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啥关系?没得罪我就不把打你吗?”张小军无赖地说。
他这些天断了和陈巧凤的来往,远走了大城市。烈。
他没理会小辉辉的哭闹,
“满塬红”拉着辉辉向后一退,躲过了他这一招。
“吆喝?还不乐意?”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那几个手下,那几个人也是红脸粗脖子地。
“张哥,上,”一个黄毛狠狠地说。
张小军没吭声,目光上上下下看了看。
“张小军,你可别胡来。”“满塬红”知道这是些牲口,啥事都能干得出来,害怕了。
张小军一步步地向前*。辉辉朝他的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都没踢得疼他。
“辉辉,快跑,到别人家去。”“满塬红”害怕他打辉辉,急忙把儿子推到一边。
张小军的一个手下过来,抓住了辉辉。
“你们有啥事你冲我来,别动娃娃。”“满塬红”急得大喊。
“你放心,没人动他。”那个手下说。
又过来两个人,他们从两边抓住了“满塬红”的胳膊,把她稳住了。
他们把连哭带喊的“满塬红”推搡到了屋中,这时就听得有人大喊“住手。”
村里的人来了。
天成,军成,还有些女人。
一伙人涌进了“满塬红”家的院子,把这几个牲口堵在了院中。
那个抓着辉辉的二货还没来得及反应,军成就朝他脸上两拳把他捣翻在地上了。天成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张小军见天成进来了,自恃自己也有两下,往前一扑,想把天成拿下。
天成黑着脸,他对这个牲口的气太多了,这次他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抬起左手,格开张小军的手,右手照着张小军的脖子就是一拳。张小军如一只麻袋一样倒在了茶几上,把茶几上的一盘杯子都打翻在地。
天成一把从衣领抓起他,把他拖到了屋外。
张小军是有刀子的,但他哪里能来得及取出来呢。
天成把他扔到院子里,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顺势就掏出了那把祸害。面朝天成,他目露凶光。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扑向天成,军成就从后面朝他来了一脚。
他栽倒在天成的脚下。
天成不再给他站起来的机会,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两脚,见他不动,又转身在院中扫了一眼,看见了挂在屋檐下的镰刀。
后来,当天成和军成一起出来的时候,还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把张小军的四条筋都挑了而只是挑了两条。
屋里的那两个家伙吓得腿都软了。当他们被军成一手一个提出来的时候,人们看到了他们湿溚溚的裤子。
院子里的女人们疯了一样地撕打这三个张小军的手下,有的揪头发,有的挠脸。
一村由于洪水而积压在人们心中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这几个社会渣子的身上。
张小军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一条腿筋和一条手筋永久地废了。
这场因为天有而起的战争,自始至终天有都没有参加。因为谁也没说这事与他有关,村里人不知道,张家人没说。
但张彩娥却依然想回来,因为没有人要她。
歇了几天,“满塬红”觉得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生活中的变数太多,有些东西当你想起来珍惜时却会为时已晚,而且,没有一个男人的家,只能是只有两面墙的屋子,遮不了风雨。于是他去找天有。
他们坐在山边,沟里的夜风已起,树木在沟道里发出叹息一般的响声。“满塬红”问天有和她过行不行?天有说这他得再考虑一下,毕竟家里还有老人哩。后来两人都不再言语,听着风在沟道里流动,也听着心在胸膛里“咚咚”作响地跳。“满塬红”想在天有的身上靠一靠,天有也想把“满塬红”抱在怀中,但他们的年龄都不再允许他们有这么浪漫的事了,生活的沉重和内心的恐惧深深地压制在那再也不会被解脱的心灵的深处。
注定不会平静。
孝孝的死并没有在其他人的心中留下多少痕迹,只有和平老婆除外。她总是不断地想起他,他那瞪得圆溜溜的红眼睛总是在她的梦里出现。而每当这时候,和平老婆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听着和平在她的身边谨小慎微的呼吸(他一直这样,从他出生那天起就有着不同寻常的自卑。),不由地想起她自己的半生,又被那不可预知的或许并不存在的危险所包裹,那些她自己想像出来的危险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直到八月份她死去时,这些她惧怕却一直都没有到来的危险自始至终都包裹着她。
起先她只是失眠,后来就变得沉默,不再像一只母鸡那样在院子中跑来跑去,她有时会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呆呆地盯着一处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对于和平的事业她也不关心,两个娃娃有时去叫她,她会像受到惊吓似的猛然惊醒,全身哆嗦。
“她这是失魂了,”天虎妈说。
和平不信这些,觉得这是自己一心要创业而致使她生气,又受到孝孝的惊吓而导致的结果,就拉着她去到处求医。医生们认为她是气虚血亏所致,给她开了很多安神补脑的药,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她这是失魂了,”天虎妈再一次说,并让天虎老婆给她到孝孝死去的地方给她叫魂。
“奶奶,别那一套,”和平一点都不信这些,但是,现代化的医生和现代化的药物并不能治好她的病。
“你别犟,”天虎妈说,“又不损失你什么,你怕啥?”
然而,和平老婆的病情还是没有一丝好转。
她开始消瘦,因为她有时会端着饭碗而定定地坐在板凳上,越来越没有光芒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并不存在的地方,直到和平叫她时她又突然惊醒。
和平的黄粉虫养殖也陷入了一种由于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照顾而导致的自生自灭的状态。他有时候以为这些黄粉虫才是他老婆得病的原因。
整个家庭里没有了笑声,两个孩子开始变得勤快,她们自己洗衣服,自己想办法来填饱她们的肚子,在无声的院落中,她们连电视也不开,有时候她们静静地坐在她们的妈妈身边,悄悄地把小小的身体在她们妈妈的身上轻轻地靠一靠,以此来感受妈妈的温暖。
坐在树荫下歪着脖子的天虎爸并不知道和平老婆得病这件事,没有人告诉他,不过,就是有人告诉他了,除了增加他的痛苦之外,还会有什么?不如就让他活在好消息中,慢慢地死去。
小平抽空回来了一次。这是他离开刘家岭到上海上学以后的第一次回家,四年时间没见他,他变得又高又瘦,脸上棱角分明,喉结突出,头发却不象刘家人那么粗厚,而是又黑又柔软。他没想到家里的变化是那么的大,虽然家里也经常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好多事,但好象家族里出现大的变故只是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的事。他当然心痛,然而心痛又有什么用呢?
他到树荫下来看他的爷爷,给他剥刘家岭人没吃过的火龙果、柚子,给他看他在学校时和上班后的照片,给他讲高铁、讲能吞到肚子里的药丸照相机,但可怜的老人只能发出像赶牲口一样的“哦哦哦”的声音,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喜悦。
他到和平家里,长久沉默地和他的哥哥坐在一起,共同分担着那份谁也不愿意说出来的恐惧和痛苦。他给他嫂子带回来一条很好看的粉底紫花的裙子,但和平老婆只是麻木地接过去而已。
“你得把我嫂子领到大医院去看看,不要只在咱们这周围的小医院里打转。”他劝他哥哥,希望他的嫂子好起来。
“没用的,到哪里都是那些仪器,现在最发达的科技都用了,但仪器检查不出她的病。”和平无望地叹了一口气。他回忆起他们到市医院里去,那个年轻的博士看了各项仪器检查后的结果时对他说的话。
“你不去怎么知道不行?”小平停了一阵,他本不想说这句话,但还是说了,“现在除了晚期癌症,还没有什么病是看不好的。”
他本以为他的话能让和平有所动,至少会表现出一点愤怒吧。但是,和平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变得和他老婆一样。