
天虎老婆后面进来,一见这场面,心里就难过不已,那眼泪也就出来了。但现在哭有什么用,得先想办法叫医生来看。她找来笤帚铁铣,把天虎爸吐在地上的东西连扫带铲,端到外面倒了,又找了些干土,倒在地上,拔拔脏气。
天虎爸这一阵到是清醒了许多。听见天虎问他,就用微弱的声音说:“头疼,心里难过。”
“平他爸,你快去叫红学,叫他来看看,”天虎老婆对天虎说。
天虎也啥话没再说,连忙钻进雨中,朝红学的药房里跑。
雨中的黄土塬静悄悄的,一切的庄稼都在沙沙作响的雨中静立着。天虎踩着稀泥,“噗踏、噗踏”地往前走。他老远看见一个人提着个包包往村子里来,到近处才看清是刚回来的和平。
“爸,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怎么连个伞都不撑?”和平一见在雨中着急奔走的他爸,心里觉得不太妙。
“你咋回来了?我到大队叫红学给你爷看病哩,你爷今早上摔了一跤,可能迎了风。我去叫红学。”
“那来我去叫他吧,你先回家。”和平把手里的包包递给天虎,把伞也给了他,自己转头就往大队跑。
天虎看着跑远的和平,喊着让他慢点,小心滑倒。心里却不由地嘀咕开了:这才啥时候,儿子怎么回来了?
红学今天正好有空。这些日子国家加大了严打力度,他的这个小赌窝最近也是生意冷清,这对附近的人来说,到也是件好事,至少红学又变成了一名医生,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去叫他,他又一如既往地背起小药箱,上门服务了。
他跟着和平来到天虎爸家里,仔细地号了脉,又翻起天虎爸的眼皮看了看,拿出听诊器听了听,最后还是不能确诊,就对天虎说:“表兄,我看你们还是把老表叔拉上到县里去看看,根据他的这些表现,我不敢给你胡开药,人一老,不像年轻人。”他说到这里,云山雾罩的,弄得天虎一家人心里是七上八下。
一听是这话,天虎再也不敢胡等了。正好,天家的车还回来在家里,就打了个电话,让天家也来帮忙。
弟兄几个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把天虎爸拉上到了县医院。
诊断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轻度脑溢血。
这种病住院也可以,不住也可以。医生最后建议他们把老人拉回家调理。
弟兄几个一路上默默无语,谁也没想到天明爸的不正常的死亡,竟然让刘家的事一下子多起来了。
天虎爸又回到了他的炕上。他现在牙关紧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虽然不再吐了,但却也是不吃一口。天虎妈坐在他跟前,看着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除了拿条毛巾给他擦脸之外,也帮不上个啥忙。
一天,两天,……天虎爸身上的热渐渐地退了,他能吃一点流质的东西了。这让刘家的兄弟们都兴奋不已。就是,怎么可能让他们一直生活在阴暗之中呢?
“和平,你怎么回来了?”天有专门到和平的家里去,想看看和平这回回来的目的。
“我……”和平正要给他实话实说,又怕老婆听见,就拉着他一起到了大门外。
“我回来是想看看咱们这里能不能养黄粉虫。”他实话实说,把他辞职前前后后,如何养虫子,到这回回来考察一系列事都给天有学说了一遍。听得天有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你还真走这一步了,”天有很感慨,“过年的时候咱们几个在一起说,没想到你还真上了心。”
“不能再那么过下去了,”和平说,“人就一辈子,迟早都得要为自己活几天,不能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我直到今年才觉悟,比起你们来,已经迟了好些年。”
天有听了这话,觉得豪情万丈。
“你呢?我听我媳妇说你回来都有一段时间了,你这些时间都在干啥?”
天有不知该怎么说,想了一阵,就从他老婆转钱开始,把他今年的落魄给和平讲了一遍。听得和平气得直叹气。
“我最近到南坡去看了看人家的养鸡场,我决定在养鸡上试一把,看能不能找点出路。”
“养鸡现在也不错,这几年流行养土鸡,土鸡肉质好,城里人都爱吃,你在北京你知道,同样的鸡,土鸡就是比鸡场里的鸡要贵。”
“我不养肉鸡,我要养蛋鸡,要么,我就办个孵化场,专门孵小鸡。”天有笑了,他原来还没有过孵小鸡的想法,不知怎么的,这几个字从嘴里一出来,他忽然觉得这个可能要比养大鸡的效益要好。
“嗯,蛋鸡也好,小鸡也罢,反正要干起来才知道好不好,那么你打算啥时候干呢?”
“就这两天吧,本来前几天就准备先修鸡舍呢,你十爷一殁,耽搁了几天。”
从和平家回来,天有觉得自己原来并不比别人强多少,所谓的成功者,其实也没有什么,原来他混得不错时,还曾看不起和平,现在,自己和他不也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