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给天明爸看坟过事,李明堂没收钱,这让他的老婆很生气,你说好端端的,为啥不收钱?就凭这是刘家兄弟合伙办事?你怎么知道事完了后天明不给他们还钱?真是怪了去了,你李明堂又不是刘家的人。
李明堂觉着和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女人嘛,就是没义气。
他径直进了里屋,把他的家伙什放下,找了颗烟,抽了几口。他现在心里有一个疙瘩:天明爸的尸体在棺材里到底偏了没有?
那阵埋人时,下着雨,人被雨一催,处理问题就有些草率。天成当时问他要不要开棺看看,他说算了,但现在想起来,却有点后怕,这要是天明爸的尸体偏了斜了,那以后会影响刘家人不说,对他这个负责埋人的阴阳也很不利。他们这行,搞迷信,因此上也就忌讳特别多。
他抽着烟,慢慢地想着,他想起以前他的师傅教他时说过一个故事:一个阴阳埋人时没注意,让尸体的头偏了,后来,那家人生的孩子,大多是些偏头,这还不算,那个阴阳几年以后,也偏了头,找了个神看了下,说是那个死人头偏了,转不了世,因而下了诅咒。但这只是个故事,他想应该会没什么事的,战争年代,多少人都尸体不全,不是后人也没个啥事嘛。他努力地想找出一个附近的例子来,却发现他们这十里八村,就没有一个上过战场的。
他正暗自揪心时,天虎在大门外喊他,把他吓了一大跳。(天虎是孝子,在这里,孝子除了本家以外,不能随便进到别人家里去的,除非过了三七。李明堂是李家,和天虎不是本家,所以,天虎只能在门外喊。)
“表叔,过么,今早上你还连一口都没吃呢。”
“不急不急,你快叫其他亲戚们吃,”李明堂出到院里,客气地说。
“走么,其他亲戚是其他亲戚,你是你,你看给我们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都很感激你哩。”
李明堂就往外走。
李明堂老婆听见天虎的喊声,就跑出门来问天虎:“天虎,你们这次过事能花多少钱?”
天虎说:“不知道,反正是弟兄们一人管一样,谁多谁少没有问么。”
李明堂老婆又一沉吟,“天明就不出钱?人家这儿当的,啧啧。”
李明堂一听,急忙说:“天虎,咱们快走,免得叫那边等咱俩。”
两人“库出库出”(拟声词,模拟脚踩进稀泥里的声音。)地踩着稀泥,到了天明家里。窑里已经简单地摆了两桌碟子,有几个女儿女婿已坐在了桌子旁边。天虎安排李明堂往上席坐,李明堂推辞了一番,还是坐定。
朱拉锁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进了门,一见这桌人不多,就过来拉了个凳子坐下。
“拉锁,你昨晚上哪里去了?咋没见你今早来埋人?”有个女婿问他。
“咋晚上?快别提了,”他手在空中一挥,又在膝盖上一拍,“本来我是要去看坟的,谁知出了门却遇上孝孝,就到他家里去玩了一阵,输了二百多。”他伸出两个手指头,表示了二的意思。
“你怕输了不止二百?”有人就笑他。
“就二百,咱这本事,再多也输不了么,要不是天亮的话,我早都赢回来了。”他睁着红红的眼睛,豪气地说着,那唾沫星不时地飞溅到了桌上的菜碟中。
“来,你们别光说,先吃着。”李明堂实在不愿意看见他飞溅的唾沫,急忙劝桌上的人。
“表叔,你急什么?”朱拉锁却说道起李明堂来,“这桌人还没坐齐呢,咱几个咋能先吃?这是不是不礼貌?”
一句话噎得李明堂哑口无言。
……
招呼完亲戚,打发他们走了,天明家的院子顿时就冷清了许多。
“再收拾两桌饭,大家都来坐。有些事还得再商量一下。”天成在雨中喊了两声。
厨房里几个女人简单收拾了几个菜,天有几个端到桌上。刘家在天明家顾事的男人女人们就都来到了窑里,在桌子边上坐下,大家都知道:这下要商量费用的事了。
天明也来了。他从厨房里给自己端了一碗剩菜泡馒头,也到窑里来,蹲坐在了门槛上。
天成见大家到齐了,就说:“咱们这次事呢,就算过完了,过得好不好,咱不说这个,只要是把十达安安稳稳地埋进土里,就算咱们这些当小辈的心尽到了。其他话我也不再多说。现在,天明也在这里,咱们就叫天明给咱们说说。”
他本来想把话说得直接明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透,他想让天明自己亲口把担费用的话说出来,这样,女人们心里也高兴,天明自己也不觉着委屈。
天明听他发了话,就停了嘴,说:“这次十达的丧事,多亏了哥哥嫂子还有兄弟们的帮忙,我给你们磕个头。”说着就要跪下,几个兄弟赶紧过去把他拉住。
天明就势又站起来,却不提花费的事。一时间,场面就僵住了。
天成一看这样下去终究不行,就点他:“天明,你看这次十达的丧事也办完了,当时呢,你没回来,事又急,弟兄们都帮着你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十达的老衣、材板、打坟的事,都是大家伙凑钱给你办的,你就说说看,看这钱的事,咋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